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亏本买卖
张大少爷遇刺一案,随着一具断手倭寇切腹自杀的尸体被发现,而彻底陷入了僵局,没有了这个最明显的特征,想要在海岸线漫长的松江府抓到那几个蒙面倭寇,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所以松江知府张宗衡和松江总兵杨翼城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始终是一无所获,甚至就连倭寇刺杀张大少爷使用的明军水战纵火武器火龙出水来自那支军队、什么时候从水军中流失出去,张宗衡和杨翼城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已。无奈之下,时间又紧急,张大少爷也只好死了追查幕后真凶的心,在六月二十六这天返回苏州。
让张大少爷欣慰的是,这趟松江府他也不算白来,临行时,反复考虑好几天的徐光启终于答应出山,重新担任官职领导火器研究,但徐光启提出的条件是研究火器的资金和人力物力必须充足,绝对不能断档——徐光启天启元年愤然辞官,就是因为当时被东林党人控制的朝廷不肯为他提供充足的研究资金,而天启三年魏忠贤重新启用徐光启遭到拒绝,也是因为魏忠贤用人不当举荐徐光启去当礼部侍郎,没有把徐光启安排到掌管火器开发的工部当职,所以徐光启才没有动心。
面对徐光启的这个要求,张大少爷赶紧拍着胸口保证,“徐大人请放心,只要你老肯重新出山,下官一定举荐你一个可以全心全意研究火器的美差,保证没有一个人敢克扣你一分一文的研究经费,徐大人要多少有多少。”而徐光启摇头苦笑,说道:“张大人,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朝廷上那些事,老朽只求经费不受克扣,已经是难为大人,大人还想让老朽的经费要多少有多少,那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徐大人,你是担心那些光会嚼舌不干实事的言官御史吧?你放心,对付这些人,正是晚生的拿手好戏。”张大少爷大笑,满脸的自信。徐光启疑惑的看一眼张大少爷,笑道:“好吧,那老朽就拭目以待,看看张大人又会干出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张大少爷得意大笑,这才与徐光启拱手告辞,同时又偷看一眼远处的张凤仪和马湘菱妯娌,见她们妯娌两人面无表情,对自己视若无睹,半点上来客套告辞的意思都没有,张大少爷不由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嘀咕道:“可惜,好标准的模特身材啊。”
张大少爷背上的伤口还在收口,不敢骑快马,所以这次回程足足走了两个白天才回到苏州,到得苏州城内时,浙江巡抚潘汝祯和苏州知府胡瓒宗少不得又领着一大群官员士绅过来请安问好,虚伪客套,足足又折腾一个晚上。而到了第二天清晨、同时也就是六月二十九的清晨,江南织造太监李实派人快马送来消息,说是张大少爷委托他指挥江南印书局印刷的东西,已经基本准备完毕,同时东厂监赈太监宋金也报告说首批购置的二十万石粮食已经开始装船,一两天内就可以出发,询问张大少爷何时返回应天府开始行事,还有运粮船队何时出发?
“回去告诉李公公,就说我明天就回应天府。”张大少爷向信使交代道:“还有通知宋金宋公公,粮食装船之后立即出发,首先送往灾情最严重和灾民最集中的济南府,一定要安排两名江南文人随船监督。”信使应诺而去,张大少爷又吩咐道:“来人啊,去把潘汝祯潘大人和胡瓒宗胡大人都请到这里来,本官有话要对他们说。”
又过片刻,两个还算配合张大少爷工作的地方大员就被请到了拙政园,见面之后,张大少爷也不客气,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潘大人,胡大人,下官明天就要回应天府了,多谢你们这些天来对下官筹款赈灾的全力支持,下官不胜感激。两位大人不用挽留,下官是要去办一件大事,同时下官也希望你们能派几个亲信陪下官同去应天,观摩和学习下官的筹款手段,说不定可以为朝廷和你们江南地方官府开辟一条新的财源。”
“为朝廷和江南地方官府开辟一条新的财源?”潘汝祯和胡瓒宗面面相窥又有些提心吊胆,胡瓒宗好心提醒道:“钦差大人,请恕下官直言,这江南一带虽然富甲天下,民间相对富足,可我朝太祖亲定税法,田地三十税一,商贸五十税一,并下旨永不加征,历代先皇也没有谁敢越雷池一步。钦差大人倘若加赋加税,只怕江南军民不服,皇上和九千岁也不肯答应。”
“是啊,钦差大人你要慎重行事啊。”潘汝祯也好心提醒道:“大人你在江南筹集到了一百多万两银子,虽然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也救了北方的万千灾民,可朝廷给你的嘉奖还没颁布下来,民间污蔑你的流言和官员弹劾你的奏章就已经满天飞了,不光是东林奸党的言官御史弹劾你在江南横征暴敛,勒索小民,就连并非东林奸党的官员也有不少眼红钦差大人你的功绩,群起上书,对大人你污蔑攻讦,说是风闻大人你在筹款过程中贪污纳贿,中饱私囊,要求朝廷严格核查你的赈灾帐目——据下官所知,南北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的道御史,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上表弹劾大人你了。大人你如果在这个时候加赋加税,只怕会被那些人抓到把柄。”
“两位大人,多谢你们的好意,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怕他们弹劾。”张大少爷含笑答应,又摇头说道:“还有你们放心,下官不会向百姓士绅加征一分一文的赋税,而是要让百姓士绅心甘情愿的掏银子送给朝廷。”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样的话,在江南当了多年地方官的潘汝祯和胡瓒宗能往他脸上吐一口浓痰——让江南百姓士绅心甘情愿的掏银子白送给朝廷,真有这么容易,那老子们也不会因为向他们收税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可这话从张大少爷嘴里说出来,潘汝祯和胡瓒宗却又抱有三分希望——毕竟,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苏杭织商抢着给张大少爷送银子的景象的。好奇之下,潘汝祯和胡瓒宗一起问道:“钦差大人,那你打算怎么办?”
“短期内,发行即开赈灾彩票。”张大少爷奸笑着说道:“长期嘛,定期发行六合彩,百姓士绅就会乖乖掏钱了。”
“即开赈灾彩票?六合彩?”潘汝祯和胡瓒宗再度面面相窥,对张大少爷嘴里冒出来的这两个新名词弄得满头雾水。直到张大少爷花费了相当不少的口舌把这两个名词解释清楚后,潘汝祯才眼睛放光的惊叫道:“钦差大人,下官对你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这样的东西,下官怎么就想不出来?”胡瓒宗则担忧的问道:“钦差大人,你这不是变相的赌博吗?朝廷上会答应你这么做吗?”
“胡大人此言差矣,下官发行彩票,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让百姓士绅爱心金钱双丰收。”张大少爷摇头,微笑说道:“至于朝廷方面——大明律里,有那一条是禁止地方官府发行彩票筹款赈灾的?再说了,就算这是赌博吧,与其让民间的赌场去赚赌徒的银子,不如让朝廷和地方官府自己赚?最起码,朝廷和官府把银子收到手里,除了自己吃点用点,还能用来造福百姓对不对?”
“话是这个道理……。”胡瓒宗还想反对,潘汝祯则撞了他一肘,又使个眼色,满面堆笑的说道:“钦差大人说得对,江南发行赈灾彩票和六合彩,实质是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想必朝廷也会全力支持。再说了,自古至今,历朝历代的法典之上,有那一条禁止官府发行彩票筹款赈灾的?我们先辅助钦差大人把这个赈灾彩票搞起来,如果确实有效果,我们继续发扬推广,奏请朝廷立法管理,如果没有效果,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哦,对对。”胡瓒宗也醒悟过来,心说对啊,钦差张好古要搞这个赈灾彩票和六合彩就让他搞去,搞成了,我们跟着沾光不说,以后还能多一条发财的门路,就算搞砸了,我们又有什么损失?朝廷就算要追究罪责,还不是他张好古一个人扛?盘算到这里,胡瓒宗赶紧高举双手拥护,“钦差大人,下官觉得你说得很对,赈灾彩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既可以鼓励百姓行善募捐,又可以为朝廷增加收入,下官坚决支持。”
“很好,本官的意思是,先在应天府发行一期即开赈灾彩票,如果效果好的话,再在苏州、杭州、松江和扬州这几个富裕州府发行,最后再向全江南推广。”张大少爷奸笑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望两位大人密切配合,在这几天狠狠打击苏州和杭州的大小赌场。——不瞒二位大人说,应天巡抚毛一鹭毛大人那里已经动手了,在这几天里,已经借反赌为名,查封了一百多家赌场。”
“钦差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潘汝祯和胡瓒宗心领神会,异口同声的说道:“杭州(苏州)赌场猖獗,违法乱纪,祸害百姓,扰乱治安,是该好好打击一下了。”说罢,张大少爷和潘汝祯、胡瓒宗三人对视大笑,又各自心里嘀咕,张大少爷心里嘀咕的是,“他娘的,你们想让本少爷当挡箭牌探风色,本少爷能不知道?只是本少爷如果不搞这个即开彩票,这趟来江南就真正白辛苦了。”
计议一定,胡瓒宗和潘汝祯当场表示要亲自陪张大少爷去应天府,观摩学习彩票发行,对彩票发行信心十足的张大少爷一口答应。潘汝祯和胡瓒宗大喜告辞,张大少爷却又想起一事,忙叫住苏州知府胡瓒宗,厚着脸皮向他问道:“胡大人,下官有一件私事问你,请问这苏州城中,可有一位叫陈圆圆的苏州名妓?”
“陈圆圆?没听说过啊?”胡瓒宗茫然摇头。张大少爷大失所望,又不死心的追问道:“那有没有几个叫柳如是、李香君、顾横波和董小宛的名妓?”
“下官愚钝,这些名妓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胡瓒宗还是摇头,又说道:“现在苏州城里,最红的名妓当数杨宛杨姑娘,她自从来到苏州之后,苏州的寻芳客就几乎把她花船停靠的吴县古码头给踏平了,人气之盛,苏州城里没有一家院子和花船能比得过。”
“哦,那算了。”张大少爷大失所望,心说看来我是来得太早了,陈圆圆和顾横波她们现在应该还小,还不出名,不过关系不大,本少爷还年轻,还可以等她们长大。那边潘汝祯和胡瓒宗见张大少爷再没有其他话,也就拱手告辞,可他们前脚刚走,仍然穿着一身男装的张清韵就从后堂里踮了出来,板着脸向张大少爷哼道:“怪不得吵着喊着要来苏州,果然是别有所图,陈圆圆,顾横波,柳如是,还有什么李香君,相好还真多啊。”
“怎么?吃醋了?”张大少爷笑着说道:“可你别忘了,咱们都姓张,我这辈子都注定被你管不到个人私事。”
“就算我不姓张,也懒得管你这个淫贼!”想起那天晚上张大少爷的水底偷袭,张清韵就粉面通红,怒气冲冲的冲张大少爷吼道:“你有本事就去找啊?刚才苏州知府胡瓒宗不是说了,杨宛的花船就停在吴县古码头,去找她的文人墨客差点把码头给踩塌了,你也去啊?!”
“算了,免得你吃醋,我还是不去了。”张大少爷笑着摇头,张清韵更是大怒,正要冲上来和张大少爷计较话里的弦外之音,张大少爷却猛的一拍大腿,叫道:“对啊,杨宛在江南的名气这么大,我如果把她请到赈灾彩票的发行现场,唱上一首《爱的奉献》宣传造势,还不怕那些有钱人把赈灾彩票的发行现场给挤满了?对,我得马上去找一趟杨宛。”
“还真去啊?”张清韵有些傻眼,正要发怒时,张大少爷已经主动举手投降,“清韵妹子你放心,我是为了筹款赈灾的公务,所以才去请杨姑娘到应天府唱曲,不是去拈花惹草。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跟着一起去监视我。”
“呸!谁愿意去监视你?”张清韵板起脸呸了一口,又红着脸说道:“不过离开京城时,父亲曾经交代要我监视你,免得你做出什么有损朝廷颜面的事,所以我还是得去。”
乘着天色还早,估计杨宛的客人还不会太多,汲取了教训的张大少爷匆匆带上一队东厂番子赶往吴县古码头,对张大少爷一点都不放心的张清韵虽然同去监视,却死活不肯与张大少爷同乘一辆马车——主要是张清韵也怕了张大少爷的咸猪手。以前被张大少爷搂搂抱抱的时候,张清韵就连腰肢小腹都被张大少爷摸了不少次,那时候张清韵还以为是张大少爷不知自己的女儿身才敢这么放肆,所以尽管害羞却不敢拒绝,后来身份揭破时,张清韵才算明白张大少爷是故意所为,不知不觉间不知已经被张大少爷占去许多便宜,羞恼之下,张清韵自然是再也不给张大少爷半点机会了。
原想着现在还是正午,估计杨宛的客人还不会太多,可是到得杨宛花船停靠的码头仔细一看,张大少爷不由傻了眼睛,码头边,花船如织,彩旗如海,码头上,游客如云,摊贩如鳞,几乎把诺大的一个民用码头挤得是水泄不通。惊讶于杨宛的号召力巨大之余,张大少爷赶紧下车,领着侍卫挤进人群,开始搜索起杨宛的花船所在来,张清韵则板着脸跟在张大少爷背后,一言不发。
“挤死我了,想不到这个时代的江南人会有这样的市场经济头脑。”烈日当空,被庞大人流挤得寸步难行的张大少爷挥汗如雨,忍不住开始抱怨江南太过繁华,可刚挤到码头旁边,还没来得及寻找杨宛的花船所在,一条苏州本地花船跳板旁发生的事却吸引了张大少爷一行的目光。一个大概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子被一个衣杉褴褛的中年男子拉着,在那里又哭又闹,不断的哀求说道:“姨父,不要卖我,不要卖我上花船。我什么都能做,刻画,剪纸,我什么都做,你不要卖我啊。”声音稚嫩,甚是凄怜。
“张狗少,这是怎么了?”张清韵出身富贵,不太懂这方面的事,只是觉得那小女孩哭得十分可怜,忍不住便板着脸向张大少爷问道。张大少爷一耸肩膀,答道:“可能是那个穷人家养不起女儿,所以把孩子卖给花船或者青楼从小调教,等长大了给花船青楼赚钱。别管,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
“没人性,那小女孩多可怜啊。”张清韵白了张大少爷一眼,再去看那边情景时,却见那中年男子已经向小女孩骂道:“死丫头,给老子闭嘴,你爹你妈早就死了,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容易不?现在老子孩子多养不起你了,不把你卖掉怎么办?”说着,那中年男子又转向旁边的花船老鸨说道:“妈妈,你别看我这个侄女年纪小,可什么都能做了,端茶倒水洗衣服,服侍姑娘们绝对没问题。”
“太小了。”那老鸨子摇着头,端起小女孩的下巴细细打量,发现这小女孩子年龄虽稚,五官却生得颇为精致,皮肤也甚是白皙,乌黑的头发也不象一般的穷苦人家女儿那样枯黄,假以时日容貌怕是不差,便勉强说道:“好吧,给你二两银子,卖不卖?”
“二两银子?太少了吧?五两怎么样?”那中年男子讨价还价道。老鸨摇头,哼道:“这么小,把她养到能干活的年龄得用多少银子?最多二两五钱,多一分都别处卖去。”
“妈妈,你再加点吧,三两八钱?”中年男子继续还价。旁边小女孩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火坑,忍不住哭得更是伤心,那中年男子被她心烦,一记耳光抽上去,打得小女孩脸上红肿,“闭嘴,再哭一句,老子把你扔进河里!”骂着,那中年男子挥手又打。
“住手!”张清韵再也看不去了,大喝一声阻止。旁边张大少爷唉声叹气的说道:“清韵,何必呢?这天下受苦受难的人太多了,我们救不了那么多。”
“救得一个是一个。”张清韵瞪了张大少爷一眼,冲上去拦住那中年男子,从他手里把小女孩抢了过来,大声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买卖人口,还逼良为娼,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王法能不能当饭吃?”那中年男子针锋相对,冲张清韵说道:“你要是看她可怜,那你五两银子把她买了去养,让她干什么都行,反正我现在是养不起了。”
“买就买,我买去当丫鬟,也比让她进火坑强。”张清韵哼了一声,扭头冲张大少爷吼道:“张狗少,过来给钱!”
“凭什么你买丫鬟我掏钱?”张大少爷心中嘀咕,可还是乖乖的过来交出五两银子,替张清韵把那个可怜女孩买了下来。那中年男子接过钱后也不道谢,只是向小女孩子笑道:“乖侄女,你跟着好人家去享福了,姨父先走了。以后你如果发达了,记得来桃花坞找你姨父姨妈。”
“滚你娘的!老子最看不起你这种男人!亲侄女都舍得推进火坑!”张大少爷也来了火气,一脚把那中年男子踹了个狗吃屎。那中年男子怒气冲冲的爬起来,本要和张大少爷动手,可看到张大少爷背后还站着一队提刀荷剑的壮汉,还是乖乖的抱头鼠窜而去。那边张清韵则难得的用赞赏眼神看一眼张大少爷,又蹲下身去,先用手帕替那小女孩子擦去眼泪,柔声说道:“小妹妹,你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我不会打你让你挨饿,你愿不愿意?”
那小女孩甚是聪明,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便哽咽着点了点头。张清韵开心一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哽咽着答道:“我叫邢沅。”
“邢沅?”张大少爷苦笑着一撇嘴,嘀咕道:“还以为能撞大运,买到一个幼年的秦淮八艳,唉,五两银子算是扔水里了,亏就一个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