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行沿着平阳坊的街道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又穿过几个小巷子,来到一处低矮的门前,上面的灯笼上写着几个大字:同福客栈。
关朗在旁边解释道:“这同福客栈,便是平阳坊的落魄书生聚集之地,到青州城各处相当方便,甚至一些贩夫走卒也来此打尖休息,因此此处房租便宜,有不少人住了数年之久。”
秦川见着门头斑驳,昏黄的火光映着灯笼,想着此处房钱必然不会太贵,于是回头问着老道:“咱们今夜先在此休息一夜,若是觉得合适再说,可不能让人坑了。”
老道点了点头,起步往前走去。
秦川问着关朗:“敢问小哥尊姓大名?先前便宜卖我字帖,如今又带我们来此,实在是感谢之至。”
听到秦川谈起字帖,关朗赶紧岔开话题,生怕老道知道价格:“客气了,我叫关朗,关中之地,星辰明朗。”
秦川见此,对着关朗说道:“好,记住了,关小哥。”说罢跟着老道朝前走去。
在同福客栈的内堂,有一个头发散乱的老者打着瞌睡,见到有脚步声音响起便醒了过来,瞅见来人是关朗,并且带着二人走了过来,于是开口说道:“呦呵,这不是关爷吗,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早,这个月的房租钱可准备好了?若是没有,只能明天早上拿着你的行李滚蛋。”
关朗赶紧上前说道:“吴掌柜,好记性,这么多租客您都记得我,这不今天得了银钱,就赶紧过来孝敬你。”说罢从布袋中掏出银钱,递了上去。
吴掌柜点燃旱烟,狠狠的吸了一口,弄得整个同福客栈的内堂都是烟雾云绕,见到银钱,露出满嘴的黄牙:“你欠的房钱最久,想忘记都难。想不到还真有人买你地摊上的东西,你怕不是狠狠赚了一笔吧。你们这房钱交得勤一点,我就能多活几个月,诺,他们两个是干嘛?”吴掌柜看见关朗后面还站着两个人,似乎为云游四方的道士。
关朗开口说道:“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想要寻一处落脚之地,思前想后,就吴掌柜您这里只合适不过了。”
吴掌柜眯着眼睛问道:“两位住几天啊?住得越久越便宜。”
秦川答道:“掌柜的,先住今天一晚,若是明日还在青州城之时再说。”
吴掌柜又问道:“天、地、玄、黄,住哪个?”
秦川心里暗自发笑,就这破旧的客栈,竟然也和那武道江湖一般分档次,于是开口问道:“这天、地、玄、黄有何区别。”
此刻关朗在旁边答道:“依我看啊,这天字间和地字间,你们就别住了,别人都是一家子呆在一起,房间太大,你们住着也是浪费。那黄字间是贩夫走卒,江湖郎中所住,里面一个大通铺,人多嘴杂还不安全,不如和我一样,住个玄字间的。就这一晚而已,要不了几个银钱。”
秦川听闻,看着老道一眼,见老道没有反对,于是开口问道:“掌柜的,这玄字间,一晚多少钱?”
吴掌柜耷拉着眼皮说道:“二百钱。”
秦川想着之前差点上当受骗的肉夹馍店铺,心中还有余悸的问道:“这二百钱是一个时辰,还是半天时间。”
吴掌柜把旱烟清理干净,又重新点燃说道:“我这同福客栈,童叟无欺,这二百钱睡到明日此时。”
秦川听此掏出银钱给了吴掌柜,然后看了老道一眼说道:“走吧,老道,咱们今晚有地方睡了。”
老道上前接过吴掌柜的木质号牌,看了一眼说道:“多谢掌柜的,容我们借一晚。”
吴掌柜仍旧耷拉着眼皮回了一声:“若是这小道童觉得身体冷了,我这里有些药可以缓一缓。”
老道头也不回的说道:“多谢好意,希望用不着。”说罢朝着玄字号的房间走去。
关朗在后面问道:“两位道友,你们可是和吴掌柜相识,不然这吴掌柜出名的臭脾气,竟然还主动关心你们。”
秦川回答道:“我们哪认识吴掌柜,不然就不会给房钱了。”
关朗想着秦川身上还有不少银钱,此刻为了拉近关系,于是开口说道:“看你们劳累了一晚,今夜必然是还未吃饭,走吧,我们去后边打个边炉,吃饱再睡。”
老道听闻有吃的,于是还未等秦川回答,满口应承道:“好好好,此刻我肚中无物,确实是睡不着。”
秦川白了老道一眼,却也无可奈何,确实是肉夹馍不顶饱,自己的肚子也在呱呱叫。
三人来到同福客栈的后厨,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坐着吃饭,瞧这穿着打扮,不少都是读书之人。见老道与秦川穿着道袍进来,这些读书人也只是瞅了一眼就继续吃饭,毕竟这同福客栈人多口杂,来几个道门中人也并不为奇。
关朗对着一位体态臃肿的妇人说道:“牛大嫂,三个人,打边炉。”
这位叫牛大嫂的妇人回头一看,见着是关朗,没好气的回答:“今夜可不能赊账了。”
关朗在老道与秦川二人眼前不由得底气十足的说道:“我关朗岂是赊账之人,喏,新账旧账一起算,少不了你的。”
关朗说罢,拿出手中的银钱晃了一眼,牛大嫂见此喜笑颜开的说道:“快找个地方坐吧。菜马上来。”
这打边炉,是青州城上至权贵,下至穷苦人家都喜爱的美食,讲究的是在滚烫的汤底之中涮煮美食,特别是秋冬之际,这打边炉更是适合暖身子,驱寒意。
三人坐在旁边,这时候旁边有一位白衣读书人说道:“你说这庙堂之上都为何人,我如此妙手而成的文章,他们竟然看不上,简直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这时另外一位青衣读书人搭过话:“嘘,声音小一点,现在谁人不知这庙堂之上,由世家大族把控着,寻常人等想进入庙堂之中,可是比登天还难。”
方才那白衣读书人继续说道:“我若是武道修行中人,一定要去都城,把那些尸位素餐之人杀个精光。”
青衣读书人看了周围一眼低声说道:“我先前听说书的先生谈起,说这都城错综复杂,戒备森严,不少外邦人在此闹事更是无功而返,不过之前有一人,不知为何事杀进了都城,惹得都城的守城人出手,却还是压制不住,最后是太虚宫的陈真人出手相助,才重伤此人。”
白衣读书人听此,却是无限向往:“此人当真是如此厉害,竟然能在都城搅起腥风血雨,还能全身而退,这武道修为恐怕高深莫测啊。”
武道江湖虽然与读书人所求的功名之路并不相通,不过一些武道江湖的奇人异事也经常传了过来。
青衣男子喝了一口酒说道:“那当时说书的先生神采飞扬,说此人有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举世气魄,只不过后来此人到了何处,便是无人可知。不过据说此人是一位剑师。”
秦川听到此处,看了老道一眼,此刻老道正喝了一口热水,双手插在袖口,因为天冷的缘故,身体缩在一起,哪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模样。秦川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虽然老道也是背着剑匣,但是明显他是一个符篆师,看来有着举世气魄的武道江湖强者,肯定不是他。不过想想也对,连符篆都能掏错的人,怎么能一人杀进都城,找人寻仇呢。
就在秦川发呆之时,牛大嫂将打边炉端了上来,一个铜炭制成的火锅底部装满了木炭,托盘里面装着小盘牛肉、豆腐、蔬菜、面条等物,还有三小碗蘸料。
老道在旁边夸赞道:“想不到这深夜的平阳坊,还有打边炉可吃,实在是人生一大美事。”
牛大嫂听闻,却是并不领情:“好不好吃,都要付钱。关朗,你若是这次还不付钱,那你下次可别想入住同福客栈。”
听到这后厨还能赊账,先前那白衣读书人问道:“牛大嫂,你先前可是说过,你这后厨从不赊账,为何这小哥就可以呢?”
牛大嫂性情豪放,此刻扯着嗓门回答:“你们若是像关朗一样不要脸,宁可毁了读书人的名声也不给钱,那么你们也可以赊账。”
白衣读书人羞红了脸,低头吃饭默不作声。
而关朗此刻却犹如无事之人,往那铜炭火锅里面加着豆腐,还唤老道与秦川赶紧吃。
秦川见此也不客气,夹了一块豆腐,刚刚入口十分滚烫,但是滋味鲜美,烫得秦川不停的哈着白气,但是手中的筷子还是不停的夹着。
老道在旁边骂着:“兔崽子慢点,没有人和你抢。”说罢将刚出锅的牛肉就着蘸料入口,心满意足的又让牛大嫂拿了一壶烈酒过来。
关朗将三人的酒杯倒满,拿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辣得张嘴伸出舌头不说话,歇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两位道长,可是从外地游历而来。我先前见你们对平阳坊不甚熟悉,想着必是从别处而来。”
秦川满嘴塞着菜,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们是青州城人氏,只是道观在荒野之中,平时除了进城赶集来到青州城,不过都是当日去当时回,毕竟这青州城物价昂贵,若是长期在此,我们可负担不起。”
关朗听此,嘴中也开始不辣了,不过心却凉了一大截,如此听来,这两位是山野道观的散道,而并非大家宗派或者世家大族。但是关朗想着秦川戒备自己,因此在谎称自己是荒野道观,于是关朗依旧不死心的问道:“我对这青州城的道观还算了解,敢问道长是哪个道观的。”
关朗想得很清楚,若是外地之人,想必不会对青州城的道观如此熟悉。
秦川挠了下头,若有所思的回答:“我们道观,就我和老道两个人,这道观的名字也没有。就是从关山口进入,往里走几十里便是。”
关山口?关朗一听,心里真的一凉,看来秦川所言不假,这关山口是青州城的荒野之处,人烟稀少,没有豪门大户在那里居住。只是自己今夜如此舍得下本钱,想不到请的却是两个贫苦的道门中人。
关朗想了下,自嘲的想道,这今夜卖了秦川一本无人问津的字帖,也算是占了他们一个大便宜,因此请他们吃一顿打边炉也不亏。
秦川见着关朗在发呆,敬了一杯酒说道:“关小哥,你在这青州城做甚?可是准备参加都城大考。”
关朗又饮尽一杯酒,怅然若失的说道:“我父亲与母亲,是青州城人氏。在我记事之时,我父亲就去都城赶考,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考中了功名,在都城那边娶妻生子,因此也不管我们。我母亲守了十几年活寡,最终在前几年郁郁而终,迫于生计,我变卖家产在平阳坊摆摊做些小营生赚些银钱。而那牛大嫂便是我之前的邻居,自幼看着我长大,因此我才能厚着脸皮赊账。”
秦川听此,继续问道:“那你下一步有和打算,可是准备继续在平阳坊摆摊?”
关朗下了一些牛肉,夹着一口滚烫白菜低声说道:“没什么打算,因为我生父的原因,因此我自幼看不起那些读书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说着庙堂种种坏话,最终也还是往庙堂里面挤,时过境迁,变成当初的自己所讨厌的人而不自知。只不过我还是想去都城一趟,一是看看能不能博取功名;二是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负心汉。”
秦川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还是往都城一趟比较好,只是此去都城数千里,要花费不少银钱,你可准备好了。”
关朗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时候凑齐了,什么时候出发吧。”
秦川听此莫不做声,约莫实在是无能为力。
三人继续吃着锅里的菜品,又把重新叫的一壶酒饮完之后,关朗准备掏出银钱结账走人,牛大嫂头也不回的说道:“见你今日如此窘迫,下次来一并给吧。”
关朗笑嘻嘻的谢过牛大嫂,和老道与秦川分别说道:“两位,今夜相谈甚欢,只不过有些许酒意,就不陪你们唠嗑了。沿着门廊右转便是你们的房间。”
老道与秦川行了一礼,与关朗告别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见这玄字号的房间陈设简单,屋子里面有两张榆木大床,旁边放着一个书桌,上面摆着一个烛台,在靠窗之处放着一个卧榻,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不过好在房间干净,对于老道与秦川所说,已经是足够了。
秦川简单的洗过之后,点燃烛台,看着从关朗那里买来的字帖,只见笔锋流转,撇捺勾连,更是看不懂落款为何人。
老道在旁边哼着小调,却是好不得意。
秦川开口问道:“老道,这草书和你的鬼画符一样,你可能看懂这上面的文字。”
老道打了个哈欠说道:“一个佛门中的高人,写得一手好草书。你若是认真看,说不定能品出一些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