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的鞋子彻底湿透了。
脚拔上来之后,踩在岸边,周围弄湿了一大团,裤脚还在往下湿哒哒滴着水。
冬天,温度极低,沾上水风一吹,刺骨寒意涌来。
苏末一下嘴唇就有点发白,走回去的路上,两人不再像之前那么悠闲,步伐明显加快。
“你还好吗?”江见欢问,苏末表情依旧没太大波动,除了脸色有些惨白。
“还好。”
“冷不冷?”
“...没知觉了。”
“......”
回去比来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很快就看到了苏末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车辆。
江见欢想起什么,看向苏末。
“你车上有备用的鞋子吗?”
他凝神思考了两秒,回答。
“没有。”
“......”
江见欢在脑中思索着处理办法,闪过无数念头,最后选择了麻烦最少的那条。
“这样吧。”
“我从家里找一双我爸的鞋子,你将就凑合一下回家。”
“码数合适吗?”苏末注视着她,神色莫名。
“...你就穿几个小时。”
“我需要开车。”江见欢闻言看向他不小心踩到溪里的那只脚,刚好是右边。
“......”
“那你...”她实在不想,却又不得不艰难地开口。
“要不去我家把鞋子烤干再回去...?”
“那就叨扰了。”苏末从善如流道。
江见欢说完就后悔了,先别提江新易晴雪看到苏末是什么反应,光家里那些邻居...
对了。
虽然乡下网络不发达,但也是会看电视的,苏末再低调,怎么也是一个明星。
她想到这里,立即给江新打了个电话。
“爸,家里还有客人吗?”
“我有个朋友过来。”
“嗯,不小心踩到溪里了,鞋子湿了。”
因为提前通知,江见欢和苏末到家时里头已经被清理过,地面瓜子壳和垃圾被扫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摆着刚洗好的水果。
只有易晴雪和江新两人,其他的邻居已经回去了。
看到苏末时,果不其然,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你是...苏末?”
江见欢假装看不见他们立刻移过来询问的目光,面色如常的和两人打着招呼。
“爸,妈,有没有干净的拖鞋,先给他换上。”
“哦哦有的。”易晴雪反应过来,立刻回身回到屋内。
苏末和江新在一旁寒暄。
“这次过来是?”
“刚好路过。”苏末面不改色,微含歉意。
“抱歉伯父,空手就上门叨扰了。”
“啊没事没事,不用这么客气的。”
江见欢有些始料未及,江新对苏末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善,对比当年视苏末为‘抢走女儿的坏小子’,如今倒显得彬彬有礼了。
难道在乡下住久了,真的也能修身养性吗?
客厅里有暖气,易晴雪又找出来一台取暖器,把苏末的鞋袜放在角落烤干。
她到厨房切了一盘水果,放到三人面前,随即坐下来,加入了江新和苏末的聊天中。
“当明星是不是工作很忙,我上次还在电视上看到你了。”易晴雪笑容慈祥的问,苏末顺从的回答。
“还行,看自己安排。不过这几天春节在家休息。”
“也真是没想到...你现在竟然会变成大明星。”她微微感慨,又想起什么。
“对了,蓝蓝也去拍戏了,你们应该经常会见面吧。”
苏末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一旁全程没有开口的江见欢神色有些变化。
她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苏末。
“没有,工作上交集不多,我和迟蓝这些年才见过几次。”苏末脸上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很平常的回答。
“哦...”易晴雪有些感慨。
“大概是长大了都各忙各的,我们欢欢也和她没有联系了。”
苏末闻言倒是有些诧异,侧头看了江见欢一眼,她垂下眸子,避开他的视线。
临近饭点,两人热情的留苏末下来吃午餐,江见欢即使有些不情愿,也没有办法直接赶人。
她在厨房帮忙洗菜,江新和苏末还在客厅聊天,桌上泡了壶清茶,袅袅飘香。
江见欢心头一直压着沉甸甸的重担,没有心情开口说话,饭桌上的气氛依旧和谐,吃完,苏末的鞋子也干得差不多了。
江见欢送他离开。
两人走在细细的田埂上,周围景色苍凉空旷,比起车水马龙的城市,又显得如此悠然闲适。
“你现在,是不是和以前的人都不联系了?”苏末问,江见欢沉默几秒,嗯了一声。
“差不多。”
苏末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人安静的走到了马路边,他打开车门。
“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八。”江见欢顿了一下回答。
苏末听完,凝神似在思考什么,江见欢等待着他的下文,耳边传来一声轻浅告别。
“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江见欢站在那里朝他招手,苏末最后看了她一眼,车子绝尘而去。
待视线中再次变得空旷,江见欢还在原地站了会,在冷风静静思考着。
苏末把钱都还清的事情,她并没有跟江新和易晴雪说过,最开始是不知如何开口,到后面,就变成了拖延性逃避。
回去路上,她还在考虑怎么向两人解释,到家后看到江新和易晴雪正在说话,脸上挂着笑心情轻松的样子,心中的枷锁不知怎么就松开了。
话到嘴边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爸,妈,我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们。”
江见欢和盘托出,简洁说明了一遍和苏末的再次相遇,还有债务转移。
谁料说完,设想中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江新和易晴雪对视一眼,方才看着她小心翼翼道。
“欢欢,这件事情...其实我和你爸爸早就知道了。”
江见欢坐在客厅里还有些回不了神。
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苏末亲自给我们打电话的。”江新在那里解释。
“什么?”她难以置信的抬头。
“在我还没有收到消息时,苏末就已经先给我道歉了。”
江新还记得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
郑重,平缓,简单的阐述,却字字句句都是诚恳。
“伯父,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在您面前出现。”
“当初因为我的固执鲁莽造成和见欢分手,这些年我始终无法释怀,而最近才得知你们的消息...”
“...见欢因为债务好几次影响到了她正常生活。”
“这刚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也深知你们无法接受...”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法...因为当年的事情我一直对她无比愧疚,没有在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如果您还是不愿接受,那就当是我的借予...”
“我只想让她回归到平静安稳的生活。”
“期望您能够抛弃成见...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她过得好。仅此而已。”
江新沉默了良久,久到墙上的时钟分针走过了一大格,才对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出声,缓慢的话音里压着沉甸甸的重量。
“如果你已经决定要这么做,那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您说。”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违背她自己的意愿。”
“我答应您。”
通话到此结束。
江新看着眼前还带着满满疑问的江见欢,没有告诉她具体谈话,只是简单概括了内容。
江见欢勉强回神。
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件事情上面,苏末竟然先征求了她父母的意见。
她想起自己朝苏末发的那通火,还有这些时日不冷不热的态度。
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爸爸,我这样对吗?”江见欢有些迷惘的抬头,心中坚定的东西在和现实拉扯,多日来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
江新摸了摸她的头,眼中含着深厚的爱意和宽慰。
“当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遵从自己的心。”
收假之后,江见欢回到了公司上班,乍然从宁静闲适的乡下生活投入到马不停蹄的工作中,有一点轻微的无所适从感。
明显有这样感觉的不止她一个人。
一大早,每个人都领到了属于公司和江苑发的开春红包,接着就是忙里偷闲聚在一起讨论春节过得怎么样,去哪里玩了,其中方小黎最为活跃,叽叽喳喳像只聒噪的小麻雀。
江见欢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起身端着杯子去茶水间,路过她们时,被出声叫住。
“哎见欢,你春节去哪玩了?”
“我一直在家陪着爸妈。”江见欢含笑道,准备离开。
身后方小黎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办公桌上的座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惊呼一声,满脸惊恐。
“天哪我电话响了,一定是老大叫我了,我走了——”
她慌慌张张离开,其他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江见欢倒了杯咖啡,回到了位子上。
盯着电脑屏幕,思绪却不由自主游离,回想起那天苏末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的眸光里,温顺柔和,在寒冬的气节,莫名让人想到了明媚春光。
然而在后来的几天里,苏末并没有出现。
网络上关于他的消息很多,江见欢即使不去刻意关注,也知道苏末的巡回演唱会正式启动了,两天前在京市开始第一站。
她不经意点开了里面的一个视频,是前排粉丝拍的,画面很清晰,声音毫无阻碍的传出来。
诺大无垠的一片黑色中,闪烁着点点蓝光,像是星星一样璀璨明亮。
正中舞台发着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那里。
苏末穿着白色衬衫,低眉浅唱,底下的蓝色海洋随着他歌声而摆动,他被这些星光簇拥在中央,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演唱会的热潮轰轰烈烈卷向了江城。
上班路上经过公交站台,地铁,包括城市中央的巨幅led屏。
触目所及都是苏末的身影,演唱会海报上的他,只有大半背影,但清冷的色调和狂放的字体,依旧能牢牢地吸攫住人的视线。
江见欢有时看着,会偶尔的恍惚,出现在她面前的苏末和公众中的他,仿佛隔着一层牢固的屏障,无法跨越的现实。
江城演唱会当天,是周六。
天气难得放晴,冬日的阳光像是初生的雏鸟,细弱稚嫩,不具有任何威胁力。
江见欢依旧是睡了个好觉,然后去超市逛了一趟,回来慢悠悠的在厨房忙碌,吃完饭,开始收拾家里。
一整天都做着些琐碎细小的事情,却很好的让自己处在忙碌中,大脑不会空闲下来。
手机铃声响起时,江见欢正在刷着厨房发黑的白色瓷砖,她听到声音,立刻放下手里的钢丝球和清洁剂过去查看。
来电人是李飒,她惊异地挑了下眉,按下接通。
“江小姐,你现在在哪里?”他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江见欢刚报了个位置,就被打断。
“你在家不要动,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
“什么?——”江见欢满头雾水,思绪纷杂,回拨过去却又被挂断,她摇摇头,转身回厨房把清洁继续做完。
......
直到李飒冲到她家门口按门铃,再匆匆洗干净手被他塞进车里,最后出现在市中心体育馆。
江见欢被带进后台时还是懵的。
此刻已经是夜幕降临,外头空旷的广场上聚集着粉丝,手里拿着荧光棒和广告牌,江见欢被李飒带着从特别通道进入,还没来得及看清,整个人就被按在椅子上细细打量。
不一会,只见那个扎着小马尾的男人拍了拍手,指挥着像是助手的人物从一排架子上小心细致拿下来一件裙子。
“先把这个换上。”
他吩咐,衣服被塞进了江见欢怀里。
“我,我不行...”她祈求地看向一旁李飒,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我很多年没碰过钢琴了,你们找别人吧。”
“可是江小姐——”李飒也是一副急上火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情绪。
“苏末说这首曲子只有你会弹,临时找别人也来不及了,求求你就当帮我个忙吧。”他双手合十,不由分说推着江见欢的肩膀进去更衣室,后面还有人在催促。
“中间只有几首歌了,动作快点快点。”
门被啪的一声关上,江见欢拿着手上的裙子欲哭无泪。
半个小时前,李飒把她拉上车,急急忙忙的解释。
苏末演唱会最后一首曲目需要钢琴伴奏,可原本约好的钢琴师突然出了意外,手受伤了不能上场,而这首曲子是他未公开过的,没有人会弹。
恰巧的是,这首歌是苏末读大学时,特地为江见欢写的一首曲子,她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