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寂,人廖。
“天要亡我么?”张毅盘坐在卧房,拎着瓶酒独自酌着。少顷,杯中就已见了底,他蹙着眉头,习惯的回身看去,头还没转过来嘴上却已经破口大骂:“你小子愣着干嘛呢?还不给老子斟酒,陪我喝上几....”张毅的话戛然而止,嘴角泛起了苦笑,自己唯剩的几个亲信却是都已经死在了那次泗山的突袭之中。
他哀叹着,吐出了一口浊气,撑着桌案费劲的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在堂中踱步,口里念叨了些什么,又摇着头否定了自己。
泗山的攻势一次比一次凶猛,游掠的范围也是愈加深广。可笑偌大的易山联盟拿着十倍于敌的兵力却被人堵在家门口欺负,泗山的匪还没有围山,便“吓”得整个易山联盟谁也不敢造次。
张毅心里明白,自家联盟的实力可比明面上摆出来的弱了太多。如果齐心协力,别说是泗山的游掠了,恐怕整个北域之南都能被直接荡平。自从围攻泗山损失惨重之后,那更是谁也不愿意多出一丝的力气,可叹区区一些藏在暗处的老鼠竟能逼得一只雄师低下了他的头颅。老鼠很难缠吗?在众人应付他差事的借口里的确是这么回事,连说辞都是千篇一律,他早看的不耐烦了。
但凡肯使三分的力气,都不会让人欺负上山来。
“既然尔等都不愿留,行,那就随了你们的意!”张毅脸色有些狰狞,死命直起了佝偻的腰背,桌案上有面镜子,映照出来的模样像极了昔日的余文龙......
易山大堂,满山的匪首都被张毅召集了过来,乌泱泱的聚成了一片,嘈杂至极。
张毅披甲带刀,缓缓走上了堂前,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审视着众匪。
堂中无人落座。哪怕是张毅也不例外。可匪首们势力比较大的几位见他来了,各自对视一眼,当着张毅的面将屁股沉在了椅子之上。其中有个身子肥胖的,因为坐的猛了些,卡在了椅子之中,只得像条蛆一样来回摆动,嘴上咒骂个不停:“谁家的破椅子,也忒小气了,就不能放个大点的?上面也没铺层绒布,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众匪哄笑了起来,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摆出副严肃的模样,假意喝斥起了胖子:“你柳二还挺蛮不讲理,自己坐不下,要怪这死物不成?口口声声谁家的破椅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除了我易山的张大帅,谁能做得出这事来啊。”
柳二摆了摆手,眼珠一转,连忙朝着张毅作揖起来:“呦,雍齿提醒的对啊,大帅,小的真不知道这是您的安排,柳二在这给您赔不是了,作揖够不够啊?俺再给您磕两个头呗?”
“哈哈哈哈,众匪笑得肆无忌惮,丝毫没有把帅位上的张毅放在眼里。张毅却也不恼,笑吟吟的冲着柳二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就磕两个头,给大家伙助助兴吧。”
柳二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堂中的氛围也瞬间寂静了下来。势力小的匪首之间面面相觑,势力大的几个却是直面着张毅,眼神冷冽。
张毅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甚,腰间的长刀竟是直接拔了出来,漫步到了柳二面前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怎么?笑也不笑了,头也不磕了,柳二,你看看你,多扫大家的性啊,快些来吧,可都等你呐!”
直面着张毅的匪首猛地站起身来,同样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雍齿冷哼一声,指着帅位说道:“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那索性说开得了,我几人是不服你张毅管的,看在同袍一场,好聚好散,你自己留着做你的易山之主吧,我们不伺候了!”话音刚落,雍齿便一把提起了柳二,拨开人群朝着帐外走去,同样拔出刀的几位匪首,也冲着张毅比划了下手中的兵戈,紧跟着雍齿离去。
“趁我张毅没改变主意之前,还有没有要走的!”张毅嘶吼了起来,拿着刀狠狠的砍向那几人的座位,凶猛的劲气直接把椅子剁成了齑粉。
堂中离去的人越来越多,顷刻之间,一眼望去,帐中剩下来的匪首,已然是寥寥无几。
张毅蹒跚的拖着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帅位,提起最后一口气拍着胸脯说道:“今日离去的,再见便是死敌。可今日留下的各位,从此便是我张毅的亲兄弟!”
堂中清冷了许多,依然寂静
......
久违的乌鸦回到了树杈上,猩红的眼眸之间似乎在预兆些什么。随着暮色降临,易山,很快就被笼罩在了一片沉默之中。
山后平白添了一大片雪。
好像是为了回应今日的月黑风高,那“雪”中的一点,突然动了起来。“长天,我们还得等多久啊,迟则生变,不如....”奎生搓了搓手,把玩起了手中的长剑,跟林长天不停的絮叨着牢骚。
林长天看了看自己腕上画出来的手表,戳了下昏昏欲睡的戚勇,对着他说道:“我军将士都聚齐了吗?”戚勇一头扎进了积雪之中,让自己清醒了一会,抬起身来拧了拧脖子:“林帅,寨子里能打的都来了,除了咱们山上的这伙,陈默和子良将军的部队估摸着时间,这阵子也应该在下面正候着呢。据蹲守的兄弟说这易山好像是出了变故,山上的贼匪十去七八,啧啧,看来张毅今日是天要亡他。”
“那就别愣着了,告诉大家伙,干他丫的!”
话音未落,蓄势已久的群狼们便嚎叫着杀向了灯火通明之处,来势汹汹,有多迅猛呢?连自家的主帅都让冲撞在地上,脚板践踏而过,活生生在雪里踩出了个人样。
......
戚勇的话半点没错,易山上所剩不多的人马,哪里能抵挡住泗山倾巢而出的攻势?甚至在陈子良这位赫赫有名的杀神露了面之后,更是直接望风而降。不多时的功夫,三路人马便齐聚在了易山最后的防线之前。
关口仅有一人。
那张毅斜挎着刀,坐于门前,饮了口酒,神色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杀在最前面的奎生狞笑了起来,使了个眼色,左右的士卒便把张毅团团围住,他把刀收回了腰间提起背后负着的长剑,在张毅面前的雪地上画了一朵鲜花。“来看看,你死之后,就葬在这里,花,我也给你送了,张毅,黄泉的路上记着走的慢点,待会我就送你屋中的家眷下去陪你!”说完,奎生提剑便刺,刃尖上的锋芒闪烁,直欲把张毅扎出个透心凉来。
张毅还喝着酒,杯盏都未曾摇晃,那剑锋却是不能再寸进微末。
“还是叫陈子良来吧,你的本事,在带兵打仗之上。”张毅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奎生的脸色就涨得通红,他哪里肯对这贼子低头,卯足了全身的劲,死命刺了下去。
剑尖还是颤抖在空中,杯盏的酒已经被喝了个精光。
张毅随手拔出了刀,顺势一斩,铿锵之间,震的奎生虎口发麻,长剑应声落地。只见那刀威势不减,甚至是凛冽了几分,扑面而来,眼看着奎生就要命丧当场,一柄长枪却是横了过来,生生打断了张毅的攻势。
陈子良把奎生拉到了身后,长枪倚立,凝望着张毅,二人的周身,杀气已经交上了手。
“子良,你的伤还没好....”陈子良打断了奎生的下文,朝他摆了摆手,把身子压得很低。
张毅舒了口气,神情凝重,刀柄握的更紧了些。
陈子良背后的伤口已经在战斗中被挣裂开来,鲜血直流,汇在了他的脚下,那枪尖上的杀气似乎也因此弱上了几分。他竟是一声不吭,眼神里尽是纯粹至极的战意,“我只有一枪的气力,若接的下,便算是你赢。”
张毅蹙起了眉头,却是把刀收了起来,笑得有些凄然:“没想到我张毅临死还得让人这般羞辱,现在的你可曾有以前七分的程度?我不还手,你要杀便杀吧。”
奎生冷笑了起来,指着张毅骂道:“你现在装的是哪门子可怜!我等可曾亏待过你?军机大事都托付于你,长桥山一战,若不是救你这厮,许用何至于以寿元为代价来激发能力!你可知道,他现在连哭笑都不能自如了?”奎生越说越激动,越说话越多,似乎积蓄在心中的怨愤都在今日迸发了出来。
张毅脸上的表情很痛苦,他本是无动于衷的,但许用的名号终究还是刺穿了心中的防线,他抿了抿嘴唇,终究没有说出来。
林长天的大手抚上了奎生的肩膀,止住了他近乎癫狂的辱骂,对着张毅说道:“既然你想临死一战,不如到里面说个痛快?”
张毅咧开了嘴,似乎是放下了什么负担,满足的点了点头,故作轻蔑的说道:“有胆的跟我回帐里,生死之间,一定让你看够易山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