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在金陵城中,阮轻痕阖目坐着,问:“赵致松怎么说的?”
绿衫女子轻笑,“素雪凝是天下至毒的药,赵致松也不是什么刚烈的性子,哪有不惜命的道理,毒发过一次便赶来大理寺认下了罪状。”
素雪凝之毒每隔三日发作一次,第六次发作便是身陨之时,而因此毒丧命之人,尸身上肤色银白剔透,皎若素雪,因而得名。毒发时有如万虫蚀心、肝胆欲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万分。中此毒者,十人中有九人忍不过苦痛,都一一自裁了。
天色愈来愈黑,马车内一片昏暗。
阮轻痕面上淡淡的,寻不得平常的一点笑意:“解药呢?”
“已经说好了,赵致松自金陵启程时才会拿到。”绿衫女子瞥见阮轻痕眉心微蹙,又道:“待他出金陵城远些,自会有人杀人灭口,阁主放心。”
“手脚利落些,别留下破绽。”阮轻痕嘱咐。
绿衫女子颔首,“是。”
白衣女子静静坐在一旁,将怀中的涿霜剑抱紧了些。
绿衫女子又问:“阁主,方才那小丫头送的东西怎么处置?”眼神飘到那个雕红漆九攒食盒上。
静了片刻。
“扔了吧。”
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
慈宁宫的夜,赵佩弦坐在赵太后的绣塌旁。
“姑母头风病好些了吗?用过药了吗?”
赵太后轻哼一声,“皇帝成心要气死哀家,就是服了灵芝仙药也无济于事。”
赵佩弦哑然,太后指的是安凌陌养在紫辰殿的鸡,朝臣不知上了多少道奏疏说此事不成体统,安凌陌却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今日更是有几只鸡跑到了慈宁宫外头,吱哇乱叫了好一阵子,吵得赵太后头疼。
赵佩弦情绪有些低落,道:“陌哥哥是嫌我烦他,他知道我怕鸡,故意养了一堆在寝宫,就是想拦着我。”小时候她被鸡啄过,安凌陌还笑她来着。
赵太后叹气,“他那混世魔王的性子,明武宗再世也比不得,你莫要放在心上。”拍了拍赵佩弦手背,宽慰道。
赵佩弦望着赵太后无可奈何地笑,“姑母也不必为佩弦忧心,仔细想想陛下对佩弦也不是绝情,至少他还记着我怕什么。”
赵太后伸出食指戳在她额头上,“你呀,就这么些出息。”
赵太后说着说着又是长叹,“还有你堂兄,也是忒不争气,为报私仇就烧了皇穹宇去陷害礼部尚书阮轻痕,枉他还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这种事儿都做得出来。”
“姑母真要将堂兄流放充军吗?叔父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哀家也不想,”赵太后扶着额头,指上的护甲翘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罪过太大,朝中大臣的眼睛都盯着呢。”
赵佩弦亦是满面愁容。
“先拖一阵子吧,判个流放充军安了底下人的心,慢慢想办法吧。”
这日,苏鸢坐在安凌陌赐的榧木棋墩前摆棋,手里是棋谱《仙机武库》。
画棠道:“娘娘都下了好一阵子棋了,今日天气好,奴婢陪着娘娘出去走走吧。”
苏鸢沉吟不语,又看了半晌棋谱,终于将手上的棋子扔进棋笥中,“去紫辰殿。”
画棠惊诧,小声道:“娘娘要去见陛下?”
“见不得吗?”苏鸢反问。
画棠忙不迭地说:“见得,见得。奴婢巴不得娘娘和陛下重归于好呢。”
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她虚与委蛇。哪里来的重归于好?
苏鸢乘了步辇来到紫辰殿。
殿里头还真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花花绿绿的鸡胡乱扑腾,鸡毛落得满地都是。
苏鸢刚刚跨入宫内,就迎面遇上了安凌陌。
“参见陛下。”苏鸢蹲着身子行礼。
苏鸢今日穿一件绣淡紫色蝴蝶月牙色荷叶裙,一低头,耳边的点翠垂珠蓝玉耳坠在小巧的下巴边晃着,妍丽清秀。
安凌陌一怔,旋即又作没看见般,要越过她离去。
苏鸢拦在他跟前,定定望着他。
安凌陌皱起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不等她回声,便自顾自道:“朕已叮嘱过内务府,你素眠轩的吃穿用度都是后宫里最好的,爱妃大可高枕而卧,安享富贵。”
苏鸢依旧望着他,眉目平静。
“不过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锦绣堆出来的皇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安凌陌微微俯身靠近她,“朕给得起。”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咬金断玉。
苏鸢请过安便一言未发,可他看着她便动了气,有些挑衅地望着面前的人。
她那日的话说得狠绝,伤得安凌陌至今耿耿于怀。
自祭天大典后这段时日,安凌陌不愿见她,她也有意躲着安凌陌,今日来见着他,心底反而平静得很。
苏鸢淡淡说,“臣妾求见陛下,是希望陛下慎行。君王理应治国安邦、护佑百姓,陛下近日嬉闹疏忽了政务,朝中臣子所奏皆是好意,万望陛下从善如流。”
院子里嘈杂得很,满眼都是各色的鸡,打鸣的,踱步的,啄米的,一片混乱。
还有只赤羽大公鸡很是欺生,扑棱着翅膀往苏鸢身上冲,画棠慌忙走近挡在苏鸢面前。
那赤羽鸡不依不饶的,被挡开又飞上来,画棠顾着安凌陌的面子也不敢伤了这鸡,一昧抬着胳膊的挡着。才一会手上就被啄出来个口子,有血流了出来。
安凌陌就那么看着,冷漠万分,明明只要他一句话就有宫内的人拦着。
这畜牲本来是要啄她的,画棠替她受着了,若是扑到她身上,安凌陌面上也未必会多一丝表情。
苏鸢心中忽地一阵难受,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动了气,面上结了一层霜一般。
她摘下指上的纯金镂空护甲,运了十分的内力掷出去,钉入那只不知死活的赤羽鸡的头骨,将其打出了三丈远,蔫蔫地瘫在地上,一命呜呼。
苏鸢冷冷看着安凌陌,声音都是地冻天寒,“陛下玩够了,也该收收心在正事儿上多用些功夫了。玩物丧志,这些个畜牲就该依朝臣所言,或杀或遣。陛下若是舍不得,臣妾愿意代劳。”
她做杀手时身上的那股子戾气又现了出来,拔刀饮血、杀人屠城只在一念之间。
安凌陌盯着她的眸子,心底生寒。她须臾间连杀十七人是他亲眼见到的,几只鸡更是不值一提。
“朕知道了。”安凌陌不卑不亢地应一句,越过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