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呀!”
卜作文端起茶杯,突然脸色一变,扯着嗓子叫了一声,那个师爷带着几名护卫应声而入,护卫手扶腰间佩刀的刀柄,面色不善地看着杜平,不料卜作文却向着他们大发雷霆:“杜县君远道而来,怎么用这种劣茶招待贵客,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还不换最好的茶来!”
那师爷诺诺连声,向着几个护卫使个眼色,转身蹩了出去,卜作文转身向着杜平施了一礼,又恼火又生气地说道:“本府公务繁忙,府中下人平日里失了家教,今日竟然怠慢了杜县君,哼!都是些不开眼的杀才,若是现在责罚他们,倒让杜县君的脸上难看,看我回头不打断他们的腿!”
见他前倨后恭,却又做的无比自然,把歉意和气愤表达得恰到好处,好像真的被手下蒙蔽一样,杜平只得好言相劝,论起翻手云覆手雨,他还远远不是这种官场老油条的对手。
时间不长,两名美貌侍女捧着香案茶具进来,瓢汲清水,碾茶末,烹沸汤,等水中的气泡一串串冒上来后,三洗三滚,然后注入茶瓯,随着她们优雅的动作,偏厅里恍然泉石松林之间,主客如对皓月清风,一时都沉浸在这种清幽的意境中,默不作声。
等到茶汤泡好,侍女再次分注到小茶瓯里,卜作文举瓯奉客,杜平双手接过,两人互相示意一下,然后端杯对饮,如同一对魏晋风流名士,而卜作文刚刚进门的时候,为了辰溪县的粮食几乎翻脸的样子,现在更觉得恍若隔世,杜平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对坐闲谈,从年前恩科聊到辰州官场。又议论了一会湖广战局,卜作文却绝口不提辰溪县的那批粮食,对杜平也越来越客气。不咸不淡地扯了一会,那个师爷挑门帘走了进来。向杜平行礼赔罪,卜作文立刻痛声责问,那师爷却不停顶嘴,把卜作文气得满脸通红,胸膛不停起伏。
“你这厮好大胆,竟敢这样和我说话,真以为是夫人推荐来的,我就不敢责罚你么?”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横眉攥拳,鼻孔不断急促的翕张。看样子是被气急了,要冲上去厮打那师爷,不料身子突然晃了两晃,又扑通坐倒在椅子里,脸色发青。指着那师爷呜呜连声,却说不出话来。
“坏啦,老爷气迷心了!”
侍女和下人一拥而上,揉前胸,拍后背,忙乱不停,卜作文的眼神却始终呆呆的。一副犯了急病的模样,杜平也被吓了一跳,这个年代虽然没有脑溢血心肌梗塞这种名词,但类似的病症并不少见,卜作文生的肥胖,突然犯病也有可能。
“快请郎中来!还有。黄堂府上的主事是谁?也快去请来!”
其他忙帮不上,他也只能跟着干着急,过了没有多长时间,卜作文的家人和医馆的郎中相继赶到,偏厅里更加忙乱。直到郎中宣布卜作文没有生命危险,杜平才松了一口气。
稍微安定了一些,卜作文的大公子从内宅出来,寻到杜平再三赔罪。
“家父突发急病,已经不能视事,看样子三两天也好不了,只得怠慢杜县君了。”
“黄堂吉人天相,定然无事,本官先告退了……”
从知府衙门出来,杜平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卜作文这场病来得太巧,发病的样子也看着不太自然,当时乱轰轰的没有细想,但此刻仔细回忆整个过程,其中的破绽就非常明显了。
装病!
这个卜作文,竟然还会玩金蝉脱壳,没想到汪军门竟然有如此威势,一听说那批粮食和隆茂昌有关,就把卜作文吓得只好装病。
想通了这一点,杜平并没有轻松的感觉,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背后仿佛还有更大的危险……卜作文当过好几年通城县令,害怕汪克凡很正常,但他不惜以装病来撇清,说明他处在夹板中,还有一个惹不起的人也盯上了这批粮食。
这个人会是谁呢?看看街头不时遇到的辰州兵,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尽快出城,赶回辰溪!
杜平急匆匆地出了东门,眼看沅江码头在望,刚刚松了一口气,背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冲出东门,赶上来把杜平主仆围在中间,为首的军将身材短小精悍,一脸彪悍之色,上下打量了杜平几眼,从牙缝里蹦出冷冷的一句话。
“尊驾就是杜县君吧,本将陈友龙,我家大帅有请!”
陈友龙是刘承胤的部将,生性凶悍,部下骁勇善战,他抓到造反的苗民都一律剥皮处死,所以得了一个“五阎王”的绰号,不等杜平分说辩解,他手下的士卒就一拥而上,把主仆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城中。
“刘承胤!我是辰溪七品县令,文武互不相属,你凭什么抓我?”见到刘承胤后,杜平怒声斥责。
“扯淡!打仗的时候你敢暗中私囤军粮,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老子现在砍了你,何督辅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刘承胤军旅出身,外号“刘铁棍”,性格粗鄙,出口成脏,他又转身对陈友龙说道:“你尽快去一趟辰溪,把粮食都给我运到辰州,谁要是敢拦着,就上刀子招呼!”
“这批粮食是汪军门的,看谁有胆子动!”杜平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搬出真正的靠山。
“哈哈哈,汪克凡么?毛都没长齐的细伢子,刚刚被孔有德杀的大败,还顾得上给你出头?”当初长沙军议的时候,刘承胤就和汪克凡结怨,两个人之间一直不对付,刘承胤拥兵自重,连掌握军饷的何腾蛟都阳奉阴违,对汪克凡更不放在眼里。
“怎么?安化之战败了么?”杜平突然觉得满嘴苦涩。
“哼,哼哼……”杜平根本不屑于回答,只是连连从鼻子里发出冷笑,好像憋不住的样子,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好像在看一个蠢不可及的傻瓜——八旗劲旅天下无敌。汪克凡又不是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打赢?
刘承胤刚刚接到情报,安化已经被清军占领,楚军虽然坚持了将近二十天。最后还是不敌孔有德,这种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一旦失败,就会像雪崩一样不可收拾,楚军肯定全线崩溃了,在清军的追杀中损失惨重,哪有工夫来找自己的麻烦。
辰溪县的这批粮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
他嘴上虽然说的硬气,但杜平到底是个七品文官,直接杀掉不太妥当,所以就把他关了起来。一则日后如果有人替他出头,放人就是,二则杜平的官职虽然不高,献给满清多少也算一份功劳。
刘承胤早有投降满清的打算!
前些日子堵胤锡来到辰州府,他以互不统属的理由拒绝君子营入境。而且不给对方提供任何补给,堵胤锡入城来见,他假称有病根本不照面,最后把堵胤锡逼得离开辰州府,到湘西山区去找那些土司了……紧接着忠贞营的部队从常德府撤下来,刘承胤也如临大敌,坚决拒绝对方进入辰州府。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顺利的向满清投降,怕他们留在辰州府坏事。
崇祯帝、李自成、弘光帝、张献忠……一个个都被满清收拾了,这天下早晚是鞑子的,顺者昌,逆者亡。刘承胤决心当个顺应时代潮流的聪明人。
但卖国投降这种事情并不简单,手下的兵将未必齐心愿意,比如陈友龙的态度就捉摸不定,刘承胤几次试探,他却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刘承胤之所以投降满清。是为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必须要把部队完整地拉过去,现在时机未到,还不是发动的时候。
但晚些发动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准备的更加充分,给满清主子多预备些见面礼,除了辰州府和宝庆府的州县城池外,长途远征的八旗兵后勤压力肯定很大,辰溪县的那批粮食一定要搞到手……
听说刘承胤把杜平抓了起来,还扣下了辰溪县的粮食,卜作文再也顾不上装病,硬着头皮来见刘承胤。
羊入虎口,刘承胤肯定不会再把这批粮食吐出来,卜作文只希望尽量从中说和,把杜平放走,不要继续升级扩大矛盾,为将来留个后路。但是,刘承胤的态度却非常强硬,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请刘帅三思,汪军门手下兵强马壮,又一向与忠贞营交好,若他来辰州问罪,到时候不好交代呀!”
“问罪?呵呵呵,他自己的裤裆还没补,顾得上来咬老子的吊?”刘承胤哈哈大笑:“你还不知道吧,孔有德的大军已经过了资江,正从两面夹攻常德府,汪克凡和李过现在都是丧家犬,真要是到了辰州,老子顺手再敲他们一棍子!”
“啊?鞑子已经过了资江?”卜作文目瞪口呆,资江防线既然失守,辰州就是前线了。
刘承胤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突然问道:“卜知府,如今清兵大军压境,你有什么打算……”
他正要劝说卜作文一起投降,一名部将突然快步冲了进来。
“启禀大帅,大事不好!汪军门麾下万余精兵,在北门外安营下寨,还对城上架起了大炮!”
……
内个,今天看了一下日期,《残明》发书已经半年了,180天,83万字,这个速度真心不算快,但对于半渡这种手残党来说,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最近俗务缠身,又在整理剧情思路,每天只有保底一更,所以不好意思求票,看到一些书友催更的留言,更是觉得惭愧不能面对,连回复的勇气都没有,抱歉,真心抱歉!
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半年来从未断更,虽然有好几次是半夜补发,但态度还算端正吧,在这里再重申一次,这本书不会太监的,肯定会认真完本,至于用更新换月票这种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就不敢说什么大话了。
我认真写,您开心看,没有其他的要求,等到恢复一日两更的时候,再和各位书友求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