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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我似乎从未听人说过?”昭乐仰着头, 疑惑的说:“只有瀛洲, 岱舆,员峤, 方壶,四大仙山。”

十二娘顿了顿, 眼神渺远:“那是因为, 蓬莱仙山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消失了。在十二岁之前,我身体孱弱,常年缠绵病榻,从未离开过瀛洲仙山的那一座小岛,过的浑浑噩噩,所以关于蓬莱,我只有一些隐约的记忆。那时, 并非只有四大仙山,而是五大仙山,蓬莱则是五大仙山之首。”

“后来我的病治好了,能出现在外界,但蓬莱早已不再, 因此也无缘得见蓬莱仙山。蓬莱仙山就好像是修仙界中的一个忌讳, 无人提起,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不久之前还有个蓬莱仙山, 于是慢慢的, 蓬莱仙山就那样被人遗忘在时间之河中。”

“到如今, 关于蓬莱仙山, 流传下来的消息极少,就连四大仙山中留存下的相关记载都只有寥寥数语,你自然不知道蓬莱。”

昭乐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露出这种令人难受的表情,见到师父这种表情,让她下意识就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这个令她苦寻的真相,似乎是师父不愿触及的伤口。她不愿意让师父难过,可她也不愿意继续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狠狠心继续追问道:“那蓬莱仙山为什么会消失?”

“为何会消失?”十二娘重复了一遍,苦笑起来,“我记得那时偶尔听人说起,都说是蓬莱遭遇了天灾,才会一夕覆灭。”

如果只是天灾,师父不会如此,昭乐皱起了眉,心中暗暗猜测起来。

十二娘叹息一声,“我也一直以为是天灾的原因,可是直到五十年前我才知道,导致蓬莱覆灭的并非天灾,而是**。”

“蓬莱灭亡于其余四大仙山的私欲和贪念中。”

昭乐身形一震,霍然睁大了双眼。

十二娘目光晃晃悠悠,如同空中的飞絮一样落不到实处:“因为蓬莱出现了七颗神珠,那神珠是蓬莱仙山山主微蓝上仙所有,七颗神珠合在一处,足以让人辟开此方世界,到达真正留存着神的仙界,甚至只需一颗便能生死人肉白骨,治愈一切病症……如此神物,谁人不想要呢。”

昭乐满目的震惊,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后面的不需再说,她也能猜到了。只不过,这种猜测令她无法接受,一直以来,她接受的教导,都是来自瀛洲仙山,从幼时起,她就自豪于自己是瀛洲仙山弟子,是师父的弟子。

正道仙门,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四大仙山,更是正道魁首,如何会是这样?

“师父,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昭乐呼吸急促的问,紧紧盯着十二娘的眼睛。

但是十二娘并没有看她,她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只有目光中泄露出一丝悲意和自嘲,“大约一百五十一年前,岱舆仙山山主商焕上仙,并方壶仙山山主映璜上仙、员峤仙山山主朱丹上仙,还有……瀛洲仙山山主连郁上仙,也就是我的父亲,四人一同围攻杀死了蓬莱仙山的山主微蓝上仙,抢夺了他拥有的神珠。四大仙山弟子包括几个正道仙门,将整座蓬莱仙山屠戮一空,并带走了蓬莱之上的所有灵物灵器,挖掘出灵脉,毁去了仙山心核。于是曾经盛极一时的蓬莱仙山沉没进了四海交汇的那片溺海中,消失了。”

“这就是蓬莱覆灭的真相。”

一时静默,昭乐胸膛起伏,良久她想起师父说的第一句话,便艰难的问道:“师父刚才说,大师兄出身蓬莱仙山?那他……?”

“执庭的祖父,正是蓬莱的微蓝上仙。似乎蓬莱覆灭之时,执庭刚出生不久。或许还有则容则存,也是蓬莱仙山幸存下来的人所生。”十二娘说。

昭乐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五味陈杂,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她望着师父:“师父是五十年前知道的这些事?”

十二娘点头:“是。”

“那么,大师兄和二师兄之所以杀师父,是为了报仇?可是师父又没有参与,师父何其无辜,他们就算恨,也不该杀师父!”

十二娘沉默片刻,苦笑着摇摇头。她无辜吗?不,她并不觉得自己无辜。

说到底,当年她的父亲之所以被商焕上仙说动,与其他三座仙山的山主联手,正是因为想夺得神珠为她续命。她无法将这种沉重的错误全部归咎于那样疼爱自己的父亲。

她的母亲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女子,生出她后不久就死去了,而她生来就孱弱有疾还天生神魂不全,能活到十二岁,都是因为父亲寻来无数天材地宝,才勉强续命。在她已经模糊的那段年幼时光里,那种仿佛随时会死去的窒息感一直伴随着她。

就在她十二岁那年,父亲忽然找到了让她康复的办法,具体如何,她当时并不清楚,只知道当她一觉醒来之后,病症痊愈神魂齐全,并且修仙资质极高,很快就远超同辈的师兄师姐们。当她为自己再不必受那种痛苦而高兴的时候,又怎么知道,为此有多少人付出了代价。

十二娘并不觉得自己无辜,也不觉得委屈,只觉得,世间因果,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她的父亲连郁上仙,是当年最负盛名的剑仙,他一生爱的除了剑,大概就只有她的娘亲和她。父亲本是个纯粹舒朗之人,一生磊落,十二娘犹记得自己对父亲的崇拜敬爱。可是,大约从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之后,父亲就有些变了。

他眉间多了许多沉沉的郁色,开始常年闭关,后来在她终于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父亲提前渡了五百年一次的仙人劫,最终因为没能度过问心劫而身死道消。他离开去渡劫时,眉间的郁色一夕散去,又成了那个云中剑仙。他离开的很坦然豁达,仿佛明白自己将一去不回。

那时,没能等到父亲归来的连兮微并不明白,父亲为何没能渡过问心劫。这个问题一直伴随了她许多年,然后在五十年前,她得到了答案。

因为父亲做错了事,他剥夺别人的性命延续她的性命,所以他澄澈的剑道之心溃散,渡不过问心劫。而她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生命,为此也付出了代价。

五十年前,有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她都找到了答案。五十年后的现在,她仍旧有许多不明白的事,可她却不想再追究。

然而,此身不由己,此身不由己啊。

昭乐哭了,她捂着额头哭的肩膀抽动,恍惚还是当年那个被师父师兄们娇宠的小女孩。她紧紧抓着十二娘的衣袖,喃喃道:“凭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恨师父?明明不是师父的错。”

“乐乐,你大师兄他们并不恨我,至少执庭并不恨我。”十二娘无奈的低声说。

昭乐更不明白,含泪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杀师父?”

“有时候要杀一个人,并非是因为恨。我与你说过,我们走的路不同,因为当时我要阻止他们所做的事,所以他们要杀我。如果换一个位置,我想我也会杀他们,这无关爱恨,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十二娘神情疲惫,缓缓道。

她说着,思绪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许多事。关于执庭的。

人人都道瀛洲仙山的执庭上仙,温和持重,春风拂人。可是他也并非生来如此,既然生而为人,自然就会哭会笑,哪有人只会笑呢。只不过,除了她,几乎再没人清楚执庭少年时的狼狈。

连兮微二十八岁时,第一次见到执庭。那时她已进阶化元期,修为远远超过同龄之人,被无数仙门修士夸赞资质过人,是他人口中的天之骄女,一身傲气全无收敛。而执庭,是被父亲带到她面前的。父亲那段时间已经时常开始闭关,少有出门,但那次,他出了一趟门回来,带来了执庭。

那时的执庭与如今的他截然不同,十六岁的少年苍白羸弱,虽然长相俊秀,却神情麻木。他浑身都是被刀割出的伤口疤痕,体内还有常年累积下的毒,发作时青筋暴突恨不得抓破身上血肉,涕泪横流神情狰狞,情状尤为可怖。

“他今后就是你的大徒弟,兮微,你要好好待他,教导他,绝不可轻忽,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护着他,明白吗?”父亲将他带到连兮微面前时,如此肃然叮嘱。

连兮微不明白为何父亲这样看重这个少年,但她还是慎重的点头答应了。

从那之后,连兮微就多了个木偶人样的小徒弟。她自己尚且年轻,又热心修行,如何照顾得好那样一个呆怔麻木的孩子,没办法,她只能暂时放下修行,将徒弟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的照顾。那是她第一个徒弟,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连兮微就觉得,自己有好好照顾他的责任,而且她对他的喜爱来的简直毫无道理。

“我为你取名执庭,你是我的大徒弟,日后我会是瀛洲仙山山主,等我不在了,你就是下一任山主,所以叫执庭,你知道执庭这两个字的意思吗?”她说的严肃,自觉很有当师父的派头和架势,木偶人却呆呆的坐在一边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好像听不见她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连兮微都担心大徒弟是不是个傻子,因为他一直没开口说话,木木的,只有身上的毒伤发作时会像个还有气息的活人,其余时候就像个假人似的。

直到来到她身边的第三年,连兮微才突然的在他口中听到了第一声‘师父’,那也是连兮微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那一天很寻常,她跑到东海底下摘了许多莲荔果回来,捡了一个最大的,剥了皮塞进执庭的手里。执庭低头看着手里的果肉,忽然侧头叫她,“……师父。”连兮微看到他眼里慢慢有了光,还有她。

执庭会叫她师父了,慢慢的,他开始学着她舞剑了,还会反过来照顾他了,他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好,好到连兮微都快忘记初见他时的狼狈难堪。

在她身边的那些年,执庭一直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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