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的伤都没事了吧?”问是在问两个人的,可秋伯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容漓。
容漓有些烦,眉眼冷躁。
商陆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眼睛微眯,态度良好的:“已无大概,多谢秋伯挂念。”
见容漓状似被安抚住了,秋伯有点吃惊,难免多看了商陆两眼,态度更加恭和了两分:“那就好。两位安心养伤,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上药安堂来取,跟老夫不必客气。”
商陆点头应了声。
这顿饭吃得还算宾主尽欢,秋伯提议送他们回去,被慕衍婉拒了,“怎好劳烦秋伯。何况还有女眷,实在不方便。”
秋伯看了慕唯一眼,瞧这一等一的容貌,那双含星的杏眸同容漓至少有七八分像。他憨憨一笑:“是老夫唐突了。那老夫就不打扰各位了,先告辞了。”
目送秋伯三人离去,慕衍让慕唯先上马车:“夜世子,今日招待不周了。”
苍溟夜收回视线,看向慕衍:“方才那位就是药安堂的当家人?”
慕衍并不避讳:“是。”
苍溟夜沉吟,未再多说。
慕唯左右瞧了瞧,不见容漓:“姐姐呢?”
“她有事,先走了。”商陆走过来,缓缓道。
苍溟夜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慕唯一看他的反应,就觉鸭梨山大。
慕唯:小册子,他真跟我姐有感情戏吗?
有剧情在手的册册:……应该大概也许吧。
慕唯:……我信了你的邪。
……
秋意渐浓,临近漠北的边境气候干燥,但山林茂密的深处夜露深重,常有薄雾笼罩。
银红光芒划破夜空,一滴温热的血落在草尖,将那细嫩的腰身压得一弯。
容漓一脚踩在地面突起的树根上,嘴里叼着菱兰草:“哪方势力?”
在她周围,七零八落瘫着人和货物,红木箱上拓着月栖宫的标志。
这是月栖宫专走南方的商队,做些皮草石镖的买卖,也会将南方的茶叶丝绸运回漠北。
所谓石镖,多是冶炼用的铁矿、煤矿。
月栖宫敢于乱世立派,又不附庸一国,所依仗的,除了那精良彪悍的十万兵马,再就是这铁、煤两座矿山了。
齐楚两国也曾使过手段限制月栖宫的铁煤买卖,可惜的是这两国的矛盾由来已久,又都野心勃勃,做梦都想一统天下。于是明面上不准朝廷机构采买矿石,不准民间势力私造兵器,却暗戳戳的都来勾搭月栖宫,以此增长自家实力。
月栖宫的开山祖师也不傻,拿自己的矿山养虎为患,便同两国皇帝打商量,月栖宫的矿石可以卖给两国,但两国不能限制矿石在民间的流通。
反正你怎么打压国内的私造之风我不管,我乐意将矿石卖给谁,你也不能有二话。
至此几百年间,月栖宫的矿石买卖在两国畅通无阻。就是眼红心热的人也不少,时不时要整点幺蛾子。
前几日北山失踪的商队如是,今日被拦截的这趟镖亦如是。
镖头气喘吁吁,一身狼狈:“会不会是情报阁?”
敌人将他们的路线布防摸得太清楚了,极有针对性。若不是出了细作,就是情报阁将他们卖了。
容漓看向易然:“……情报阁?”
易然一怔,肯定地:“不是情报阁。”
容漓摩挲着下巴,指尖莹白:“查。”
劫后余生的众人还在后怕:“幸好少宫主来了,不然这趟镖都走不出这片林子。”
容漓踢了箱子一脚,怪沉的:“谁家的镖?”
“金钱篓。”镖头回答。
金钱篓名下有个机关坊,做的就是各种机关阵甲的买卖。
不过月栖宫跟金钱篓的生意往来却是近些年才起来的,彼此的联系还不稳固,每一趟镖都至关重要。
“北山失踪的那队呢?”
镖头:“……金钱篓。”
“嗯?”容漓:“……让人联系金钱篓。”别是对家寻仇来了。这锅月栖宫可不背。
易然:“主子要去见吗?”去的话,怕是赶不及八仙茶楼的约了。
容漓没有露面的打算,点了镖头:“让夫若去。你去安排一下,金钱篓的镖改走水路。”
易然一怔,有些意外容漓的决定:“走水路?”水路可不比陆路,船慢不说,掌控泰半南楚水路的乌漕帮跟容漓有仇。
是的,不是月栖宫,而是容漓。
论一把伞的私仇。
乌漕帮有错,但容漓更嚣张,易然也不好裁定谁之过,反正梁子是结上了,从此过容漓手上的生意就没让乌漕帮占去半分好处。
今日倒是……
容漓毫无情绪的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冷如有实物。
易然摸了摸鼻子,不敢再问。
“就这样吧。你们先走,易然断后。”容漓扫了扫衣服上的灰尘。天色不早了,她该出发了。
连夜赶回许州,城门刚开,长街蒙上一层不透彻的灰,残烛的微光驱不散一夜霜寒。
八仙茶楼提供早点,是远近闻名的美味,时常有人慕名赶早。
等容漓见完人办完事,还能蹭一份白玉糖糕当早点,就是茶水浓得不尽人意。
容漓一夜未睡,耷拉的眉眼透着颓,歪在屏风后的靠椅上一口一口吃着早点,画眉鸟兜头兜脑撞在窗棂上,翅膀扑棱扑棱晕头转向。
容漓大发慈悲一手将它捞了进来,捏起信笺瞧了一眼。
你在许州?
有张帖子,接吗?
就两行字,没什么重要信息,也没什么夺目字眼,稀松平常的像一句闲来无事的问候,一场寻常话茶会的邀约。可若配上信笺右下角那枚浮香暗纹,就立即变得杀气腾腾。
浮香曼陀罗,暗纹赏金榜。
孤珀城的浮香暗纹帖,又称赏金帖,做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
容漓早年遭难,流落孤珀城,彼时为了活命也为了钱,一路接单接帖子杀上赏金榜就再没下来过,也就是近几年回了月栖宫收了心,接帖子少了,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孤珀城的人都知道,因此一般的帖子很少会问到她这里。
问了,就说明这桩买卖是冲着她来的。
有人指名点姓要她接帖子。
容漓心无波澜地将浮香笺点了,看着它一点一点化成灰烬。
若是再早半个月,容漓或许会有兴趣听一听。
现在嘛……
“不接。”清冷无波的声线轻轻响起,画眉鸟在她手边歪了歪小脑袋。
容漓曲起指尖在它脑门上轻轻一弹,带了笑意:“听懂了吗?”
画眉鸟被她弹得小脑袋闪起了亮晶晶,叽叽喳喳胡言乱语,容漓听不懂,木着脸将这只肖似主人聒噪的小东西撵出了窗。
扫了扫桌上的灰烬,容漓起身告辞。
外头已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跳跃翻涌着,落在她的肩头,如玉的容色映着红衣,添了三分暖意。
“漓妹妹?”斜对面采风楼,慕衍逆着人流行来,喊住了她:“这么早啊。”
“你也挺早的。”容漓目不斜视,无意探究慕衍大清早出门为何。
慕衍无所谓泄露行踪,笑道:“有点事要出城。漓妹妹这么早,用过早点了吗?还没用的话不妨陪我用点?八仙茶楼的早点还不错。”
“我吃过了谢谢。”容漓礼貌的拒绝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容漓怪直接的,弄得慕衍一怔,随即笑开:“漓妹妹,你就这么直接吗?”
“还好。”容漓说:“就是没耐心。”
容漓太坦然了,慕衍都不太好意思拐弯抹角:“就算是这样,也不妨碍我们找个安静点私人点的地方坐下说吧。”
慕衍扫了眼人来人往的大街,时辰还早,但赶早集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他也看出来容漓确实没有坐下来长谈的打算,只好放弃了:“祖母……年纪大了,有些固执,有时候说话不大好听,你别放心里去。祖母是长辈,说错了说对了,理都站她那边,你没事就别跟她杠,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
容漓没想到慕衍会跟她说这个,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他。
慕衍也知道这样的话出来不好听,被容漓这么直楞楞一瞧,也觉得不好意思,清咳了两声:“我们都这样的。家和万事兴嘛。”
这个我们,指的大概是家里那几个小辈吧。
容漓突然觉得好笑:“啊。”
想想又补了句:“知道了。”
见容漓听进去了,慕衍松了口气。他还想再说什么,一辆马车骨碌碌停在对面,袁端意掀开车帘,一脸惊喜地喊出了声:“慕衍哥哥!”
容漓侧了侧身,准备回去补觉:“先回了。”
慕衍见到袁端意就头大,也顾不上再跟容漓谈心了,只嘱咐她回去小心。
隔着不远的距离,容漓还能听见袁端意掐着声音跟慕衍撒娇:“衍哥哥,我们好久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呀……”
……
西偏院。
容漓的五感一向敏锐,还未近屋,她就察觉到屋内有人,并猜出了他的身份。
容漓走过小径,上了染绿的台阶:“有什么事不能让人来喊我?何苦劳累自己。”
留意了一下慕镇南的脸色,精神还行。
容漓移开视线,挺嫌弃的:“自己的身子骨不知道?”
慕镇南手抵着唇咳了两声,唇色微白:“许州城近来贵人多,人多易生乱,姑娘家家,要多注意些。”
“知道了。”容漓虚心受教,但她不觉得慕镇南大清早甚至一夜守在这里等她是为了说这两句教:“有事找我?”
“是有件事。”慕镇南也不知如何开口。容漓大概是不受拘束久了,行事如风,恣意散漫,不太注重规矩之说,也没什么耐心,让她去书院学规矩,实在是为难她了。
“春年之后,衍儿就要进京拜师了,你大伯的意思是想让城儿跟着去,拜个武师傅,谋份差事。”
说到底,慕家并不甘于许州这偏僻贫瘠之地,或许在举家迁回许州时起,慕家就在筹备着何时重回京城那繁华鼎盛之地了。
人往高处走,容漓能理解。
“我是想着,你同唯唯也一并上京去,彼此好有个照应。”
容漓猜到了:“去做什么,吊金龟婿?”
容漓说得轻巧,跟开玩笑似的。
慕镇南听来却是不妥:“漓漓。”这样的话,就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能说的,至少慕唯就不会随口说出来。
慕镇南叹了一声:“为父不指望你们姐妹寻个多富贵尊荣的人家,只希望你们寻到的都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是可以相互扶持,举案齐眉的良人。”
“漓漓,你们都不小了,是时候找人家了。”
慕镇南嘴上说的是你们,但在容漓听来,似有针对:“你给慕唯相看了谁?”
容漓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慕镇南问她的那句话。
你觉得商陆如何?
她眸色发沉,乌云掩盖住了星光,沉沉郁郁。
“是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