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匪祸不来五
第一节
李太后的谈话坐实了蘩卿一直以来的忧惧。她终于能管中窥豹，隐隐见到了暗藏的冰山一隅。这是件喜忧各半的事。虽然倓忧到底更重些，但能看到棋局一角，终还是比之被动受摆布更上了层楼。
心中有了主意，头一个要商量的自然是页问虚。第二日，周康来乾清宫问帝之病，蘩卿央了求，下午，她便在圣济殿后院见到了页问虚。
“昨日如何？”再怎样关心担忧，页问虚也改不了那一副严肃刻板的冷脸样，蘩卿却立刻就感到他的心事重重，“不要害怕！没什么可紧张的！”
“我不怕。您放心。要您和外祖母替我担心了！”蘩卿边说，边将带着的包裹放在页问虚的轮椅后兜里，那是昨日得的赏赐。
“身上银子还有多少？”页问虚拉住她的手，蘩卿就蹲下，头埋在他腿上撒娇，“五六十两呢！您昨天回去腿疼了吗？”
“走两步还是行的。也尽够了。放太多不安全。有事找你大师伯就好。”
“嗯。”片刻，蘩卿抬起头，看着页问虚道：“舅舅，太后昨日跟我说了些事。”
“哦？”页问虚目光微闪。
蘩卿复述着昨日慈宁宫谈话的事，余光随意的四下扫了扫。他们在圣济殿后院的大柏树下，这个角度几乎没有死角，可将周围一览无余。
李太后的话大出页问虚的预料，他的神色燥郁起来，“怎么会这样？太后没提过啊！”懊悔自责的道：“是我不好，眼界不够，智慧不足，虚度大半辈子，真是无能啊！吖！我明天就叫你外祖母求见太后，你回来吧！这事我们不做！做不了！”
“舅舅，您别着急。”蘩卿苦笑。舅舅脾气不好，这事儿还是要跟哥哥商量才行。想着，缓缓的道：“舅舅。我知道自己还小，想的不一定对。但是，您知道吗，我觉得，事情可能比您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太后究竟在做几篇文章还得走着看，皇上却是一定为了立太子一事儿的。我也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您跟太后提，结果只能适得其反。她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以权压人，否则怎么会不提前周知您和外祖母呢？”
“啊……，我也知道，”页问虚说着顿住，眼中都是急厉，仿佛在下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心。蘩卿知道，太后一直都想从页家这里得到什么的，但这个事关非小，所以舅舅一直都不让她知道。可是现在，到了她必须要了解一切的时候了。她握紧页问虚放在轮椅上的手，“您听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能应付，就是有些事我得问问您清楚。”台阶上，秉笔太监涂文跟着周康从药房出来，两人前后朝这边望来，蘩卿听下话起身，笑着朝他们躬身施礼，页问虚也回头去，朝周康挥挥手。
“上次甄国泰问过我外祖父那本《宫廷御诊集录》的事。这事我告诉过您了。舅舅，那书的事，您能告诉我吗？”蘩卿边说边看着周康和涂文转到侧廊下背静处立着，“周师伯人缘很不错吗？这涂文可不知道是谁的人。”
页问虚的神色在她提到那本书的名字时凝重了起来，“他是太老实，这些人有事都找他，不过是欺负他内里憨厚罢了！”
蘩卿对‘老实’这两个字有不同的看法，却不打算现在分说。两人淡淡收回目光，蘩卿看了看页问虚的眼，知道舅舅还在犹豫，随口扯别的，“昨日涂文带着申万年进了乾清宫，刚好碰见太后的銮驾，太后当时就变了脸色。申万年脸都绿了。这事，您跟师伯说一下吧。”
“有这事？后来在乾清宫可没见到申万年。”
“知道被算计了，自然是要溜！张澄正在告杨家，施厚德又刚好惹了帝怒，这时候，皇帝会召见首辅许也是有的，所以他俩才会大意吧！”
页问虚皱了眉，“我待会儿跟你师伯说一声。”
“随口提一句得了。看涂文这张罗劲儿，能不能坏事都是不准的。而且，还不知道算计他的是谁，又是为什么。兴许还是皇上的意思呢！司礼监那地方，吐个唾沫都保不齐是有内容的。”蘩卿笑了笑，其实她能猜到涂文是为什么。她这里正在为自己才刚进宫，虫臂鼠肝、没有助力发愁，这里就送上门一个热锅上的蚂蚁。这不是天助我也么？想着有了主意。
“你方才说，皇上是为立太子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大皇子今年几岁？”
“快九岁了。”
“两年前呢？”
“……”
“三皇子呢？”
“……”
“对了么！九岁，大皇子该出阁读书了！当然了，皇上考虑的还有别的！”页问虚瞧着她一双闪亮的眼里都是鬼精灵，摇摇头，宠溺的撇撇嘴，这丫头可真不随他二哥！“这都不是你该想的事，别尽瞎猜！”
蘩卿语气轻快，“您瞧！您心里都知道，还说我瞎猜！我如今都是女官了，是大人了，这些事不知道怎么行！”
页问虚哼了一声，听她小小人大模大样的说的话就心疼了起来，“傻丫头！还大人！在宫里待两年，讨个赐婚就出来了，女官不女官的，都算个什么！”
蘩卿听他扯远了，不开心，“哼！”
“哎，就算是吧！你说的都对！太后的事我知道了，我跟你外祖母商量商量，过几天告诉你。你这几天自己仔细些，多看多做少说。”
“我知道了。舅舅，”这是要收场了？那可不行呀，蘩卿瞧着页问虚手放在轮子上，赶忙拉住他，问：“我再问您，弹劾谢家包庇商户偷漏税，私卖恭丝，低价倒卖官丝的事两年前就有了，当时皇上压了下来。只等到今年才发作。你觉得是为什么？”
页问虚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郑重起来，“今年五月份，贵妃中了毒。是谢家进贡的那个缂丝屏风除了问题。这事大家都知道。怎么了？”
“您觉得，若皇上无意向谢家动手，贵妃这毒还会中吗？”蘩卿缓缓说着，停了下。页问虚果然一愣，“何意？”
蘩卿定定的看着页问虚。舅舅是个天生的医生，秉性纯良，最不适合搞阴谋诡诈，更无洞察机关的先觉，却偏偏半生遭遇复杂，这才造成了他现在这个暴躁易怒的性子，“未查谢家，先禁了皇后的足。这又是为什么？”
“皇后禁足的事，你如何知道的？”页问虚的声音不自主的提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