姚四郎那厢带了一众小厮和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倒不曾自持身份, 很是客气的叫许四郎亲自把他迎了进来,姚四郎君与许四郎一打照面, 他捏了捏手指, 直接抱以抱拳为三娘子出气,这行为看似莽撞,实则姚四郎也颇有心机, 眼下两人还是郎舅关系,他打了许四郎也是白打, 宣平侯府总不会因这事把他送进牢房就是了。
宣平侯府是行伍起家,许四郎却是手无缚鸡力的白面书生, 被姚四郎一拳打在小腹上, 当即满脸泪花,抱着肚子吭吭唧唧直哼哼,府里的下人见状顿时慌了, 有的去寻大管家, 有的去禀报宣平侯,许四郎也是要脸的, 不愿意在姚四郎面前示弱, 扭曲着一张脸强站直了身子, 阴恻恻的望着姚四郎,冷笑一声。
姚四郎略有些圆润的下巴一抬, 轻哼一声, 一撩衣袍便进了大堂, 他虽恼恨许四郎,却也知道宣平侯得罪不得,客客气气的见了礼,随后直言来意。
宣平侯也知小儿子被打了一顿,却也觉得不冤枉,凭良心说若是他的女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只打那混小子一顿都是轻的,不费了他一双手脚焉能解恨。
“贤侄且先上座吧!”宣平侯笑着说道,比了下自己身侧的宽倚,随后轻声一叹:“是我宣平侯府对不起华娘,我们教子不严,实在无脸见亲家。”
姚四郎笑了一下,说道:“侯爷不必如何说,不过是五妹妹和令公子没有缘分,早日和离其实对两人都有好处,我们还是希望好聚好散,免得闹起来也叫外人瞧了笑话。”
宣平侯点了下头,口中却是没应这话,反倒是拿过了小几上一个雕花匣子递了过去,面有愧色的说道:“持家不严,竟闹出了这样令人耻笑的事,让贤侄见笑了,这是十万两银票贤侄先点点,若是有差,贤侄只管说,我必然会把华娘的嫁妆给补全,不叫她受任何委屈。”
姚四郎还不至于作出当众点数银票这样没品的事来,说实话,十万两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姚家只贩盐这一块每年利润就能达到百万之多,除去官场上的打点,也能剩下七、八十万两的银子,说姚家堆金积玉却也不是假的,只是姚家惯于闷声发大财,吃穿用度上不见奢侈非常。
“侯爷实在是客气了,自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这事与侯爷倒是没有干系,只是说一句不敬的话,五妹妹在我姚家也是金尊玉贵娇养大的,这样的委屈我们实在不忍再让她受,当日我家五郎说的也清楚,还是让两人一别两宽,各自婚嫁的好,如此,既不会委屈了您府上的郎君屈就,也不会叫我五妹妹在受委屈。”姚四郎眼也没扫那匣子一眼,沉声说道。
宣平侯面露尴尬之色,心底苦笑,却着实不愿叫儿子与三娘子和离,府里如今唯二郎有些出息,领的是正经差事,余下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不说是浪荡子却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将来分家后,几个儿子能依靠的除了长子便是幼子,只要与姚家这桩亲事不断,幼子手上自不会短缺了银钱,到时也可帮衬三个兄长一二。
宣平侯一咬牙,起身便要长揖一礼,姚四郎哪里能受得起他的礼,当即起身避了开,又回了一礼,口中道:“万不敢当侯爷的礼,实话与侯爷说,五妹妹的事我也做不得主,一切只听五郎行事,侯爷还请莫要为难了我,还是叫府上四郎君写下和离书,放我五妹妹一条生路吧!”
宣平侯沉声一叹,扶起姚四郎道:“这样大的事,我总是要与你家长辈见上一面在议。”
姚四郎回道:“家中长辈已来了信,五妹妹的事都交由我家五郎全权处理。”
宣平侯一怔,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姚家长辈会不插手,反倒是叫一个毛头小子来主事。
“既如此,贤侄也不急于这一刻,且容我与你家五郎见上一面在说可好?”宣平侯温声说道,姿态放的极低。
姚四郎见状,心中不禁感慨,果然叫五郎料中了,宣平侯还真是一个老狐狸。
“如此就依侯爷的意思吧!只是我家五郎叫我清点五妹妹的嫁妆,你看?”
宣平侯心里松了一口气,口中笑道:“自是应当的,便是贤侄不说我亦要叫人带了你去。”说罢,喊了许四郎进来,冷声道:“还不带你舅兄下去清点华娘的嫁妆。”
许四郎惯来怕宣平侯,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哪里敢多言,当即就带了姚四郎下去,两人一转身出去,宣平侯便喊了贾管家进来,低声吩咐了一番,叫他赶紧去定远侯府请了老夫人回来,务必要当着定远侯府的人面说出姚四郎来要和离书一事。
贾管家知这是顶重要的大事,应下后也不敢耽搁,当即就叫人套了马车去定远侯府。
再说杨老夫人叫人去请福成长公主过云左山房来,这对福成长公主来说可是一件稀罕事,这内宅中,惯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她自打嫁进定远侯府,便和杨老夫人暗斗个没完,胜负倒是在五五之间,在生了杨士英后,她偶尔还能占据一下上风,到如今,两人也形成了一种互不干涉的默契来,毕竟儿女都大了,在闹下去也是徒惹笑柄。
福成长公主轻轻挑着描画的精致细长的黛眉,口中溢出一声轻哼,与薛妈妈道:“指不定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呢!这日子过的,就没一日舒坦的。”
薛妈妈笑道:“老奴让人去打探一番?”
福成长公主口中溢出一声轻叹,摆了下手:“倒也不必了,左右不过是无事找事。”说罢,懒懒的起了身,却是不紧不慢的叫小丫鬟服侍她换过一身衣衫。
“你瞧着安成侯家的妡娘如何?”福成长公主藕臂伸展,小丫鬟拿着披帛旋绕在她手臂之上。
薛妈妈闻言便知福成长公主的意思,忙笑道:“华六娘子可是没得挑的,性子又活泼大方,当时老奴还想呢!这样一个美娇娘也不知会叫哪家郎君娶回家去。”
福成长公主嘴角微微一翘:“我也觉得妡娘性子活泼,嘴又是个甜的,很是讨人喜欢。”
“要老奴说,谁喜欢也不如郎君喜欢来的重要,有时候这眼缘的事还真没法说。”薛妈妈轻声说道,她也瞧出来姚颜卿性子不是个由着人拿捏的,哪怕公主殿下是好意,他也未必会领情。
福成长公主眼里闪过若有所思之色,之后笑道:“你说的也是,等过几日二表姐过生日时带了五郎去拜寿,到时叫他也见见这个小表妹,说起来他进京也有好几个月了,家里的亲戚他倒是没个熟悉的,日后打了照面都不知人家是谁,可不叫人笑话。”
薛妈妈笑了一声,附和着福成长公主的话,说道:“可不是,就说您外祖府上与郎君同辈的表兄表弟加起来一双手都是数不完的,郎君现在又入了仕,总是有和他们打交道的一日,到时叫不出人来可真真是闹了笑话。”
福成长公主点了下头,把手搭在薛妈妈的手腕上,才出了院子,便又瞧见云左山房的丫鬟过来相请,当即撇了下嘴角,与薛妈妈说道:“这怕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薛妈妈笑而不语,只轻轻拍了拍福成长公主的手。
福成长公主来的这样晚,杨老夫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觉得在老姐妹面前失了颜面,许老夫人却是顾得上杨老夫人的脸色,起身与福成长公主见了礼。
福成长公主笑着让她起身,说道:“您可是稀客呢!母亲也没早些通知我说您来了,要不我一早就过来陪客了。”
许老夫人脸上带着牵强的笑,说道:“哪里敢惊动殿下,这一次实在是没有了法子,这才厚颜登门,想请您帮着说说情。”
福成长公主不解的挑眉,笑道:“您这话我听的可是糊涂了。”
许老夫人恶狠狠的瞪了宣平侯夫人一眼,随后一脸愧色的把事说了出来,一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这样的事她说出来都觉得没脸见人,宣平侯府何曾丢过这样的大丑,百年的清誉都毁在这个愚妇的手里了。
福成长公主脸上表情阴沉到了及至,她万万想不到长女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宣平侯府简直欺人太甚,何曾把她放在眼中了,她连道了三声“好”,怒极反笑:“我算是开了眼了,宣平侯府的当家主母竟眼皮子浅成这样,连媳妇的嫁妆都要克扣,你也是大家出身,竟能做出这样的下作事来,我好好的女儿嫁进你们府里,就是让你们这般苛待的不成。”
宣平侯夫人被福成长公主骂的抬不起头来,却也不敢反驳,只默不作声的流着眼泪。
杨老夫人出言打着圆场,道:“这话说的便有些严重了,宣平侯府也是勋贵人家,哪里会真克扣媳妇的嫁妆,不过是一时没腾出手,这才借来一用罢了,如今都填补上了,保不准不会叫华娘委屈的。”
许老夫人点着头道:“老大知了这事发了好大一顿的火,昨个就凑了银子来,不会叫华娘吃亏的,殿下放心就是,说起来,我真是无脸见您,如今豁着老脸厚颜求您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总不能真因这点银子的事就叫两个孩子和离,这出一家门容易,再进一家门却是难的,我也再这给您打下保证,日后绝不叫华娘再受委屈。”
宣平侯夫人在这时机警的开口道:“殿下放心,我日后待华娘必当亲生女儿一般,我真是被猪油膏子蒙了心,才做出这样没脸见人的事来。”
福成长公主到不知还有和离的事,心里一惊,面上却未露声色,只冷笑数声:“这样的人家我是再不敢叫华娘待了。”
“又说气话了不是,虽说这事宣平侯府有错,可也不能上下嘴唇一碰便要闹和离的,许老夫人的话还是没错的,和离容易,可将来呢?难不成华娘就不找了?叫外人知道两家人因银子的事闹成这样也是一场笑话。”杨老夫人温声说道,虽心里觉得解气,却也不愿意因三娘子得罪了宣平侯府,坏了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
杨老夫人见福成长公主未曾言语,又道:“华娘不管怎么说都是蕙娘的姐姐,她如今亲事未定,有个和离的姐姐名声总是不好听,你也该为蕙娘想想,总不能厚此薄彼才是,再者,说句不中听的话,华娘嫁进宣平侯府也四年了,如今都没有好消息传出来,这几年来宣平侯府可不曾说过她的不是,这冲这一点,她婆母也是厚道人了。”
福成长公主冷笑一声:“母亲说话也要讲个良心,便是华娘不是你亲孙女,也没有这样把她推进火坑的。”
这话说的不好听,可福成长公主却也不像刚刚那般艴然不悦,可见杨老夫人的话她还是听在了心里,哪怕杨老夫人的话再不中听,可有句话福成长公主却觉得有些道理,蕙娘还未曾说亲,断然不能有个背了和离名声的姐姐,可手心手背都肉,真叫她作出抉择来,她也委实不忍。
许老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轻声道:“殿下且瞧在我这老婆子的面上给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子一个机会吧!他若是敢待华娘不好,我第一个就饶不了她。”说完,冷冷的看了宣平侯夫人一眼,说道:“等华娘回了府,你亲自去与她陪个不是。”
福成长公主眼皮一撩,淡声道了句:“要依我是断然不肯在叫华娘受这样的委屈了,不过这事到底也不是我一个说的算的了,总要问一问华娘的意思再说。”
许老夫人忙不迭的点着头,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只因她知道华娘最是好性不过了,又心软,只要她求上一求,必然是会回心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