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官(一)第九节分歧(中)
页问虚瞧着俩人,暗自一咀嚼,登时却就后悔。这俩人精,这是就等着自己先提头儿呢!一时心底晦涩。有些事情只合做却不能说,通奸是伤风化的事儿,页茜是不对,但包庇罪他却也躲不了啊!人世复杂,说起来都是苦楚,可晚辈若问,难道还要他解释、求饶?真是尴尬!
蘩卿知道他什么心思,掂掇一下,垂了头故作平静的道:“事已至此,就想着怎么解决吧。我们都大了,人世艰难也不是就不懂的。您何必顾忌。再说,除了我们,您还能商量谁呢?”
页问虚便问:“那你们什么意思?”
蘩卿沉吟着,试探缓缓道:“若说寻常的度牒僧官还俗,难易两可,端看人为。那么,颇有名声的得道高僧重入红尘,可就不容易了!别说人言可畏四个字足够杀人于无形,便是头一道,我怕,圆通方丈自己就未必下得了这定心!”
存知会意,立刻附和,“可不是呢!青山寺是南直隶第一大禅院。田地林亩,庙户一白。每年的进项不亚一府之长,且出入高门大户,可谓权通八道。南下六部五城,五军都府,都要买他的面子!那次我被押解到南京,惠山师兄带着螭首杖在衙门走一遭,少了多少罪,省了多少银子!师傅仙风道骨,多少人敬仰。坚持走到头,便是名利双收。花甲之年,一生得望!放弃实在不智!非但前途尽毁,连往昔的清誉也散尽,一定要遭到唾弃诽谤的!世间的回头路,哪有那么好走的!”
一唱一和。页问虚瞟着两人,自然知道都是实在道理——万事都有两面,分怎么看,怎么做罢了!自己做急做色的,确实没必要。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咳了一声,“嗯。继续。”
存知看了蘩卿一眼,转道:“不过,人这一辈子,什么要紧呢?封侯拜相,三公九卿,人臣之至。金山银山,山珍海味,富贵到头。这就算得万事如意了吗?那天子可谓世上第一没有烦恼的人了!”摇头寡笑,“我看,都不如合心合意!如此,就算避世独居,也无怨无悔。”
页问虚正倒了杯茶端起来,揭茶盖儿的手顿了下,两沿相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蘩卿笑了,冷道:“人生不如意八九,不顾忌他人的感受,这样的无怨无悔,要他作甚!”存知道:“我先顾人,人故顾我。只顾人而人不顾我,要顾何用!再说,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算父母子女,也不能按照对方的意愿活着。”笑问蘩卿,“你觉得不对吗?”蘩卿白眼瞟他,“人微言轻。想让我听你的,先蟾宫折桂来!”
又转头对页问虚道:“如今头一个要紧,就是瞒住这事。舅舅,您不能再激怒母亲了!蒋氏和杨氏今日来一趟,为的就是挑唆。母亲是认死理的人,容易冲动,蒋氏和杨氏,包括樊娇,都十分了解这点!她们想拿捏她,太容易了!”
存知的话让页问虚眼神闪烁,阴鹜道:“麻烦就在这里!知根知底!页茜就是个傻子!四个人,就她最白痴!”蘩卿不赞成这话,却不方便褒贬母亲,“要我看,捉贼拿脏!过去的,都可以不认!”这倒正合页问虚的心,“了断了断,瞧你母亲方才那样子!她不愿意啊!”
原来果然说的是这事儿!蘩卿啧了一声。沈存知道:“您为何不问问我师傅?暂时要分开,这话让他来说,比较好。舅舅,不管我师傅是什么人,年届古稀还敢冒险,一路追随,几次三番,也当得是慷慨男子了!您说呢?”页问虚虚咪了眼儿,倏然面沉似水,“你倒是好儿子!什么暂时,要断就断!挂扯了这么多年,一扯再扯,再牢固的感情也淡了!”一挥手,对此下了定论:“总是谁也拿不住现行,就当她们诽谤!”
蘩卿觉得舅舅的法子虽然笨,却好使,母亲也不是就那么不分轻重的。这个话题可以先到此为止,就转了话又问一遍:“方丈今来,都说了什么?”
页问虚听到圆通俩字就心烦,啪的翻手拍在桌安上,冷道:“等惠山伤好,就打发他回苏州。从此再不来。还说了沈修平在东厂十分受折磨,好叫我们知道!慈寿寺的主持德清方丈是他好友,托问了此事与他知道!其他的,一概未提!”冷笑,“都听懂了吗?他的意思?你们母亲就是一厢情愿!”一拍扶手,“所以,你们母亲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必去听!她做不了数!”
蘩卿很意外,“方丈师傅几次欲见,就为了说这个?”
页问虚冷笑道:“还说了杨承礼的事!”兄妹二人都来了神。页问虚道:“他知道杨承礼近来惯于海帮海寇往来甚密,叫我小心此人!”说着,顿了下,撇嘴冷笑道:“蒋氏和杨氏来,恰好便传了杨承礼的话,就是与那海寇有关的!证明此事不虚!”
出乎意料。
兄妹二人都瞧着页问虚。
“你们祖父寿宴当日来了个大胆的狂徒姓黄的,跟着甄国泰一并出现的那位,还记得吗?”
沈存知冷笑,“四海帮的副帮主,黄家权!”少顿,眼瞟着蘩卿,缓道:“我知道他三天后又曾受祖父的邀请赴宴,就在苏州的临江阁,原不当个事儿的,这几天四妹妹受了委屈,逼着成亲,才打听到些别的。”
蘩卿果然就眯了眯眼。
页问虚也没想到这个,“你祖父做什么!”
沈存知道:“不知道!临江阁的场子是我大伯母安排的,该是声色犬马色色都有的。除了甄国泰,杨承礼,黄家权,还有谢昌盛也放了去,是骆思恭带去的!都是见过场面的人,玩儿的不大不新,哪里能通宵达旦。次日黄昏,沈存恕是被抬回去的,据说有好几天没下床。吃喝拉撒大小解都要人伺候,身边三个丫头尽皆吃不消,就拐了无姨娘身边的一个,是大哥就挂念了不得的,五姨娘气的紧,这才打发告诉了我爹知道。我爹先并不当事,因为当日他也去的场子,也是歇了两天才缓过来。后来听说大哥的小厮在外头的妓院接洽往来好几次,都是鬼鬼祟祟的找卖野药的皮条暗客,这才急了眼,当时便往大伯母那院闯过一回,说的什么不知道。只是回去后,和五姨娘骂了一宿没好话。”叹了一声,又道:“这次惊马被暗算,和我祖父闹,怕也是积攒的矛盾一朝发作。”
蘩卿这才知道芍药去问沈君得到的回话都是应付,而方才她打趣常昆那句“人逢喜事”时,哥哥那温柔的眸子是啥意思。想着酸水上涌,凉了眉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