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收网
第一节
任蘩卿浑身脏兮兮变了样子,骆思恭还是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她。他既高兴又哭笑不得,瞧着她竟然藏在一队收恭桶的车队里,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他自己不能过去找他。原因有两个,第一:今儿晚上他有要事,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他委实走不开。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担心自己直接找对她不利。他既不能把她带在身边,那就还是索性让她自己平平安安回去的好。
他现在正在查一个不明性质的宫人团伙,就是蘩卿第一天进宫时带着的那块奔马的玉佩引出那个案子。当然,查这帮人是从他下江南之前就开始了的,上命下令,蘩卿进宫那一天的事儿,包括拿下慈宁宫大太监高成都是只是其中一个关结罢了。
按理说,在宫里查处一批太监并不是困难的事,因此,连圣上一开始都没太把此事看的太认真。
宫里的下人足足十万有奇,结成帮派的比比皆是。而圣上在一定程度上纵容太监之间私下结成小势力,这中间的道理是和现在外朝的党派之争大同小异的。不过是一种权衡之术。司礼监为内相,内阁为外辅。他们之间有争有斗,有结有和,陛下才能高枕无忧。而“内首辅”和“外首辅”的位置必定有足够的争夺个排挤,这都是陛下掌中的鲶鱼、砧板上的肥肉,就譬如两年一次的朝廷科考,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争才是稳之根本。
最初查办此事的李鸿英,是否也是深谙此理,所以才不疾不徐,他未尝可知。但有一点,他觉得李鸿英可能势必在权,且一定会推诿不喜。
原因如下。
陛下之所以下定决心要捡一个颇成了些气候的太监势力查一查,表面上看,是因为,宫里近年来赌博和偷盗乃至私卖宫中违禁物品实在太过猖獗,乃至一些宫中秘闻、陛下和嫔妃的私事都一再被泄露。为了杀鸡儆猴,杀一儆百,必须机整肃一下宫中的气氛。
这是表相。或者说,陛下另一个一箭双雕的意图,据他猜测,不过是想乘机换下一批老而且坚的宫人,将空出来的位置,改旗易帜,化为己有。这也实在是可以理解的事,正如沈蘩卿那个小丫头所说,太后掌握宫中大权二十三年有余,陛下已望中年,不再是需要时时护持的幼崽,且子嗣已成,储位当立在即,他恐怕是有点儿不耐烦了。
当然,枉测圣意是死罪。他只是从李鸿英对此事怠慢的态度上来进一步佐证,当是十有八九而已。
可这个案子后来却真正被重视起来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大约就是,李鸿英一查再查,却一次次有逃脱的漏网之鱼,且线索却一次次只终止于被抓的几人。
——这就不简单了,证明这宫里,至少有一个组织机构完善和严密到出乎了司礼监和东厂掌控范围的太监集团。
能在宫中和东厂并行,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陛下震怒,这才将查处的事正式交到自己手上。自己从一个副手,正视走到前台,其实,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李鸿英自己的拖怠。他却并没有被责,虽然如此,但对自己的猜忌却是再也掩盖不住的事儿了。这也是为什么,那小丫头告诉他不能去西南剿匪,也不能彻底得罪苏舜才的时候,他有那么震惊的原因。
——他不可能不震惊,也不可能不动容。尤其是在他很快再知道了挂在那小丫头身上的那块奔马玉佩居然是苏舜才派李化龙交给她的时候。
李太后——李炳顺——苏舜才——高成——以及马上就显露出来的,藏在浣衣局的那三个女人:原慧妃宫中的掌事大姑姑和一个曾为慧妃收生的稳婆。这是不能深想的事,比如,那个小丫头的身份,李太后的用意……等等。
沈蘩卿进宫的那一晚,陛下将他宣到了书房。同时在场的还有慈圣李太后。
只有他们三个人的书房,那时一派肃然。从上位的两母子间时不时交流的眼神中,他几乎是马上就意识到了一点:他在查的这个太监团伙,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太监的利益共同体,甚至,也许,很可能——也并非仅仅只是局限于简单的宫廷争斗这么单纯。
静贵太妃的薨逝证明了这一点:这个案子,可能牵涉到了被岁月掩盖的一些宫廷丑闻。或者,随着继续深入的查下去,还会发现更多……也许这个链条的前端还有更多更多的内幕尘封在那里,他不敢想。因为,私心来讲,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快乐一下的事。
他叹了口气。停下匆匆的脚步,仰头望了望星月欲坠的沉沉暗空。黎明前的黑暗——但愿,今晚,就是夜正时分,待天光破晓,所有棘手的事情都能拨云见日。而他和那个小丫头,也就能走到阳光下,从此再无阴霾之患。
据被抓的太监招供,他们常以一个奔马图样的标记为暗号私见,传递消息,或彼此交易时,也是先出示这个图案。因此,为了称呼方便,他给这个团伙取了个名字,姑且就叫它个:马派。
不能不说,马派的势力能在司礼监掌管太监事务的情况下,发展到于其并驾齐驱的地步,委实很罕见。可见该派历经时日之久,掌握着宫廷秘闻的数量之多了。
寻思间,骆思恭已匆匆来到慈庆宫偏殿后罩房,在一片低矮的太监下房处,他找到了想找的人。曾广贤正领着几个侍卫抓人。被抓的几个小太监见到骆思恭来,吱哇乱叫着求饶,曾广贤呼喝了一通,吩咐人送到东厂处,才跟着骆思恭出了忙乱成一片的地方。
听了骆思恭的吩咐,曾广贤有些踌躇,他为难的道:“哥!沈大人混在拉恭桶的太监里,这可不好找啊!宫里的拉恭桶大小车辆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专司职的大小太监至少千数。就说眼下这一块儿吧,就算我叫人挨个车,挨个人出去巴拉,不到天亮也完不了事儿啊!你又不叫我自己去,还得动静小,这玩意儿,哥,大海里捞针,你这不是为难人吗?再说,哥呀,你傻了吧,恭桶车出东门,那么近的距离,这会儿矫情功夫,怕都出去了!还找什么找!这活儿不好干!”再说也不用找吧!“那丫头精着呢!没人抓得到她!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没事的!天亮就没事了!她出不了岔劈!你找她,她才不安稳呢!”这其实是曾广贤大半个时辰前就想说的话。那时候那小丫头不见了,他们缇帅差点儿急的要打人了!
骆思恭想了想,也是,他是急糊涂了,“我就是想找你商量商量,看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那丫头自己回去,我不放心。还不知道马派的老大是谁呢,今晚沈乔那出儿若是他整出来牵制我的,那我怕那小丫头和我的关系已经暴露了。这一路上,他们若对他下手怎么办?防不胜防啊!”
真小心!有这么玄乎吗?“蒋桂芳呢?她现在不是你的人了吗?她怎么说?”
“那个女人,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