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晨用右手修长的食指指甲磕着易拉罐的环儿,发出“砰砰”的声音,回荡在晚间的地铁站旁。
“咔嚓!”
很不幸,铁环儿很走位相当灵巧,观晨正巧赶上弹跳能力最强的那一个了。
脱离羁绊的铁环在未完成使命的情况下奔去了自由,掉落在空荡的瓷砖地上,叮铃作响。
“坑爹呐这是!?”
那么的熟悉。
刚送完最后一位友人的我们,开始抑郁而惆怅在这自动贩售机旁的长椅上。静听着逝去的列车发出忧伤的摩擦声,带着那不尽的晚风凛冽,也逝去了过去欢笑的日子。
又是一个青春的三年。
如那树下的一抹烟般缭乱。
“你是想到什么了?”他说话习惯性的并没有看我。
我一切的表情都瞒不过这伴着我六年的人,我眼睛的转速似乎都已经被他摸透了。
“没什么……”
他仍然不懈地用指甲捅拨着那拉开一半的饮料,看着让人觉得有点不符年龄般的诙谐。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
“嗯?”
观晨终于把饮料扣开了一个不大的孔,随着“卡巴”一声响,汽水的泡沫从那孔里溢了出来,流了他一手。
“我觉得很多事情像场梦一样。”
“我也这么想过。”他嘬了一下手指。
“你觉得有些会是真的吗?”
他抿着易拉罐上流出的饮料,一边去够兜里的手纸。我不太清楚他有没有走心。
大概是party刚开得太热闹,他的兜里还不知是谁塞了一把糖,现在从他兜里散落出来好几块。
“看你怎么理解了。”
“我觉得可能是真的。”
“别说可能,我还继续听。”他用手指把污渍捋净,又开始低头默默拾着散落的糖块儿。
比起过去,现在的他是更显得真有耐心了。
“我觉得大脑会把真正觉得自己失败的经历随着时间的推移转化在梦里。让我们觉得:啊,因为是梦,所以随便嘛……”
“是吗?”
他没有看我,只是捧着那一摞糖,走向地铁里常见的一个衣衫简陋的叫花子。
“应该是现实已经错过了,一切无法改变了,只剩下那挽回不了的回忆,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做,让人惆怅在梦里。”
“然后你会发现那些梦都是很夸张的,不管是自己做的,还是别人做的。至少,在符合一定常识的情况下吧……”
我不太想说下去了,因为有些事他是不会知道的。
永远也不会知道。
列车很不识趣地从我们的身旁飞速驶过,带着一阵崭新的凉风和急促的摩擦声回荡在这夜也看不到的地方。地铁里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照得消失了踪影,只留的几缕叹息的声音。
“你应该早点睡觉的。”
“我想是的。”
那叫花子的老人合着双手,瘫坐在地上,默念着所有叫花子都会念的好话,接过观晨的那一大把巧克力糖,他那带着那满是皱纹苍桑的笑,让我不忍转移视线。
“我记得你说想走职业联赛。”
随着一阵铃声,列车关上了门,咆哮着发动了引擎,如倔强的牛一样,耐不住性子,吐了口气,一头扎向远方,留下一阵含着夏意的凉风,习习地吹拂着我们的脸颊。
“你应该忘了的。”
观晨侧过头,还是没有看我。
“啊……真让人回念。”
他又走了回来,掏出一只烟,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去闻那卷名贵的烟。
“至少我现在不再需要打火机了。”
“你永远也不需要。”
仅仅一年的劳累和岁月的摩擦,就已经把观晨打磨得老练。
“话说你的小说写了没?”
“你应该如我的生日一样忘了的。”
我蓦然一笑。
“十一月二日嘛……”
他也很孩子气地笑了。
“啧!错了。”
“十一月十二?”
“你小子别顺便说出自己的生日啊喂!”
“十二月十一,你观晨哥咋能不记得?”
我知道他是永远不会忘的。
“去年送给我个绿帽子你也是够缺德的!”
“彼此彼此嘛。”
……
“经历得少写不出来,经历的多让我不知怎么写……”
“你就是脑抽。”
他抬起头喝着一成不变的北冰洋的汽水。
“不过我这么想过,你大概也这么想过吧。”
“说。”
“我不觉得这个年纪应该活的多么精彩,也不怎么不觉得这个时代多么宝贵。”
“是吗?”
“但是我觉得如果让七年后的自己再回头看看现在的我,我不太想让那时候的我觉得现在过得不堪回首。”
“我的确没这么想过……”
最后一班车风一样的驶过,带着凯旋光亮的大门,把我引了进去,我们车里车外,面对着面——能看见近在咫尺的观晨,只是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风好凉,大概外面下雨了?
也有可能我的视力已经不再眷顾我了。
他含着不自然的笑容看着我,一身西装的他不再矜持那应有的严肃,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我。他缓缓将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我咬住我嘴唇,有些泪水模糊。
车厢里空空荡荡,除了寥寥无几的晚班青年,就是那一排排空空的座椅和无人抓扶的把手,不停摇曳在风中。
地铁的铃声响得那么刺耳,门被死死地关上了,发出“咔哒”一声响,隔断了我们的距离,隔离了我们的视线。我扶着窗,扒望着即将远去的他,嘴里一直言不出想说的话,只是舌头在不停地吞在吐着什么。
真没用!
列车的轮子开始嘶鸣,好似要带走深夜里最后那一片云。
“傻子!别放弃啊!”
没有错,是观晨的声音。
“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吧!!”
我在朦胧中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不沉稳的声音惊醒了我沉睡的心灵。他咆哮的声音回荡地格外明亮。
只可惜也挽留不住列车的那阵急促不安的野心,它冷漠着昂起了头,看着幽深黑暗的隧道——它要驶向黑暗。
他的身影开始被拉的越来越远,我开始听不到他最后那阵呼唤,只是朦胧中还依稀听见我的名字。
终于,他闭上着嘴,伸出手来挥舞了几下。
只可惜我已经看不真切了。
我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做,我的热泪忍不住流淌!滴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昏昏沉沉,伴着那迟迟不消的急促心跳,进入了黑夜。
是夜。
……
我醒来看着那总是慢几分钟的手表——才两点多。脑袋有点沉,好像刚生完病一样,浑身没有什么力气。
家中的一切都在熟睡,只有细微的挂表弹拨表针的嘀嗒声。
……
话说……刚才好像是梦吧?
不……
应该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