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顺嘴里嘶嘶地吸冷气,他母亲既心疼儿子,还不忘替他赔不是:“说的是,居然跑这里来了。回头就去娘娘庙里,将他今年赶海的钱都捐了。”
常顺原本不担心蛇毒了,闻言又嚎起来,不要他母亲碰。
“莫再叫,过几天就好了。这两天有个头疼脑热,那是在排毒。”白郎中也被他叫得一个头两个大,看着海外来的异邦人颜先生,一身洋装,嘴角轻扬,就像是在说,他说错了。
二弟那时是这么说的啊。
白郎中也不知道这是新型的蛇药,话到嘴边,又转了口,“我叫那条蛇过来。不打不相识,你没有打它,那就不碍事。”
“什么?”这话常顺听了进去,不嚎了,追问一句,“咬我的蛇?”
老太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白郎中琢磨着,和那顾家祖上据说攀得上亲,以祖传的并蒂莲姻对戒为凭,指腹为婚的。
这是第三回登门了。
白郎中还不知道顾子初上门提亲的事。只道顾家这等穷讲究的书香门第,拿回戒指凭信且没有落人口实,投桃报李的。
盛情难却,老太爷便也松了口,答应让小白出去长点见识。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白家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呢。白郎中莫测高深地点点头,“蛇药不多了。下次别人再等着我救命了?我得叫它送蛇药来。”
常顺疼得厉害,但听到这里,呼痛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
其他人也想看,纷纷游说:“老白啊,又召蛇来钻坛子里?上次那一手,‘请君入瓮’?”
“不晓得,莫乱讲。想偷我师?”说到这里,白郎中想到了,这是个机会。
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年前那次喝酒,宋先生是这么和夏掌柜说的。
“因为这是第一次。参照男子历年的官派留学,有一类留学生格外受到帝都城里的赏识。作为这里传承百年以上技艺的传人,天分得数位前辈大师的赞赏,年纪轻轻享有盛誉。”
这些天白郎中听老太爷也在念叨,年岁大了,行事不周全……是想让小雪和她堂弟一起外出留学吧。而她堂弟就算入了围,分数也垫底,哪个教授看得上?
事到如今,老太爷却也拉不下脸了。想到这里,白郎中便示意一旁的侄女白瑞雪露一手。
或者说,这才是他白家祖传的能耐,骨笛召蛇。
召蛇术虽然是这里的民俗,但也少见,山神庙向来讳莫如深。
近乎那种接通神灵的技能,也就是这里人眼里的法术。
何况,各家的法术高低,向来为这里的人津津乐道。
众人见白郎中对初出茅庐的侄女显然还有几分不放心,在一旁盯着她将几刀纸钱烧了,然后点燃信香在那里划了一个圈,又一个圈。
众人看着白郎中和白家二姑娘,不明所以,不过白郎中不说话便也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白瑞雪一丝不苟地插完信香,然后拍着手,烟雾缭绕中,一边将符水洒向线圈外,一边对尾随的众人说:“你们站开点。”
众人看了身前的白郎中一眼,还是纷纷往后退。
白郎中接过侄女的话头,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待会儿,蛇来了,你们不能慌,更不能吵,不然惊扰了蛇,事情就麻烦了。若是被蛇咬了,莫怪我事先没提醒一声。”
有人接话道:“白郎中,有你在,我不担心。”
白郎中闻言依稀面露得色,想了想,走到香案那一堆纸钱烧成的灰堆前,取纸灰和信香另外划了一个圈。
他看了不易挪动的常顺一眼,有意将他们母子圈在其中,然后,拍了拍手道:“你们都站到这个圈里来,只要不出去,便没有大问题。”
这里的人越聚越多,都是赶来看白家二姑娘召蛇的,倒是都进了线圈里。
毕竟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白家召蛇,这一次还是白家二姑娘。白郎中回头看一眼,夏舒航也叫上那两个海外来的年轻人都进了圈。
还别说,白郎中画这个圈,也是有些不放心。
但话已经出口,只能帮着描补:“不要担心,我们家祖宗吃的就是这碗饭,原来是传男不传女。现在不讲究这一套了,男女都一样,我们小雪还是老太爷亲自教的。”
再一回头,自家侄女这是跟谁学的,就地起祭坛做法召蛇不假,念念咒语就好。
还手舞足蹈起来。
这一手,别说做大伯的他,老太爷往上的她太爷爷也不会。年轻人就是爱变换着花样。
白郎中认出这是山神庙祭神舞的路数,眨了眨眼,记起有一年山神庙也曾这么“召蛇”。
呃,安抚溺死海中的亡魂。
每过一年,就要这么祭祀一次。说是这片海里曾经淹死了很多人。
然后,就看到了石头后的山神庙中的人,突然明白过来:
这孩子是担心人家偷师,这是迷惑外人的障眼法。
也随她。
西沙滩的午后,慵懒倦怠。雨一早停了,阳光正好,却清风不歇。
要说了,白家这二姑娘生得着实标志,某一刻甚至有人也想到了那一年西沙滩上祭祀的年轻舞姬。
不过,她们人多,绸带舞动间还有人抛洒花瓣,天女散花似的。
花瓣一出现,掌声顿起。
山神庙的人问:“好像是凤箫?”
静默片刻,身边的人也以这里的土语说:“是白家药铺的二姑娘在西沙滩‘骨笛召蛇’。”
石后的众人脸色微变,但见桃花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线香腾腾升起,让眼前的西沙滩如坠空谷仙境。
如真似幻。
年轻通译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海边忽然传来一缕奇异空灵的游吟,仿佛是云间撒花天女飞过洒下的绝妙清音。
人人都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这三月阳春里不可思议的美妙笛音。
宋徽之一眼瞧见了人群里的侄子宋知秋,只一眼,便停住了脚步。
正值碧玉之年的少女,生得无疑是好的,窄而修长的白色高领衫袄,搭配海蓝色长裙,不施绣纹,朴素淡雅。
她的脸庞随着抬起的弧度缓缓裸露于午后海边的阳光中,在大海簇拥的银白沙滩上,明亮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就像她吹响的小骨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