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在夏初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与她对夏老夫人的观感有些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本能的,觉得亲切。
为何会对一个小女孩有这样特别的亲切感,妙音自己也说不清。
在夏初之后,妙音也离开了洛王府,虽洛王继妃极力挽留,她仍是摇头。反倒是小郡主赵嫣然,笑眯眯的亲自送了她出来,看着她坐轿而去。
抬轿的车夫是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生的有些凶相,赵嫣然却是半分不怕,还含笑同他们说了两句话,瞧着十分的熟捻,怕是见过不止一次。
就见妙音上了轿,落了帘子,那四位大汉顿时脚下生风,不过须臾片刻便走出了好远,瞧着倒比先前夏初坐的马车还要快些。
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可即便是躲避不及的,却也不曾见他们撞到过任何一个。
吃惊的神色落在路人们的脸上。
一看便知,那四位抬轿的大汉,只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赵嫣然目露向往之色,凤凰山,在她眼中是一个十分神秘的所在。
虽然她称大长公主为师傅,可是大长公主也不过是看在父王,或者说,是洛王府当年护持今上的面上才会认她这个半道徒弟。师徒俩感情虽好,妙音却从未带她入过山门,进过凤凰山。
不过,去者皆向道,她本也没有那个资格。
但是那片朦胧神秘的凤凰山,却因为大长公主这个人,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她向往那份神秘,也羡慕妙音如仙的姿态,就连抬轿的下人,都不似凡俗。
可她终究与那些无缘。
妙音坐在平稳的轿中,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如玉观音一般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怀念。
今日见过的那个女子,让她想起了她的养母和皇后。
她自幼失怙,又不得先帝喜爱,纵然身为大公主,幼时却饱受低阶宫人的欺凌。皇宫便是如此,没有人护持,便步步艰难,纵然她贵为公主,却也要看宫人的脸色度日。
若非那一****有意闯到了皇后的面前,得了她一星半点的怜惜,将她指给了没有儿女的养母教养长大,她也不知道要在那森森宫门中苦熬多久。
养母待她极好。
她没有儿女,便拿她当眼珠子看待,纵然一开始妙音心中还持有戒备,可感受到那般倾心相待的呵护,纵然心硬如铁的人,都要为她而软化,何况,她从不是一个冷硬之人。
养母心软,没脾气,若非是皇后将她护在羽翼底下照拂着,妙音觉得她也未必能过上那时平静的生活,也无法保存她那份有些天真的善良吧……她感念养母的恩德教养,却也感激皇后,纵然她对自己总是显得无比淡漠,可她从未害过她,甚至屡次帮忙。
所以,后来她才会想方设法的帮助当今这位陛下。
当今乃是皇后养子,却并未记在她名下。皇后早年有过一个嫡子,五岁时便夭折了,后来更是多少年不见有孕。等到妙音八岁的那年,皇帝才将一个才人生的孩子抱到了皇后的跟前,为她承欢膝下。
皇后对当今看起来很冷淡,但是妙音和她的养母却都知道,皇后十分疼爱他。
有时候冷淡,也是一种保护。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想起这些旧事,不禁慢慢的湿了眼眶。她曾经痛恨过宫里头那暗无天日的生活,如今却在怀念那时候仅有的一点温情,也许真是人老了。
或许是今儿夏家的那个女孩子,她眼底的淡漠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有些许的相似,所以才勾起了她的缅怀。
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审时度势样样都好,却有一些倔强和执拗。
那是一个人骨子里的脾气,纵然百般掩饰也无法改变。
想起洛王继妃说过的话,妙音浅淡的眉眼勾起一丝淡漠的笑意。
也许改日,还有机会能再见吧!
**
夏初回了府,用过晚膳,便向家人避重就轻的说了今日一天的经过,夏彦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就为了一副残局就将人急匆匆的接去一整天么?
那位小郡主到底也太过胡闹了些吧!
纵然心底有些不信,明面上也问不出什么。夏初的面容看起来太过平静了,而彩云和橘果两个虽然沉稳,可她们都不曾见过大长公主,自然也问不出什么。就算见到了,她们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更不会提及。
看着时辰不早了,洛子谦将人都赶回去休息,只夏老爷子一个人在侧坐着。
洛子谦斜着眼睛看他:“怎么你还不回去?”
“你们祖孙两个总是说什么悄悄话,也叫我老头子听听呗!”夏老爷子含笑坐定在椅子上,反正满屋子的人也没有敢将他赶出去的。
“你要听便听吧,谁还能瞒着你不成?我屋子里的事儿,就没你不知道的!”洛子谦淡淡的说着,语气中却含着一点无奈和纵容。夏初听出了她话语里头的那丝情谊,心中不由窥探。
洛子谦上辈子怨了皇帝一生,都不曾对他倾心相许过,也不知道她这辈子的祖父究竟是哪里打动了她,竟是走进了她的心里。
而她自己呢?
恐难有这样的际遇,她从一个男人身上明白了什么叫做色衰爱弛,什么叫做君心难测。纵然他于她有情,可那份情,却压得她无法喘息。
她再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交付给任何一个人了。
得到洛子谦的同意,夏初这才将遇见了大长公主妙音真人的事儿说了出来:“孙女倒是觉得,妙音真人此行恐是与今上有关。”
“你怎么不叫她大长公主?”洛子谦先是愣了一下,忽的冒出来的问题却并不在重点之上……皇帝病重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作为世人所知的大长公主回来探看一番,也在情理之中,至于那位妙音真人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这其实并不重要。
“方外之人,当然该有方外的称呼。”夏初一本正经的答道。
在她看来,妙音似乎并不喜欢大长公主那个称呼。
那是尊荣,却也是枷锁。
凤凰山是道家集聚之处,游离于世外,便是皇族,都不敢对他们呼来喝去。凤凰山之人,夏初虽未曾见过,却也知道俱是一些超脱于外的人,洒脱也有些任性。
能获得他们认可的大长公主,必然也不是个俗人。
“你小小年纪的,想得倒是多。”洛子谦心里一咯登,看她的模样,倒向是十分的向往,顿时有些担心她也会生出如大长公主那般的念头……若真如此,到时候,她也还真的未必能拦得住她,忙道:“方外之人生活可是清苦的很,你可莫要犯傻。”
“你这是怎么说的呢?”夏老爷子也听出了不对味儿来:“难不成咱们家的孩子见了大长公主一面还会闹着出家不曾?我看你是想多了,初儿丫头是个懂事的,哪会让我们操心呢?”
夏初莞尔失笑。
夏老爷子的话听着倒像是劝洛子谦的,实则还是偏帮着她。
不过,她也确实没有那种念头便是了。
重来一世,她确实迷惘过,不知道该过怎样的人生,不知道自己未来何去何从。
但有一点却从未变过。
她,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给他世上最好的,将所有她能给予的,都捧到他面前。
就像洛子谦那样,为他打算,为他解惑,为他铺就道路,为他前行扫除荆棘。
尽自己所能的,去疼爱他。
那种感觉,她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
她曾经看过宫妃们看着自己的孩子时才会露出的那样真心宠溺的笑容,和平时那虚伪应付的模样丝毫不同,真实的令人羡慕。
如果是她,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但是这些话,夏初也没好意思对洛子谦说过,她也一定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吧?
真的是很傻很傻的一个愿望,却是她渴求了一生,都未能达成的。
纵然安平再好,却到底也不是她亲生的。
夏初垂下眼眸,道:“祖父祖母放心,初儿会一辈子孝顺你们的。”
方外之人,六亲不认,五戚全休。
这算是她的解释。
“大长公主……妙音真人回京的事,只怕知道的人不多。”夏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一瞬间有些尴尬的气氛,说道:“京中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只怕也是悄悄来的,不欲叫人知道。初儿得幸见了一面,也是凑了巧……”
这话说着他自己便也觉得有些不信,老脸红了红,又对夏初道:“既然是悄悄来的,你就莫要说出去便是,方才就做的很好,你大伯他们在官场上总有些消息要互通有无,还不如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夏初点点头,她正是顾虑这一层,才不曾将这话告知大伯父他们。
妙音真人于当今而言,是扶植他坐上帝位的人,本应该心存感激,但皇帝这种生物,是绝对不能以寻常人的思维去考量的。
当初的大长公主封号也好,封地也罢,是一种丰厚的赏赐,也是一种刺探。
也许最开始是真心的感激,但若妙音真人真的受了这些,领了堪比诸王的丰厚爵位,又岂不知过上两年,当今会不会如鲠在喉?
便似那几位先帝的皇子,后来的王爷们,又有几个有好下场呢?
如今早已老的老,去的去,余下一二过得不错的,也不过是在京中拘着,哪里都去不得!
妙音只怕早就看透了,所以她选择去了凤凰山,既不必耐烦这俗世的纷扰,又可以脱离皇族的枷锁,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皇帝还无法拒绝她看似‘任性’的要求。
不过能够脱离富贵的生活,去山上过那种清苦的生活,她也是难得。
多少人看不破富贵,又有多少人,放不下权势,大长公主,可见是个洒脱的人。
祖孙三人对妙音品评了一番,当然羡慕她这份洒脱的心性,但他们却俱是俗人。
“对了,你五哥定了一门亲事,秋姐儿那边,似乎也有了眉目了。”洛子谦不想再提这事,便说起来今晚夏彦夫妻两个来他们屋里对老两口说起的事。
夏安崇要定亲了?
夏初一挑眉,洛子谦这是暗示她,她的亲事估计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顾騰……么?
那个少年的眉眼还能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仅有的几次见面,虽不曾留下过多么深刻的印象,但她的确对他并不感到反感。
成熟、谨慎,又有着少年人该有的活力,倒是个难得的人选。
……似乎,也不错。
“我知晓了,明儿会问问二姐姐的意思。”夏初假装不曾听明白她话里的暗示,笑道:“不知五哥定的是哪一家?”
“是你大伯父手底下一个文书的独生女。”洛子谦道:“年纪虽说小了些,却是知书达理的孩子,前些日子也来过咱们家,你大伯母很是中意。”
独生女儿?
“原是如此,明儿我就去恭喜二哥去。”夏初笑道。
听了她们的‘悄悄话’之后,夏老爷子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洛子谦到底也没留他。老夫老妻的不好意思,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突然这般黏黏糊糊的,她可没那个脸。
送走了丈夫,回头就见夏初一脸的似笑非笑,赶紧的叫顾嬷嬷把她领出去回屋睡觉去。
妙音……不,大长公主,她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也记不清,只记得那时,京中曾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大长公主看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要强招他做驸马。
那事儿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最后却又归于无声无息的隐匿。也不知是被弹压了下来,还是只是空虚来风。
便是那时,她见到了一身白衣的大长公主,满面淡然的站在渭水河畔,翩若蝶衣一般,奔向一个道人的身旁。
因隔得远,她看不清那道人的模样,只约莫看着是个男子,高大修长,仙风道骨一般,却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凌冽的杀意。
不过是一个错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