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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人心世事两生变(1 / 1)

第六十八章人心世事两生变

得知页家包下的客艇要一路与骆思恭同行后,蘩卿并没有觉得奇怪,毕竟这样既能保证安全,又能省去不少麻烦。只是骆思恭驾的是谢家的那艘豪华快艇,一路上,因总需放慢速度等他们,那船不能物尽其用,多少显得有些委屈和可怜。

出苏北元和塘走瓜州运河入淮,再北上入京师,大约水路四千余里。十二、三天的路程,凡沿路过水马驿必停,蘩卿数了数,自京口下船,共计停泊四十次有奇。

这一路她和骆思恭见面的机会极少。最初的几天她曾在清早的甲板上与他隔船碰过几次,他似乎很忙,并没有看到她。第一次在埠头停船时,蘩卿耐不住好奇,偷偷带着丁香和香兰下船玩耍,又碰到他一次。这人淡淡的扫过她,提步走了过来。蘩卿以为他是要和自己说话的,就停下来,笑盈盈的准备施礼。谁料那厮却径直越过自己,往旁边的茶水摊上去了。连跟着他的随从长顺都尴尬至极,蘩卿这才恍悟,之前在甲板上的偶遇并非他眼瞎。

蘩卿觉得这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之前还对她那么诚恳那么好,大老远巴巴跑一趟青山寺,为的就是说两句话。现在却说变就变,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老男人果然不可理喻,神经病!她心里难免不痛快,但也没有纠结太久,鸟人中衍再厉害也不会飞,有什么了不起。想着,很快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只是她身边跟着的人却越来越紧,以后每次放风或埠头下船更是必有臧师兄几人跟着,她像受了监视一样,连哪天多说了一句话都会极快的传入母亲耳朵里。这样一来,她似乎就明白了些什么,和骆思恭也果然就真的再没有碰到过了。渐渐的,就在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有这么个人的时候,京城到了。

喧嚣的沸腾突兀的响起在耳边,蘩卿终于还是无法继续维持淡定,压抑不住的激动了起来。转身飞快的奔出了船舱,连帷帽都没来及戴。

眼前京渡的热闹繁华让她惊呆在了原地,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旅人,扛货拉船的纤夫,衣装华美的达官显贵,布衣结丁的穷人,高矮胖瘦,赤姸美丑,甚至还有高鼻黄发或红毛的异族人。到处是商铺搭林或板车推拉,吆喝的,叫卖的,唱曲的,高叫还价的,赶脚的,结草衔环的,倚门卖笑的,……三教九流,各行各业。这哪里是渡口,这分明就是市集!

蘩卿前后两辈子都是被锁深宅的女子,哪里经得起这种场面的诱惑,兴奋的提着裙摆腾腾的跑下船。页茜叫她不住,气的直磨牙,孙氏就呵呵笑着叫丁香和臧棣跟着。

蘩卿在船下迎面对上了骆思恭一行人,他似乎正在等舅舅他们下船,旁边是几辆大车小车。她脸上一直带着笑,因此也没有特别打招呼,随便的扫了一眼绕着就过去了。抬步却走不动,皱眉回头,却是骆思恭大跨步正拽着她的后衣领,“瞎跑什么,到处都是人贩子!”

“咸吃萝卜淡操心!”蘩卿不客气的回怼,边向臧棣和丁香使眼色,那两人却远远站在人群里不动。蘩卿气结。

“像你这样的,被拐到怡红楼也做不了头牌,太欠管教!”

蘩卿笑乜了他一眼,突然地扬声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锦衣卫强抢民女啦!”

周围的人纷纷停下来往这边看,骆思恭面无表情的向四下平扫,大部分人便识趣儿的纷纷散开了。跟着骆思恭的曹髦像牙疼一样咧了咧嘴,退到了马车后。

“脸皮真厚呀!紫禁城的城墙都甘拜下风吧!”蘩卿自言自语。骆思恭笑了笑,没理她,远远的扫了页茜一眼,叫人过来把她领走了。

蘩卿为一句救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当日一回到页家,她便被锁进了绣楼,勒令进宫之前不准下楼半步。每日能见到的人,除了香兰,就只有一个宫里送来教规矩的刘姑姑。她从小跟着孙氏长大,规矩什么的自是学的极容易。令她抓心挠肺的,是时不时传入耳边的繁华喧嚣。京城的页家在大明门外大街,后街是人潮攒动的京城第一繁华闹市。前头就是六部衙门的后身。

时下女子偶尔上街走一走已经不算什么违礼越教的事,蘩卿却空守宝山连眼见都不许。别说去前街走一走,就是偶尔打听一下哥哥的事都得不到回音。每日里心烦气躁之时,只能把骆思恭的祖宗十八代都念上千万遍转移注意力。

好在这种苦日子只过了不到五天,第五日傍晚,她的救星终于举着钥匙打开了禁锢她的那扇门。“哥哥!”看到来人,蘩卿的心情瞬间就飞扬了起来,她自然知道这几日家里外忙的厉害,现在见到哥哥回来,一颗心才算暂时落了地,“哥你终于回来救我了!”

看着瘦了两圈的自家妹子,沈存知却笑得眉眼都弯了,“刑满释放了姑娘!恭喜你出狱!”

香兰看了看开心的兄妹俩,和刘姑姑对视一眼,轻轻的闭上了门出去了。蘩卿这才一下子飞上了沈存知的后背,“哥你就是传说中的二郎神,斩妖除魔,横扫千军。你一回来王母娘娘都不敢拿我如何了!”

沈存知正托着她,闻言抬手就是一掌,“什么王母娘娘,还玉皇大帝呢!娘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蘩卿哦了一声,“就知道你跟娘是一伙儿!真讨厌!”从他身上跳下来,叹口气才正色道:“怎么样,事结了吗?”

“傻!”沈存知摇头,“哪有那么快!要备案,上报,呈奏。到了内阁再由阁臣们决定是否需要廷议。要廷议的话就麻烦了,要等的更久。”

蘩卿担忧道:“会影响春闱吗?”

沈存知拉着她坐到床边,敛容寻思半晌,才道:“张澄昨日去刑部备了案,告杨家买凶杀人,害死了他儿子张栋。”

“哎?怎么寿宴那天还在和杨家联合着起事儿呢,转头就翻脸了?这,不大可能啊!”蘩卿非常吃惊,“而且,杨承礼不是有个银矿要私开么,他得靠张家出钱出力呢,杀死张栋,对他没好处啊,他哪里能干这种傻事!”

沈存知皱眉,“你如何知道杨承礼私开银矿的事?”

“那个啊,”蘩卿下意识道:“骆思恭告诉我的。”

沈存知哼了一声,戳她的脑门,“该!该让母亲再关你十天半个月的!他一个缇帅,跟你个丫头片子讲这些做什么?长点心吧你!母亲头一阵去找他了,你给我离他远点!”

“哦。知道了。”

“还有,记住别乱讲话,知道吗?”

“我知道的。可是这事,真的……”

“银矿的东家除了杨承礼就是张澄和施厚德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澄干这事并没有知会申万年,他有私心,以为靠着武清侯就没事了吧!因此才会有张栋被杀一事发生。他现在要给儿子报仇,自然得找申万年,申万年在朝堂自成一派,和武清侯李家表面上没什么牵连,却不能轻易互相攻歼,否则朝堂就乱了。因此,我估摸着,是申万年出的主意。从杨家入手,查来查去,查到谁就是谁。到时候,李太后也不能说什么了。这是个指东打西,顺水推舟的法子。”

蘩卿想了许久才明白哥哥的意思,“难道,杀了张栋的不是杨家,不是施厚德,却是另有其人吗?”有人想要在在杨家、张家和施厚德之间制造矛盾,目的自然是想得渔人之利。申万年既不想得罪武清侯,又不想得罪这个布局的人,只好拿杨家开刀。那么,这个背后布局的人似乎也很清楚了,如此贪心,是甄家吗?她暗暗抽了口凉气,杨家那场寿宴上的事越来越清楚了。只是这么说的话,事儿似乎还有哪里不对啊!

沈存知见她明白的快,赞赏的摸摸她的头,“申万年是老狐狸,他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用意。不是还有个永年伯王家呢么,你忘了?申家自己良田万顷,是大地主。他自然是站在大地主的立场。要满足自己这一派的利益。勋贵却也有他们自己的盘算。我觉得,这事难也不难,复杂就在不好解决。果然是如舅舅所说,财帛动人心,人人都是为了那个银矿去的,究竟鹿死哪方,我们且看着吧!”

蘩卿想说,何止是只牵涉银矿,还有立储的事儿呢!前世杨家一面投靠了武清侯李家,另一面却又是甄贵妃所出三皇子的坚定拥护者。皇上从此后大开矿山,到处派遣矿监矿使,财源广进。而王家就稳稳的坐着皇后的宝座,岿然不动。照着这个结局来看,如果缂丝案是一盘棋,那么,执黑先下的甄家和执白防守的申王两家,算是和棋了吗?

今生呢,前世没死的张栋死了,前生没有发飙的张澄打算孤注一掷为子报仇。前世没翻脸的杨家和张家,今生算是不死不休了。前世没暴光的慧妃之死只怕今生也会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情况是否会有所变化呢?

蘩卿想着,忧伤的叹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谢家和大皇子,拥有着天下人贪婪的财富和权力,不论这局棋怎么下,黑白两子是和还是杀,他们的命运都不会变。真是可怜呐!”她想了想,旋即又高兴道:“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张澄这样一闹,杨家告你打杨恒这事儿就更没理了。分明是杨恒和张栋为严留争风吃醋,所以才这样子吧!只要你没事,杨家张家都死绝了我也不管的。”

“傻丫头!”沈存知感叹于她的敏感聪慧,听她最后的话又止不住哭笑不得,便捏着她的耳朵嗔道:“谢家未必是正方!舅舅说,谢家当年发家也是使了手段,昧了良心的!谢保利无耻之辈而已!”

“啊?这么复杂啊!”

“……具体怎么回事,虽不好说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守住宝山的能力,就要学会放手。谢家自焚算是明智的了,这是谢昌雄的主意的话,谢家就完不了。而且,大皇子若想自保,也不是没有法子的!这些不是你该操的心事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如何?上次说要去会宾楼吃鸭子的!”

“哇哦!”蘩卿高兴的跳到沈存知身上,一把抱住他,撒娇道:“哥哥你就是英俊无敌的二郎神大仙,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哥,你最好了!”

沈存知心里笑的不行,面上却淡淡的推开她,“姑娘自重。在下的内子是个母老虎,姑娘多为自己的小命想一想呀!”

沈存知是随便逗趣的,蘩卿却认了真,“黎知府进京了?不是要等明年才述职吗?”而且,哥哥出了事后,黎明朗连个面都没露过,就算他们这会子上门,这婚事也是不好成的,沈放再怎样墙头草两边倒,也不至于在这事儿上犯糊涂。想着,蘩卿笑道:“哥哥,我觉得黎爱莲不好,身体弱,没福气。等你做了状元,我们尚公主怎么样?”

沈存知听她说的没边儿,肃了脸,转身就往外走,“再贫嘴别去了!正好娘并不同意的。”

“不要!我错了哥!你等等我!”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蘩卿对页家这个府邸并不熟悉,借机会认了认路。刚到前厅,却听里面有太监唱礼的声音,两人在回廊拐角隐着听,却是那日孙氏递了牌子进宫登记,今日宫里的懿旨下来了。蘩卿一听明日进宫,拉着沈存知便绕到斜廊下往后门走,“快走快走!”沈存知嗯了一声,抓着她的手跑了起来,他也怕等会儿外婆不会再允许蘩卿出去。蘩卿边跑边琢磨着,心里的奇怪怎么也压不住,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说,这懿旨是不是来的有点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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