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医院微风徐徐,西沉的太阳斜照,一束金偏橙的光落在这片略显空旷的停车场。
宁白铭仍旧是中午那身西装,只是衣角不再平整,边缘处勾了几条褶皱。
他沉着脸,目光凌厉,沉重可闻的喘息声敲打在江兮的耳畔。
她没想到宁白铭会出现在这儿。
不像是意外也不像是偶遇,倒像是……
当那个想法一晃而过后,江兮不由地别开眼。
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有所期待。
而后,又落空。
一番沉默后,慕楼往前迈出一步,衣袍刚好遮住了江兮的半边身子。
他微微一笑,客气有礼,“这位先生,您有事吗?”
宁白铭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人,眉头紧锁。
“让开。”
慕楼挑眉,那点没有半分惧色。
他语气轻快,可声音里却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让开做什么?难不成……”
“或者,您是想搭我的顺风车?”
“……”
宁白铭的眼瞳一点点缩紧,手腕扭动。
“我再说一次,让开。”
“您还没说让开干什么,不是为了坐车,难道是为了我身后的这位姑娘吗?”
没等宁白铭开口,慕楼轻声一笑。
“那可不行。”
“人,我要带走。”
江兮站在慕楼身后,不由地瞪圆了眼睛。
这人……在挑衅宁白铭吗?
而这种言辞,几乎耗尽了宁白铭的耐心。
特别是最后一句,已然跨过了他的底线。
平日里收购公司、拓展市场,敢挡在他面前的,一个个都体验过了他的雷霆手腕。
那些人的结果,不是折服,就是退出。
而眼前这个男人,面色看着清隽,可话里的沉稳无一不展露着被敛去锋芒的野心。
宁白铭觉得,他远不如面上看着这么温和。
这样的人在江兮身边,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两个男人站在这里,碰撞出无声的火花。
僵持数秒后,宁白铭额角的隐隐作疼。
他越过慕楼,望向了身后的江兮。
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入了江兮咬紧的唇角。
站了这么久,小丫头怕是撑不住。
不能再拖了。
他几乎是下了命令一般。
“江兮,跟我走。”
被点名的江兮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指节。
思虑片刻,她松开,又拉住了慕楼的衣袖。
“我认识他,慕先生您不必担心我,一会儿我就和他走。”
“认识?”慕楼略一挑眉,饶有深意地问了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把他身前身后的两个人都问住了。
江兮安静了一瞬。
而后,她轻声开口,“朋友。”
“朋友啊……”
慕楼把玩着手里的墨镜,偏头说了声,“朋友有好有坏,你可看清了。”
“嗯。”
柳如莺看着江兮已经站了很久,这会儿氛围稍好,她赶紧打着圆场,“二位,有什么问题咱们改日再谈,江兮还伤着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慕楼才想起江兮的伤。
他看了眼宁白铭,眼神中的暗流终究归于了平静。
他对着柳如莺说道——
“既然江兮愿意跟他走,那就算了。”
“你是经纪人,多注意点。”
话毕,慕楼转身,抬手揉了揉江兮的头,神色柔和。
“有事就联系我。”
随后,他给柳如莺报了一串号码。
江兮心头咯噔一响,连道谢都忘记,直接躲开了慕楼的手。
可这一弯腰,膝盖却狠狠地疼了一下。
江兮眉头一拧,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宁白铭拼命压下了自己的手,对着柳如莺说道:“你扶着她。”
等到沈安把车开过来后,柳如莺把江兮扶到后座,又去开了自己车跟着。
望着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出了医院停车场,慕楼闭眼摇头,上了车。
助理左等右等,总算把慕楼盼回来了。
看着身边的男人,他压抑不住好奇心,出声问道:“哥,你跟江兮小姐认识吗?”
慕楼勾唇,没说话。
他的笑不似平时的温润,车里昏暗,连同他的面色一起隐藏。
助理知趣地没再问,默默地摸出平板开始翻看行程。
翻包的时候声音有点大,他自然也没听到身边的人开口说的话。
“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车里,江兮仍旧是坐在后排,宁白铭在她的左手边。
车里开空调,温度适宜,这会儿坐下后,江兮绷着的身子总算放松了一些。
膝盖长时间站立本身就不利于恢复,刚刚要不是柳如莺开口,她怕是还得再站一会儿。
忽然,身边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今天怎么回事?”
江兮停住想掀开裙摆的手,小声问道:“什么事?”
“你说呢!”
宁白铭压着火气,外头的霓虹彩灯从他脸上划过,那道视线在忽明忽暗间越发锐利。
“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江兮的语气极轻,可那一点点的颤音还是被宁白铭捕捉到了。
话音落下,整个车里再度安静下来。
宁白铭偏过身子,看着身旁的人伸手盖住了膝盖。
窗外,霓虹幻彩如车轮般有规律的扫过她的脸,唇瓣上的一道深红的小口落入了他的眼里。
大概是咬的。
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被江兮捂住的膝盖。
平展的衣摆下,垂顺的线条勾出了一条隆起的曲线,细小的起伏里能看出层层叠叠的包围。
估计缠了很厚一层纱布。
大学的时候江兮就怕疼,去医务室打针都哼哼唧唧,时不时的眼眶泛红。
可这次,他硬是没从她的脸上看出惧怕和柔弱。
不在她身边的这三年,小丫头究竟是怎么过的?
宁白铭喉头滚动,眼神沉暗。
犹豫半晌,他还是没忍住探过了身子。
可刚一动,江兮几乎同时往车角里挪。
一挪,又扯动了伤口。
她嘶了一声,眼角闪出一点盈润。
宁白铭看着她跟个鹌鹑似的,不由好笑,“躲什么?”
“没躲……”
江兮的声音闷而小。
细细一听,似乎还有不易觉察的哑腔。
“那你自己说,今天怎么回事?”
“就是不小心摔了膝盖。医生说养半个月就没事了。”
这种蹩脚的解释,江兮说得出口,宁白铭也只能被迫接受。
后座的两人一时无话。
江兮静了一瞬,而后偏头,看着身边人的侧脸。
规律性闪过的路灯照亮了车窗,男人流畅立挺的侧脸线条被一次又一次打亮。
西服的扣子刚好处在明昏交界处,暗金色的流光在小片的范围内滑动。
这个男人沉默不言的样子倒是和三年前一样,冷冽的气场里凝着让人挣脱不开的漩涡。
明知有危险、是深渊,可还是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江兮闪动眼神,复而垂首。
为什么来找我呢?
为什么在酒吧带我回去呢?
为什么在办公室抱我走呢?
为什么对我好的时候……又要来看许意呢?
她的胸腔里怀揣着复杂的情绪和不敢说出的询问,挣扎片刻后,那点脆弱而微茫的侥幸被小心地封存。
从腐坏的心壤里生出的丝丝希望被一只巨大的黑色保护罩拦住。
没人看得见,也没人能知道。
这道最渺弱的光,应该还能让她暖和一段时间吧。
江兮想着,能够这样也不错。
她不问宁白铭,他也不用回答。
两个人就坐在车上,保持着友好的距离,不说破、不打断。
江兮想着,所谓的饮鸩止渴,大抵如此。
这样就很好。
她应当知足。
可是她也明白,这样的日子或许不多了。
宁白铭全然不知江兮婉转的心思,他只当是小丫头受了委屈。
虽然心疼,可他并不能表现得太过,有些事只能暗暗地查。
她聪慧,也许一下就能猜到什么。
所以他锁死这些阴暗的秘密,等到一个个都解决了,再把她护在身边。
宁白铭没再逼近,撤回身子靠回软皮颈枕上。
车内安静了很久,直到再次停下时,手刹拉起,闷响一声。
驾驶座上的沈安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尽量平静地开口,“宁总,到了。”
“嗯。”
宁白铭转头看向江兮,“江兮,有件事,和你说一声。”
江兮要开车门的手停住。
她心头一晃,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接下来要出差一个月,都在外地。”
江兮回头,有些不明白,“所以呢……”
“你没听明白?”
江兮:“……没太明白。”
之前出门三年也没跟她说,这次出去一个月却特意提起。
这人脑子怎么了?
看着江兮略带打量的眼神,宁白铭要出口的那句“我在报备行程”又咽了回去。
“在明市老老实实的,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江兮:“……哦。”
嘱咐的话说完了,宁白铭推门下车,绕到车的另一头想扶一把江兮。
可偏巧柳如莺也走了过来。
江兮没有犹豫,直接把胳膊递给了好友。
闪躲倒是很灵活。
她没看宁白铭,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我回去了。你……一路平安。”
说完,两人一步一步地朝着昏黑的楼道口走去。
宁白铭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可视范围内,一股闷气凝聚,而后又无奈地散掉。
这么怕他?
等到屋里亮起灯后,他才重新回到车上,坐在江兮刚刚坐的位子。
“沈安,华市的项目我亲自去。安排一下,明天出发。”
沈安先是一惊,后又立刻复原。
“是。”
“那个叫慕楼,深入查一下。还有,这次江兮摔了的事也要调查清楚。”
“是,我马上安排。”
宁白铭曲起手指叩击扶手,脆响声有规律地传来。
沈安正准备发动车子,只听后座的人再度开口,“那个小子有消息了吗?”
“……”
“您说的是小少爷吗?”
沈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确定宁白铭这会儿情绪尚可,这才说道:“宁家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传来,小少爷应该没回去。不过有没有回国,我这里还没收到消息。”
“盯紧点,别让他跑了。”
沈安干笑两声,默默地岔开了这个危险的话题,“是。宁总,现在回酒店吗?”
宁白铭安静了一瞬。
随后,他低声呵笑,一点冷清跟着淌出。
“不是回,是去。”
沈安不解,“宁总,您……”
“她在这里。”
宁白铭搓着手指,借着周边的黑暗松下肩膀。
“来这里才算是回。”
来到她身边,才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