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线索二
——慧妃之死
完
(一)
有道是:“势所不便,非所以逞能也。”蘩卿进了东厂,吃了大亏,才后悔不迭。连君子尚要讲个屈伸,她一个小小女子,目小心急,如何成事!到此时才总算明白了,原来那王皇后于钦安殿之时,劝皇帝暂时回宫,非仅仅出于逢迎偷巧,还是势所在驭的权衡周旋,是行事的大智慧!中心而起,由不得暗叹,好个王忆王个侬!不愧是李太后选定的接班人。自己真是万也不及!
想是想的通。奈何小姑娘叹也叹得了,堑也吃得了,智也随则长得了。只有一样儿,如今万万做不到。那就是,一面对着骆思恭,心中的怨气怎么也难以平复的下来。
骆思恭年届而立,偌大个思量,如何不知道这姑娘眼下这凉鼻子、冷眼儿的矫情样儿,是早看透了。自己方才被皇帝叫走的另一个原因,她早猜的真真儿的!这撂脸子,使性子,就是诚心要跟自己不对付。
懂是懂的,他端地就是个头疼了!顶头上司也叫他怼了,凶手也叫他惩处发落了,怨怒呢,他更是当众就受了。好大个缇帅的颜面也就不要了,一路陪着小心。都且不行,这冤家她还是生气,怎么办?这事是万难过去的,可是……想着,不由叹气,古语有云:绝嗜禁欲,所以除累。奈何他一个凡夫俗子,入了色窍中的人。看来,除了笃行“忍而谄”之术,全当“修德”,还真没别的招了。
如此,便一边抱着蘩卿穿廊过径,一边且笑且嘲且万般小意陪笑脸儿,末了低低道:“要不然,等会儿我给还你磕头赔罪?非是我脸皮薄,实在环境不允许。过了这次,要杀要剐任你发落,行不行?”蘩卿耳根一红,“受不起!”说完,兀自垂目不动。
话不多说,也不管那一院子进进出出的侍卫和太监,都瞧着他们堂堂炙手可热的缇帅大人,在这宫禁之地,堂而皇之抱着个小丫头穿梭,会做何议论和猜测。骆思恭却就这么心无旁骛的抱着人,来到了后院偏间他自己的屋子。东厂本没什么专门的办公之地,他的这间,里监狱、外刑讯,也不过就是个单间的刑讯室。床是没有的,有个暂时可小憩的躺椅,他请示了,姑娘哼哼唧唧就是不肯坐下去。
他自然猜不到她是怕那摇摇晃晃的不受用,没办法,只得一股脑儿将长案上的笔墨纸砚“哗啦啦”胡噜了个干净,随手在屏风上取了侍墨给备的绒衣垫上,就要将人往上头放。“这儿好,比你的床也不小。如何?”
蘩卿却紧栓着他的脖子更紧了,哼哼了一声,腾出一只纤纤玉手,轻巧巧一拽一扔,那绒衣就哗啦啦飞向了门口。
曹髦推门往进走呢,险些盖了个满头满脸。赶忙一手接住,看清了情况,笑精精调侃:“哎呦喂!谁家牝修罗的袈裟哎,好大一股子胭脂香!钻鼻子呦~!”
骆思恭这才明白了过来,却还是没好气的对曹髦道:“你怎么总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不会敲门的吗?”曹髦呲了个牙,心说谁知道你这么没皮脸,办公地儿都敢撒疯呀!口中道:“太医来了,我好悬没直接领进来呢!”
骆思恭瞧着他哼了一声,低头问蘩卿:“就这样见人也行。我无所谓,怕你脖子不够硬啊!”蘩卿冷笑一声,轻声道:“我只是怕等下打喷嚏不雅。你现在放,我就下来了。”
这小可怜劲儿欸!“哼!”骆思恭笑,敲了下她的脑门,吩咐曹髦,“请进来吧,再劳动你大驾,去我车上,把侧抽屉那个毯子拿下来。麻溜儿的哈!”
待御医进来,两人都吃了一惊。居然是院判邱正刚亲自来了!要知道,宫里嫔位以上才有请御医的资格。寻常妃子有病,顶多就请得动个年轻御医出诊。院判、院使,以及如周康等老资格的御医,那都是只给皇帝和太后面子的哈!这邱正刚居然这个时候,他跑到东厂这么敏感的地方,来给一个刚犯了事的小典药瞧病来了?
骆思恭知恩礼下,赶忙疾步上前,大礼一躬,“邱老!怎么敢劳动您的大驾!”一伸手,“您里面请!”扬声要吩咐守廊的侍卫上茶,邱正刚一伸手止住他,“别声张!老朽绕着端敬殿角门来的,金水桥都没敢走!”见蘩卿在办公桌上坐着,愣了一下,才道:“李晓忠去了翊坤宫,这么早让他听到风声,不好。”东厂在紫禁城东门边上,御药房的大院东侧,虽然离得内廷十分远,且一向不许宫人随便经过,但因为临着权势滔天的御马监,因此,风声若传也是很快的。
事有背人则必机密。骆思恭知道这老头来的不寻常了,脸色一肃,点头喊了声:“曾广贤!”曾广贤早就在外面候着呢,方才小小戏耍了一下冒失的曹髦,兀自高兴着,却冷不防被那厮甩了一老拳,正呲牙咧嘴,探个脑袋进来,问:“哥?啥事?”一眼正瞧见骆思恭扶着蘩卿慢慢跳下桌子,被邱正刚一把制止了。从他这角度,刚好看见蘩卿的侧脸颊上“唰啦”留下来的一串泪珠,赶忙就改了副肃容的面孔。
骆思恭都懒得理这个“沓疲孙”的货,侧头吩咐他道:“出去盯着点,别让院子那帮货乱嚼舌根。传话的都给我逮着记住!”曾广贤瞧了眼邱正刚,应了声是,转身闭门去了。
邱正刚早晨去过钦安殿,这会儿问明情况,就开始掐脉,右手换左手,左手换右手,如此复三,才皱眉对蘩卿道:“阴虚重已聚浊,好在时日尚浅,未侵入腑。血份如经期,不过半月,少动,忌动力、动怒。不碍事。血份若多,则不利。听你所说,当还可以。吃药看几天再说,阴走下,敛血之物不可大剂量,龙血竭,鸡血藤,当归、黄芪等普通草药就好。从容宣导,不可制涩,不要强行制血,容易凝而留滞,反而留祸,恐成血山崩。你先前已经伤宫,有脱,这次脱下,只怕以后每月经水走时会疼痛。”
这么严重!骆思恭只听懂个大概。懊悔不迭,瞧着蘩卿,目中的愧疚无法抑制。求道:“依您之见,可怎生是好?”
“调理会慢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邱正刚看着蘩卿,“你记得平日当保热聚气。凡苦有益,但不可贪,更不可大补。当缓方轻调。要紧的,切记,不要郁结于中。你还小,经水初至。如此保养得宜的话,再过些年,经了人伦,当能好个七分,也就没有大碍了。只是,苦是要受的,有你外婆和舅舅,大碍当是没有。不要紧。不要有下次了!”
医者不避忌男女大道,蘩卿明白,还是红了脸,点头,低低道:“我记住了。邱老,那我以后还能生养吗?”
邱正刚瞧了她两眼,捻须而笑,开解道:“老夫与你外公旧日交好。今日说话若有莽撞,初心为教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小女子不胜感激邱老之德,还请您不吝赐教。”
“好!老夫尝闻,有乡野村妇五十尚产子,盖因其阔达畅意。而深宅后院,那些金枝玉贵,日日纠结成性,则动辄小产,更有流于气血亏损,乃至血山大崩者。孩子,凡人得难治之症,首先要做到不郁结小气,这便是天地之养了。余再辅助药物治疗,才能事半功倍。老夫查你心脉急而衰轻,时或不稳,当是多思多虑所致。平日当有头晕目眩,心悸失眠的症候。以后要改,否则对你不利,恐伤寿元。《素问》读过吧。”
蘩卿点头,道:“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