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谁把那俩小家伙放出来的啊?我刚刚明明已经叫人把那俩小家伙关起来了啊,就怕它们扑呢!”
“是獒战哥哥放的!你快去瞧瞧吧,可逗了!”溜溜笑得前俯后仰。
贝螺一阵好笑,快步地出了厅门往院子里一看,哟,来了好多族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当中一个竹栅栏围的圈,圈里头放着五只绿孔雀,一只脚上都拴着根绳子,正被嘟嘟和爬爬撵得到处扑翅乱跳。
那嘟嘟当真是踩熟了地皮的女汉子,四条小短腿儿一点也不认输,蹦答蹦答地就去扑那几只孔雀,惊得孔雀们都跳脚躲开了;爬爬到底是后来的,有些怕生,像个跟着大姐第一次出去砍人的小妹似的,跟在嘟嘟身后当后援,帮忙拦一下或者小小地扑一下。孔雀们一张翅膀,它就立马扭头躲开了,远远地望着嘟嘟在那几只孔雀里龙腾虎跃,玩得不亦乐乎。
两只小家伙的憨态可掬惹得族人们不时地捧腹大笑,笑声快把大首领家的院子给掀翻了。贝螺挤了进去,拿树枝丢了嘟嘟一下乐不可支道:“给我蹦出来了,听见没?吓死这几只孔雀要找你赔钱的,赶紧出来了!”
嘟嘟只当没听见,扑得那叫一个开心啊!胆小一点的爬爬则慢慢地往贝螺这边爬了过来,却不时扭头目光流连地看一眼嘟嘟,好像很羡慕这个精力旺盛的姐姐似的。贝螺把爬爬抱起来交给了阿越,转头正想招呼獒战把嘟嘟弄出来时,忽然发现别人都在笑,唯独公公獒拔没有笑。
獒拔的眼睛一直瞟着獒战怀里的添儿以及丘陵怀里的阔儿,只见阔儿很是精神,手里握了支小树枝,身子往前倾,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帮嘟嘟赶孔雀似的,而添儿则没什么力气地靠在獒战臂弯里,小眼朦胧,看上去是一点精神都没有。
片刻后,獒拔沉着一张脸,扭头回去了。贝螺挤到獒战身边小声道:“你就好好地看孔雀不行吗?把嘟嘟和爬爬放出来干什么啊?”
獒战兴致盎然地观战道:“看嘟嘟能不能给我扑只孔雀拖过来啊!”
“爹都不高兴,你没看见吗?”贝螺倚在他身边道。
獒战这才发现自己爹没在旁边了,奇怪地问道:“看个孔雀不高兴什么?”
贝螺朝阔儿努努嘴道:“你自己看,阔儿多精神,还拿树枝赶孔雀呢!再看看添儿,柔得跟只小白兔似的,你说爹看了能高兴吗?把嘟嘟弄回去,别给爹心里添堵了,刚才在凌娘那儿已经发火了。”
獒战明白了贝螺的意思,招手让族人把嘟嘟弄了回来。嘟嘟玩得还不够尽兴,差点把那族人的手给咬了。嘟嘟和爬爬一退场,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了一些族妇和小孩子好奇地围观着,指着那孔雀华丽的尾羽议论个不停。
晌午贝螺让人准备了几道獒拔喜欢的下酒菜,亲自送到了他房里。自从凌姬生产后,他就没再去凌姬那边用饭了。送去时,獒拔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吩咐道:“把战儿叫来陪我喝两碗!”
“我刚才已经叫他来了。”
正说着,獒战就进来了。獒拔招手让他们俩都坐下道:“爹有个事要吩咐给你们,你们尽管给爹办了,也算份孝心了。”
“什么事儿啊,爹?”獒战端起酒碗问道。
“你们给爹物色物色,找个会养孩子的。”
“爹,您是打算再找个养娘来养添儿吗?”贝螺略略吃了一惊问道。
獒拔点点头道:“凌姬那样子养孩子我着实不放心,还是再找一个会养孩子的,专心地我养着添儿就行了。这事儿不难吧?”
“其实……”
“不难,”獒战忙用脚踹了贝螺一下,接过话笑道,“要找个会带孩子的有什么难的?交给我和贝螺,要不了几天就送到您跟前。”
“好,那我就放心了。”
午饭过后,小两口回了自己房间睡午觉。贝螺来回在屋子里踱步道:“狗狗,你怎么一口就应下了?凌娘要知道爹打算把添儿交给别人养,肯定会伤心死的。”
獒战倒头睡了下去,翘起二郎腿道:“你看她眼下那身子能带得了添儿吗?也不必伤心死了,一准得焦心死。”
“那倒是啊!”
“她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又得焦心添儿,这样下去,不拖出病来就怪了!把孩子交给别人养不过是暂时的,等过个半年她养好了身子,再把添儿交还给她就是了,添儿终究还是她儿子。”
“唉!”贝螺摸着吃撑了的肚子叹了一口气道,“凌娘那身子都是早产给拖垮的,添儿出生之后又病弱得很,她焦完这个又愁那个,倒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了。让她暂时养半年的身子也好,只有自己身子养好了才能继续照顾添儿呢!不过,上哪儿去那么合适的人呢?要爹看得上眼,又会养孩子,还真不好找呢!狗狗,你有主意了吗?”
“这种事你又何必费脑子?把话放出去,自然会有人来跟你唠叨的,到时候你再费心思也不迟。”獒战说着这话,眼神却往上空空地瞟着,仿佛神儿已经游出去了。
贝螺坐回他身边,拍了他心口一下道:“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百刀族。”
“百刀族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还想?”
獒战收回散出去的目光,枕着双手若有所思道:“就是因为看上去没怎么样所以让人觉得反而不踏实。”
“这回百刀族不是还立了功吗?怎么让你觉得不踏实了?”
“说不出来,罢了,不说这烦人的了,陪我睡会儿!”
獒战刚搂上贝螺准备亲下去,溜溜那没眼力劲儿的就一脚踹门闯了进来。见他们两人相拥而对,嘴唇就剩下一功夫的距离,便立刻惊叫了一声,转过身去捂住眼睛道:“干什么呀?”
“这话该我问你吧,花溜溜?”獒战顺手抓起*头一只木盒子朝溜溜扔去道,“知道敲门吗?花莽叔叔没教过你进别人房间要敲门吗?”
“谁知道你们在那个啊?完了吗?完了我就转过来了,”溜溜说着放下手转过身,很嫌弃地打量了人家正经小两口一眼道,“干那事也不知道上门闩,成心叫人撞见呢!羞不羞啊?”
贝螺把獒战的脖子一勾,冲她挤挤眉眼道:“我们怕什么羞啊?我们是正经夫妻呀!这也是正经夫妻该做的事呢!说吧,这么着急跑来找谁呢?我还是你獒战哥哥?”
“我是来说孔雀的事儿的,”溜溜往前走了几步道,“说好了的啊,贝螺姐姐,有新鲜玩意儿都要给我的,那五只孔雀就归我了是不是?”
“你可真不贪心啊!”獒战往后靠在枕头上道,“五只你都要了,谁许的?顶多一只!”
“一只也太少了!”溜溜跳脚道,“弄一只回去,多可怜啊!就像贝螺姐姐只生一个娃娃,一个人玩,那得多可怜呢?再怎么样也得两只吧!”
“不行。”獒战故意板着脸逗她道。
“獒战哥哥太小器了!”溜溜跺脚道,“简直小器到外婆家了都!两只都不肯给,上回我哥还送了好多好多马给你呢!我不依的,我就要带两只走!”
“想抢啊?”
“我就抢了,怎么样?”
獒战忍不住笑了起来,真被她那小女土匪的样子给逗乐了。贝螺笑道:“他逗你的呢!刚刚在爹那儿就说好了,要送花狐族两只孔雀,一公一母,你带回去好再生些小孔雀出来。”
“真的?还是獒拔伯伯大方,才不像有些人小器到外婆家了呢!哼!”溜溜冲獒战扮了鬼脸,转身出去挑她的孔雀了。獒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笑道:“唉……这丫头往后谁肯要啊?给花莽叔叔和花尘惯成这样,谁敢接手?谁接手谁家里一团糟呢!”
“从前婶娘还想让她做媳妇,现在怕是不行了。”贝螺掀开被子,窝进了獒战的怀里,瞬间暖和无比了。在寒冬腊月的时候,还有什么事儿能比窝在自己男人怀里舒舒服服睡个大觉更舒服呢?
这一刻,贝螺忽然觉得什么都圆满了。
晚上,为七陵饯行的酒席散去后,整个寨子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呼呼刮过的寒风。在瑞善奶奶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阴晦。负责看守她的那个老婆子匆忙地下了楼,拿了一支火把,快步地往寨子西边赶去。
刚到岔路口,见有俩人影在那儿。老婆子眼力不好,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穆当和铁牛。她忙弯了弯腰,恭敬道:“原来是穆当尊上啊!这么晚了您还出门儿吗?”
“老大娘这么晚了着急着去哪儿呢?”穆当问道。
“那瑞善奶奶这回真不行了,奴婢得赶着去大首领院子禀报呢!”
“真不行了?”
“是呀!奴婢看过了,就剩一点点气儿了。上回说要断气了,后来又好了些,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这回看样子是真的要去了,所以奴婢得立马去向贝螺夫人禀报。”
“这时辰去打扰她也不太好,毕竟她身怀有孕。这样吧,这事儿交给我,你去叫几个年轻的来,一会儿给她装棺。”
“好!奴婢这就去!”
那老婆子去后,穆当和铁牛去了瑞善奶奶家。上了二楼,来到了她的房门口,穆当吩咐铁牛在外候着,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走进瑞善那间充溢着浓浓药味儿和熏香味儿的房间里,穆当抬眼便看见了那张雕花大*上奄奄一息躺着的瑞善奶奶。他反背着手,缓步走近了*边,低头看了看这老人家骨瘦如柴的样子,轻轻摇头道:“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下场。”
穆当的声音让瑞善奶奶那皱皮干似的眼皮子动了动,然后眼皮子打开,露出两颗混浊黄黑的小眼睛。当目光落到穆当脸上时,那小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异光,她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只仅剩皮的胳膊,仿佛想拉住穆当。
“我是来听您临终遗言的,说吧,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你……你……你听着……”瑞善奶奶使出了全身力气,以至于抖动个不停,“你……你是……你是……”
“我知道我是谁,”穆当草草地打断了她的话,表情淡定若斯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很意外吗?”
瑞善奶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知……知道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临终遗言,说出来,您就能安详地走了。”
瑞善奶奶那想要抓住什么的胳膊还在半空中颤抖着,她一眼渴望和祈求地看着穆当:“既然……既然你知道你是谁的儿子……那就应该……应该替你父亲……杀……杀杀了獒拔夺……夺回你的东西……咳咳咳!”
穆当脸上扫过一丝轻蔑道:“我的东西?被獒拔抢去的不一直都是您和您孙子的东西吗?什么时候又变成是我的了?在您看来,我是没有资格跟那些东西沾边的不是吗?”
“不……不!”瑞善奶奶使劲地喊了一声,喊得都破音了,“我……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狠心……你父亲在世时……我也曾想过……想过……要认回你……”
“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狠心?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您也好意思说出来?您不狠心,那您怎么会对我亲生母亲痛下杀手?您会想要认回我?呵呵呵……”穆当嘲讽地笑了笑,“这听上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您这十几二十年来,派人暗杀过我几次了?您自己还数得清楚吗?您一直都想我死,好在我自己也不笨,一次又一次躲过了您的暗算,可您呢?复仇计谋败了,忽然就想到我了,当初您和巴氏联手的时候想到过我吗?那时候您肯定想,一旦夺权第一个就想杀了我吧?”
“你恨我罢了……但你不要忘了,你始终都是獒殿的儿子!你恨我而已,你不能忘了这獒蛮族原本是你父亲的,是獒拔那个强盗生生从他手里夺走的!如今,能拿回这些东西的人只有你了……为了你父亲,你也该杀了獒拔,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穆当蔑笑道:“如果您还有活命的机会,如果您还有翻盘的机会,您会这样说吗?直到这一刻,您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您报仇雪恨是吗?我凭什么帮您?就凭您从前那些所作所为?”
“你不是帮我……”瑞善奶奶大口喘气道,“你是帮你自己……帮你自己……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我相信……当初你父亲若没死……他必然会认回你……而獒蛮族也绝对有你的一份!穆当……不要放过……放过獒拔那强盗……杀杀杀杀……杀了他……杀了他!”
“您还安详地走吧!”穆当蔑然道,“等獒拔下了地府,您再同他慢慢算账也不迟!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前几天獒拔说,不动巴氏的祖坟,等您死后会将您合葬在獒殿那堆坟里。可我觉得不妥,因为早几年我已经将我亲生母亲的骨骸悄悄地挪到了那堆坟里,您再进去,算什么身份呢?”
“你……”瑞善奶奶气得嘴唇抖如地震!
“所以我吩咐人在獒殿的坟边为您另外修了一座,您就在那儿安身立命吧!獒殿的坟堆儿您是进不去了,像您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与他合葬呢?只有我母亲,才有与他同寝同棺的资格!”
“你……”
你字还未完,瑞善奶奶脖子忽然一硬,两个眼珠子一鼓,僵硬了片刻后便歪头倒回了枕头上,死了。恰巧这时,刚才出去叫人的那个婆子回来了。进门见瑞善奶奶脑袋已经歪了,便知已经去了,忙对穆当道:“穆当尊上您快出去吧!奴婢得给她擦身穿衣了,您在这儿会晦气的!”
“明早去禀报贝螺夫人时,告诉贝螺夫人,瑞善奶奶的临终遗言是杀了獒拔。”
“哎哟!她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啊!临死了还要咒大首领呢!奴婢知道了,您请先出去吧!”
穆当缓步走出了那间房,表情冷穆地往楼下走去。院子里,几个被叫醒的年轻人正在收拾棺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抱怨着瑞善奶奶死得不是时候,非得大冬天死,害得他们又要受累又要受冻。
一阵寒风刮过,吹得这院子更加冷清凄凉。曾几何时,这儿也热闹尊贵过,那里面死去的女人也威风高傲过。只是到了今夜,注定是要冷清收场了。
穆当有些惆怅地顶着月色缓步往家的方向走着。铁牛跟在他后面,纳闷地问道:“尊上,那个瑞善奶奶死了,您好像不太高兴似的。她不就是个女叛贼吗?她死了您又什么不高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