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博尔辉率清军退进了山林。
他不敢再等下去了,勒克德浑的清军主力要去救援荆州,何腾蛟的明军主力却可能随时北上,他继续留在原地坚守待援,未必能等到援兵,却可能被明军彻底包围,想走也走不掉了。
清军进入山林之后,很快就遗弃了一批绿营兵的重伤员,大部队稍微加快行军速度,就把这个沉重的包袱甩掉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像祖可法一类的重要将领,还是得到了特殊照顾,他从营墙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被手下亲兵用担架一路抬着,始终没有掉队。
既然是逃命,当然要轻装前进,多余的辎重装备都被焚毁,八旗兵的轻伤员乘坐马匹,重伤员由绿营兵用担架抬着,在密林里艰苦跋涉。林中的小路时断时续,很多地方狭窄坎坷,不能骑马通过,八旗兵被迫跳下战马,牵着坐骑慢慢开路前行。
一路上不断遭到小股明军的袭扰,他们不敢和清军正面作战,却不停地鸣金击鼓,吹螺吹号,举着红旗来回穿插,时不时放上一支冷箭,再布置几个陷阱机关,搞得清军疲惫不堪。
掉队减员越来越多,但在博尔辉的严厉督促下,清军还保持着基本的建制,没有彻底崩溃。不过这么一来行军的速度就更慢了,进入山林后第二天,清军开始杀马为粮。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山谷中密林遮曰,方向难辨,清军走了几趟冤枉路后,终于渐渐摸清了山里的地形。这一座座山峰连绵不断,但其中也有一些小路可以通行,无论怎么绕来绕去,最后都要回到这些小路上,想要在崇山峻岭中另辟一条通道,根本不可能。
顺着小河走,博尔辉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样可以保证正确的行军方向,还可以保证部队的水源……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明军就在前方不远等着他。
第五天的中午,清军的斥候发现了明军的营寨。
山谷!又是山谷!一条小路穿过山谷,尽头霍然伫立着一座坚固的营寨,营墙上的一面红旗迎风扑啦啦飘扬不定,好像在嘲笑清军自投罗网。
博尔辉亲自上前查看,这座营寨看起来非常眼熟,墙高八尺,内外双壕,各种防御设施非常周全,一看就是崇阳恭义营的风格。
“这些汉狗真可恶,死缠着不放!”博尔辉感到非常棘手。
攻破这座营寨?不可能!
清军一路逃到这里,连伤员都丢下了不少,各种工具也早就扔光了,无法打造攻城器械。更重要的是,在山林里艰苦跋涉了几天,清军士兵的体力都严重透支,战斗力不到平时的一半,哪怕付出惨重的伤亡,也未必能攻破这座坚固的营寨,
掉头回去?也不可能!
一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清军已经快被拖垮了,全靠他严令督促,强撑着才没有崩溃,如果现在掉头回去,部队的士气肯定大受打击,这几千人马立刻就会鸟兽四散。更重要的是,掉头回去之后,还得一头钻进无边无际的大山,还是无路可去。
冲过去!
博尔辉拿定了主意,这道山谷相对较宽,明军的营寨虽然建在山谷当中,却没有彻底封死前进的道路,如果几千人一起往前冲,明军营寨上的弓箭火铳也伤不了多少人。
说干就干,他命令清军饱餐了一顿马肉,做好冲寨的准备。曾经骄傲的巴雅喇军旗被小心地收了起来,博尔辉也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盔甲,免得冲寨的时候,成了明军弓箭火铳的重点攻击目标。
绿营兵在前面开路,八旗兵随后跟上,互相掩护着一起向前涌去。山谷中遍布树藤枝蔓,地上还有明军的鹿角障碍,八旗兵无法骑马奔弛,只好牵着心爱的坐骑,跟在绿营步兵一起向前徒步奔跑。
到了明军营寨附近后,明军营墙上立刻箭如雨下,火铳齐发。
“冲,冲,冲,快点冲!冲过去就没事了!”
博尔辉不停催促着,明军一共也就几十支火铳,二百多弓箭手,这点损失完全承受得起。
到了营寨前面,清军立刻左右分成了两股,绕开营墙夺路而逃,在明军弓箭火铳的打击,他们都只顾着尽快冲过山谷逃命,队形已经彻底乱了,甚至把刀枪武器都扔了一地。
冲过来了!
博尔辉跟随败兵冲过了山谷,他身上中了两箭,但有绵甲保护,伤势不重,也算平安脱险。他正要传令收束兵马,却听到明军营寨中一声炮响,随即营门大开,明军竟然杀出来了!
恭义营,长枪阵,一千名恭义营的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杀入了乱成一团的清军溃兵中,如虎驱羊!
结阵而战,是冷兵器战争必须遵循的法则,清军此刻却乱成一团,又不能上马奔弛,往来冲突,曾经天下无敌的八旗兵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兵败如山倒!
如果在正常时候,八旗兵哪怕突然遭到敌人的袭击,多半也能顽强抵抗,逐渐聚拢成队,甚至对敌人发起反击,最终反败为胜。但是此刻的清军人困马乏,伤兵无数,队形散乱,军心已乱,被锐利无比的长枪阵一冲,谁都不愿回身迎敌,而是蜂拥冲过山谷,顺着小路拼命奔逃,甚至四散窜进山林。
博尔辉眼看势头不对,连忙命手下打起巴雅喇龙旗,收拢八旗兵试图抵抗,但是他的军旗刚刚竖起来,恭义营的长枪阵立刻调转方向,朝着他这一小股人马撞了过来。
一千名恭义营的士兵,博尔辉的身边却只有几十个人,他眼看势不可挡,只好转身逃出山谷,数千清军彻底崩溃。
汪晟在他们身后一路追杀,斩获无数,生擒满清总兵祖可法……
当博尔辉终于逃出生天,虽然尽量收拢败兵,身边还是不到一百个人,大部队已经被彻底打散了。他带着这支小部队找到一条小河,喝点水吃点马肉干粮,然后解开绵甲,扯着里面的丝绸内衬猛一使劲,把两支断箭拉了出来。
博尔辉取出伤药,正要向伤口上敷去,四周突然枪声大作,射来无数的火铳铅子,又一支明军伏兵杀了出来。
汪克凡亲自带兵!
他在向导的指引下,率领一千名士兵抄小路刚刚赶到,远远看见了博尔辉的巴雅喇龙旗,就立刻从四面包围上来。忠心耿耿的八旗兵拼死向前,挥舞虎牙刀要拦住汪克凡,但是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在长枪阵的不断攒刺下,一个接一个被刺倒在地。
逃!
博尔辉翻身上马,直接跳入了河中,剩下的几十名八旗兵分成两半,一半上前阻拦明军,一半护着博尔辉顺河而逃。
明军立刻下河拦截,弓箭火铳不断射击,当博尔辉终于逃出包围圈之后,身边只剩下四五个人,打着巴雅喇龙旗的护旗兵也不见了。
他正要回去拼命,又一支明军杀了出来!
周国栋!
周国栋带着二百名士兵,埋伏在这条小河附近很久了,终于等到了博尔辉!
拦截,厮杀,受伤落马,夺路而逃……,当博尔辉终于逃出生天之后,他已是孤身一身,身负重伤,心爱的铁骊马也被明军夺走。
抱着一块木头顺河漂流,博尔辉沉沉浮浮出了大山,河水变得越来越深,他被迫爬上了河岸。
此时的博尔辉狼狈不堪,身上的盔甲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出了里面深浅不一的伤口,尤其**上被扎了重重一枪,虽然用衣襟包扎过,走路仍是一瘸一拐,手里还提着一柄虎牙刀,挣扎着徒步而行。
“踏踏踏踏……”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博尔辉停下脚步,抬头张望,只见前方黄尘滚滚,大约二十名骑兵正在疾驰而来。他举起虎牙刀护在身前,心中忐忑不安,如果这队骑兵是清军,肯定就得救了,如果这队骑兵是明军……
那队骑兵来得好快,到了博尔辉身前也不减速,领头那人直接纵马冲了上来,举刀就砍。
博尔辉挥刀一架,只听“当啷”一声,火花四溅,他身上带伤,手臂无力,虎牙刀竟然被磕飞了!
“哎呀,这鞑子好大的力气!”那人声音娇婉,竟然是个女子。
博尔辉此时才看清,这二十名骑兵都是一水的女兵,一个个手提斩马刀,把自己围在了中间,领头那女子相貌柔媚,却披甲带弓,一身戎装,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好像一只抓到了老鼠的小猫,得意洋洋。
李润娘!
博尔辉的心沉了下去,这些女兵是明军,死定了!
“给我一把刀自尽,我不愿死在女人手里。”博尔辉沉声说道。生死关头,他并没有慌张失态,只想保住一个白甲兵最后的尊严……自尽,博尔辉想要自尽,但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武器。
“好硬气的鞑子,成全你了,就死在我的马蹄下吧!”李润娘突然一提缰绳,胯下枣红马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向前一蹬,把博尔辉踹倒在地。
她催马从博尔辉身上踏过,然后兜个圈子又冲了回来,马蹄重重踩在博尔辉的脸上,立刻传来鼻骨碎裂的声音。
李润娘翻身跳下枣红马,俯身蹲在奄奄一息的博尔辉身旁,咯咯一笑:“哎呀,忘了一件事,真是对不住了……我的‘小红’也是一匹母马!”
“……”
博尔辉的身子动了两下,突然头一歪,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