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尚德裤子上血迹斑斑, 绸缎料子粘在了皮肤上, 轻轻一动就是要命疼,侍卫在打下第十五板子的时候看了姚颜卿一眼, 他虽后来只用了六、七分力道, 这如许尚德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打下去怕是要去了他半条命。
姚颜卿也没想让他就这样折在自己手上,活人的口供可比死人有用多了, 他半蹲下身子,五指用力掐住他的下颚, 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冷声道:“我问你答, 若在不开口, 这辈子也不必开口了。”说完,姚颜卿拍打了两下他的脸,转身回到高位之上。
许尚德在姚颜卿冰冷的眼神下打了一个激伶, 半响后, 才用嘶哑的嗓音开口道:“账虽是我算的,可却是吴侍郎告诉我要用多少银子, 我只管把账面填平。”
“他告诉你把账面填平, 你就不曾有过疑问?”姚颜卿冷声说道。
许尚德苦笑一声, 回道:“我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还是去年中旬的时候调到户部来的, 今年猛的一接手便是有疑问也不敢声张, 姚大人也是初入官场, 难不成敢对上官提出疑问?”
“这话便假了,若是寻常的官员自是不敢对吴茂臣的行为有所疑问,可你却是出身宣平侯府,吴茂臣对你岂能与其他人一概而论?”姚颜卿冷笑一声。
许尚德眼珠子动了一下,未等开口,便听姚颜卿冷笑道:“既狗嘴里吐不出实话,那这舌头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若说不曾挨过这板子,许尚德尚会觉得姚颜卿是拿话来吓唬他,如今经过了这要命的荆条杖,他自不敢把姚颜卿当成是拔了牙的老虎,他这头老虎虽幼小,可一口森然獠牙可不是白长的,一口便能把咬去人半条命来。
“姚大人不知,其实这已是惯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没调拨出一笔银子,吴侍郎都会从中抽出五千两来打赏下官,拿了银子的人自再不会多嘴了。”许尚德哆哆嗦嗦的说道。
“这样说你只得了五千两的银子?”姚颜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许尚德。
许尚德轻轻点了下头,姚颜卿却是抬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拍,沉声喝道:“不让你见点血我看你是学不会乖。”
许尚德这话也不过是唬唬刚入官场的愣头青,在姚颜卿面前说这等讹言谎语却是一桩笑话,五千两银子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笔巨款,可对于宣平侯府出身的许尚德来说,怎可能为了这么点银子就值得他担了这样的风险。
“吴侍郎抽出的五千两银子是用来打赏经手的下官,主事可得两万两的银子。”许尚德急声说道,生怕在挨了一顿板子。
这还像句实话,姚颜卿淡淡一笑,讥讽道:“你家上官手面也是够宽的,他吃肉也舍不得叫你们喝汤。”
姚颜卿在心里细算一番,按照一年二十万两雪花银调拨出去,两万两便是一成,还要打点余下官员,等银子送出京城时能剩余一半已是不错,在途中几经转手,少不得又要被扣了一半,等到了本地官员的手上,过手便会少三成,剩下那三四万两银子莫说叫肃州百姓吃饱饭了,便是喝个水饱都难,也难怪肃州会闹出灾民暴动这样的事来,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他们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吃一顿饱饭。
姚颜卿叫许尚德当庭画押签字,随后叫侍卫把他压了下去,自己则把罪状书对折放进了信封中,往袖口一揣,便去了牢狱。
三皇子昨个已叫人甘盛斋打听,却有一小厮在一早到甘盛斋买了浇蜂桂花糕,只是那小厮相貌普通,仍在大街上一眨眼便叫人认不出来,好在那小厮因是第一次来买的,店家里的小子记住那小厮下巴上有一颗黑痣,虽要打听清楚会费很大一番功夫,可总比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强。
姚颜卿到了牢狱刑室的时候,三皇子正审着张畅,他正是负责把粮款运往肃州的押运官。
刑室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潮湿而阴仄,充斥着一股子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墙壁上挂满了骇人的刑具,正中央则是一扎入地下极深的柱子,张畅正是被绑在上面,狱卒手上拿着一条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下的甩在张畅的身上。
“殿下。”姚颜卿视若无睹的从张畅身前经过,对于耳边传来的惨叫声充耳不闻,拱手与三皇子见礼。
三皇子略一点头,叫人搬了一把椅子来,让姚颜卿坐在他身边。
姚颜卿却是没有落座,只从袖中掏出信封呈了上去,三皇子接过信封,一指身边的椅子,又道了声:“坐。”
姚颜卿迟疑一下,才坐了下去,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张畅身上,室内越发浓重的血腥气味叫他轻皱了眉头,
三皇子一目十行阅过罪状书上的内容,眼底终于染上了笑意,如今已撬开了一个人的嘴,许尚德指证吴茂臣这一点便是一个突破口。
“提审吴茂臣。”三皇子把罪状书压在了桌面上,沉声吩咐道。
狱卒怔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把要吴大人带到刑室吗?”
三皇子冷冷的看了那狱卒一眼,狱卒打了一个激灵,明白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忙告罪,之后便带了人下去提人。
“你觉得只凭着许尚德的口供可能撬开吴茂臣的口?”三皇子问道,这话显然是对姚颜卿说的。
姚颜卿嘴角轻扯一下,想起了师座徐太傅的话,轻轻摇了摇头:“难,还得找出当日是谁来了牢房,从这人身上入手更能一击毙命。”姚颜卿说完,慢悠悠的站起了身,让那正鞭打张畅的狱卒停了手。
“殿下,这样打下去也没有个结果,我看这张畅是一个硬骨头呢!”姚颜卿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张畅几乎咬烂的嘴唇上。
三皇子长眉一挑,问道:“五郎可有法子撬开他的嘴?”
姚颜卿笑而不语,围着张畅走了一圈,这样的人他见多了,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为了不连累家中老小哪怕被敲碎了骨头也不会开口。
“殿下不妨去另一个刑室审吴茂臣,这个人就交给我来审。”姚颜卿轻声说道,眼睛弯了弯。
三皇子经过这两回的事已是相信了姚颜卿的能力手段,交给他来办自是放下,当下便让狱卒去传话,自己则起身去了相隔的刑室。
留在刑室的狱卒知这位姚大人年纪小,品级低,可能力却不小,自是不敢小看了,等三皇子一走,便殷勤的问道:“大人可要用什么茶点,小的叫人送来。”
若换做一般人,还真做不出在这刑室里品茶吃点心的闲情逸致,可姚颜卿前世在刑部历练过四年之久,审讯起嘴硬的犯官时候,两天两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别说只是在刑室里品茶吃点心,那时候把刑室当家也是家常便饭。
“上一壶碧螺春即可,另外叫人布上几道热菜,在烫一壶酒来。”姚颜卿轻声说道。
狱卒嘴上应声,心里不免觉得惊奇,觉得这姚大人还真是别出心裁,竟想在这刑室里用上一顿午膳。
这一桌子的热菜姚颜卿自不是给他自己备下的,他叫人松绑了张畅,另让人搬过来一把椅子,亲自递了筷子到他手上。
张畅却是硬气,也不用狱卒驾着,咬着牙用手臂撑着腿一步一拖来到了桌前,目光落在姚颜卿那双素白的手上,眼中带了几分惊疑之色,可他饿的狠了,不光是饿,还渴,也不管姚颜卿打的什么主意,接过他上的筷子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壶酒不过三五口便喝了个干净。
姚颜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端着茶盏轻呷着香茶,等张畅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才淡淡的开口道:“肃州今年活活饿死了几万的百姓。”
张畅正夹着菜的筷子一顿,并没有言语,只低头吃着菜。
姚颜卿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听说你亦是肃州人士,十年前肃州水患朝廷调拨了三十万两银子用来赈灾,银子还未送出便叫前任户部尚书贪去了二十万,等送到肃州时,银子已经所剩无几,导致肃州百姓饿死了一万多人,我那时年幼,可人听人那时的肃州能吃的都吃了,就连老树皮都叫人扒了个干净,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来,那时你应该也还在肃州吧!不知道这样的场景你可曾亲眼看过。”
张畅神色终有所动,他放下手上的筷子,冷笑一声:“自是亲眼看过,别说是人吃人,真饿红了眼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舍得下嘴。”
“你既经历多这样的事,怎还忍心助纣为虐?”姚颜卿抬眼看向张畅,声音依旧淡淡的。
张畅冷笑道:“正因为经过这些事,才更知银子的重要,我亦听人说起过姚大人,你姚家富可敌国,你生长在金银窝中,可知饿肚子的滋味?可知活活瞧见自己兄弟姐妹被饿死是什么样的感受,那时起,我便对天起誓,再不叫我父母兄弟饿一顿肚子。”
姚颜卿远山似的长眉轻轻一挑,笑了起来:“如今这愿望可是实现了?”
“自然。”张畅隐隐有一些得意。
“可你却叫肃州的百姓过上了你曾过过的日子,甚至不久之后,你的父母兄弟亦会为你所牵连。”姚颜卿注视着张畅,慢条斯理的说道,随后露出了一个富有冷酷意味的笑来:“张大人可是觉得自己不开口,便可保下家人?错了,大错特错,任何的知情人都不会被留下活口,不过要我说,死了到还是一桩幸事,总比被卖进黑煤窑的好,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姚大人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心机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张畅冷声说道,却是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姚颜卿瞥过他身姿未动的身体,微微一笑:“我以为张大人能从当年那场水患中带着家人逃生,又能在京中谋取一职必是一个聪明人,是以才这般苦口婆心的与你谈话。”
张畅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是一个大老粗罢了,真正的聪明人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读得圣贤书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口中说着忠义二字,心里却只想着如何向上爬,谁又曾把百姓放在心上过,我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姚颜卿轻轻抚掌,笑道:“张大人说的没错,便是我为官亦是想着来日高官厚禄,光宗耀祖,既张大人如何明白,可曾想过你断了我的青云路,我会拿你如何?”
“不过是要命一条罢了。”张畅淡声说道,生死他已看破,既搀和进这桩事,他便早已有了抛开生死的准备。
姚颜卿嘴角翘了一下:“置生死于度外,张大人果然是硬气,可惜却没有做到置富贵于土石。”姚颜卿笑了起了身,让狱卒撤了饭菜下去,站离张畅五步远的位置,轻声道:“置富贵于土石我这庸人倒也是做不到,所以只有委屈张大人的家人了。”
张畅一怔,随即用愤恨的目光看向姚颜卿,那张如玉雕琢的脸庞在他眼中与恶鬼无异。
“断我青云路者便是我的敌人,若换做张大人,你会如何做呢?”姚颜卿笑吟吟的问道,笑意去未达眼底,黝黑的眸子闪动着冷光。
“你敢?”张畅厉喝一声,便想扑向姚颜卿。
姚颜卿冷冷的注视着张畅,看着他被狱卒压制着,这才慢悠悠的度步上前,冷声道:“我为何不敢,今年肃州百姓活活饿死了三万人之多,叫你张家满门偿命尚嫌不够。”
张畅在地上奋力的挣扎着,可却架不住四个人高马大的狱卒死死的按着他的四肢,他只能仰头恶狠狠的看着姚颜卿,见他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涌现,随后转身要出刑室,口中发出了凄绝的喊声:“姚大人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