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线索二
——慧妃之死
完（七）
地下的囚室非常黑，唯一的光源，就是屋顶一侧那扇尺余见方的天窗。饶是蘩卿能比寻常人更快的接受黑暗，也只能在乌漆墨黑中瞧个大概。待她发现高成的不对劲时，高成已经开始呼吸抑郁，下肢麻木。她急起来扑近些瞧，却见那高成已经目无焦距，只强挣扎竭力地言道：“我不想让那些狼狗子们得意，看在那王阿於终究也是个可怜人的份儿上，今儿，就都便宜了你这小娃娃！”
蘩卿非常清楚，高成是明知早说则早死，才咬紧牙关撑了这么多日子。现在愿意说出来，也是自知必死无疑，不想抱恨而去。但她并不想与个将死之人计较，便好端端道了声谢。
高成很满意，点头道：“慧妃当年进宫的原因，我是后来听说的。据说，当年谢家人也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当今陛下喜爱一个叫王於的女子，据说那人是先帝乾清宫的掌宫姑姑，小小年纪便倾城夺色，艳冠群芳。但这是乱伦背礼的事。说不清刘惠怎么就与那王於有些血缘上的亲戚，长得有三四分像。谢家当年发迹于世宗朝，因为牵连当年景王夺嫡之事，在先帝朝很是大落。刘惠进宫大约出于此意。当今五年，陛下一见，果然爱重。从此独宠与龙榻。慧妃起初对受宠原因并不知情，渐渐陷入了情网。后来，皇帝将住在张首辅家的静贵人接入宫中，她才发现，实在宠逾良多。严姑姑讲，自打静贵人入宫，也不知勾兑陛下吃了些什么神仙大力丸，闹的陛下离不得她。陛下每与慧妃同榻，必携其在侧。有时兴致上来，还要连幸多人。铁姑姑为此很是气愤，与我分说，要找找那贱人分明用什么来祸害陛下。我那时候不过一个连秀才都没考上，一气之下自宫的无名之辈。偷偷听了几次墙根，并没什么发现。因陛下与那静贵人一起时，从不许别人靠近半步。只晓得了其爱欲稠深，常常彻夜私语不眠，谈笑声泄出，仿佛平民百姓家的夫妻一般。诸多戏耍。说给慧妃，她越发暴躁。乃至对那些神仙散之类更加依赖。长长整日沉湎，只有陛下来才遮掩起来。后来王皇后进宫，皇上对其他妃嫔也都有了宠幸，风言风语又委实多了，陛下对她就有了些厌弃之心。她才不得已送了皇长子出宫。之后，那些争宠的事儿不提也罢，都是女人的老把戏，不好讲明对错。”
蘩卿耍着垂髫哼道：“你喜欢她，向着她，自是觉得她做的都是对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后来做了好多坏事！脾气越来越暴躁，不过自私自利之心太重，长期大量摄入助情发性成瘾之物导致。还有，我告诉你，她吃的那个百花玉容，内含芙蓉花与断肠草，还有朱砂铅汞，海鱼粘液。哎，”她长长一声叹，落了婴儿胎盘一样不提，“那是治疗烧伤的，可外敷，并内用，好了立刻就要停！实在不可久用。自作孽不可活！后来得了枯老症，这种血份上的病，实话说讲你别不爱听，必定是受了暗算所致，但也是跟她自己的欲望太重有关系的！她呀，还有一个相好！”
高成像被踩了尾巴，气的脸都红了，挣扎着要吃人，蘩卿赶忙道：“好好，我错了！你说这个吧，一夕衰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那个奔马图案的社团是你组织的吗？对了，”蘩卿突然想到一些事，为了解开心中疑惑，故意夸张的啧啧啧道：“为了查当年启祥宫夜变的事，你也太猖狂了吧！心里想着刘惠。表面效忠太后，暗地里勾搭着甄贵妃。哇！利用谁就暗算谁！三番五次给太后下毒，又利用太后暗算甄贵妃！就像我进宫第一天那样，只要有机会就会利用太后算计下甄贵妃，这种事，这些年你没少干吧！”
蘩卿见他木呆呆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就伸手到他眼前，比了个大拇指，鄙夷道：“两面三刀，怪不得你喜欢刘惠！你们一样哎！先喜欢堂兄，又喜欢皇帝，还不知道勾搭着哪位！你跟她是不是也有？”哇哦，四个男人！蘩卿羞红了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吐吐舌头，道：“啊！你利用赌博拉拢下属，结成利益链，成为社团后，出卖宫中的东西。我真是对你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哎！能想到这种办法！啊……坏事做尽了啊！我告诉你哦，昨晚仁寿宫那边死了两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一个欠债居然达到了万两！你小心他们都下地等着你哎！啧啧啧，果然坏人绝对不能读书，绝对不能有见识！读书人都要像你，大明江山哇咔咔啊！”
高成讨厌她说的这些，冷笑着哼哼几声，虚喘着勉力聚气道：“奶娃娃知道什么！哼！”扭了脸不想再说似得，蘩卿不怕他，果然，喘了几口大气，他还是气哼哼道：“万历十二年，八月初八。启祥宫大火。那是本朝疑案之一。不得解。先由静贵人的侧院起来，都说有鬼附身静贵人，她疯了。后来，那鬼就四处点火。宫人都吓跑了。杂家那时已经去了慈宁宫，偏不信邪，独自进去瞧了。烟气腾腾的，却不是黑灰一样，而是夹着异味和怪色。远远看有个女人在放火！走近看却是空无。杂家入坠五里云雾，喘不上气，当时就吓晕过去了。以后的事，都是听别人说的。夏萍是杂家的老乡，她说，慧妃和德嫔都吓得胎气大动。慧妃的孩子眼看头都出来了，那个鬼影突然出现在床头，屋里登时大乱。她壮着胆子去看那影子，只摸着一滩手的血！”
“啊！原来是鬼！”蘩卿的惊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鬼……那严姑姑、铁姑姑她们呢？”
“严姑姑在，屋里的四五个丫头婆子死的死疯的疯，逃的逃，她被人推了一把，磕到桌角，她后来回忆，说当是有人把打她，晕……她躲……她醒……，孩子…出…，是个女娃，面…黑。不是先头那个……。”
“她怎么认出来的？”
“夏…说，生产的时候用力，她扶…头，抓出几个紫……紫印。后来那个…没有。”
蘩卿思忖着道：“原来是这样。新生儿皮肤嫩，倒也可能。那后来呢？”
“孩子薨……。”
“大仇难报……贱……做鬼，……”高成伸手指了下一个方向，身体瘫软的出溜下去，蘩卿伸手撑住他，朝外叫了两声，却没人进来，她压着不敢大声，急的浑身虚汗接下，却还是凑近了高成的头去听的说的话。高成的嘴张张合合，最后一句能听清的话仿佛是：“铁姑姑被支走……甄…鬼，鬼，鬼……幻术…符咒…李……”说着，头一歪，头颈靠着铁栏，身体呈大字僵呈，气绝。蘩卿轻轻合上了他的没闭上的双目。松开手时，人已脱力，慢慢委顿与地。
高成的意思她大致听懂了，他怀疑有人借道家的幻术做鬼生事，可能是甄贵妃。先支走了性格暴躁胆大的铁姑姑，又借鬼之手欲除掉严姑姑，严姑姑有幸逃过一劫，发现了孩子的差错，这才起了疑心。只是后来事情未来得及查清，也注定难以查清。启祥宫的事牵涉鬼怪，被严禁。所有宫人都打入东厂底狱。慧妃则一夕而老，坠入了失宠又涉毒的深渊，未几而“终”。她所怀疑和憎恨的对象甄贵妃，却生了二皇子，升为德妃，是新晋炙手可热的宠妃。这样的情形下，哪里还有真相和公道可谈？刘惠后来虽被谢家偷偷弄出了皇宫，却到底不甘心。从谢家庄大火那天，她的行为和语言等来看，五年来，她一直在追寻当年的真相，可惜还是没有结果，否则，她不可能咬着页家的百花玉容不放，将一切都归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