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钦过往的记忆中并没有让人背着的经历。
罗秋绫身体不大好,叶钦上小学后,她就抱不动他了,只能在叶钦放学回家时弯腰给年纪尚小的他一个拥抱。叶锦祥呢,整天忙生意不着家,难得回来也鲜有好脸色,尤其是看了叶钦的成绩单之后,骂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情跟他亲近。
于是趴在程非池背上的叶钦有些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虚虚地搭着他的肩膀,透过薄薄的t恤布料传来的温度又让他觉得烫手。
程非池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拖着他的大腿把他往上掂了掂:“抓紧我,别松手。”
叶钦忙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腿也不由得夹紧,像个抱着树干生怕掉下去的树袋熊。
又爬了两层,程非池稳健的脚步让叶钦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喘匀了气,总算能好好说话。本想问程非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下,出口的却是:“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是不是背过很多人?”
还是忘不了程非池被很多人喜欢过的事,潜意识里藏着浓浓的危机感。
程非池步子迈得均匀,喘息声也不粗重,所以看上去游刃有余。他边走边说:“除了我妈,还背过楼下的爷爷,有阵子他腿脚不方便,家里又没人,我就帮了几天忙。”
解释得清清楚楚,坦荡磊落,让叶钦想借题发挥都找不到切入点,噘着嘴咕哝道:“那谢谢你帮忙咯。”
“你不用说谢谢,”程非池道,“背你是我应该做的,不是帮忙。”
叶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程非池的意思是把他当做自家人,跟妈妈摆在同样的位置上,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既觉得甜蜜又隐隐有些难受。
他还是不知道这种难受名为何,只知道自己想给程非池一些东西,迫不及待地想付出点什么。
叶钦踢了一下腿:“喂,你还没告诉我,想听我管你叫什么呢。”
“只要不是‘喂’,都行。”
“都行个屁啊。”叶钦又踢了下腿,“直呼大名和‘程老师’你都不喜欢,当我看不出来?”
没想到这小家伙观察力还挺敏锐,程非池笑了一声,拐着弯道:“我觉得,刚才那个阿姨说的就不错。”
最后五层楼是叶钦自己爬的。十层楼太高,他怕真把程非池折腾伤了,下回再遇到这情况没人肉担架可用。
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门,眼前唰地一闪,楼道灯亮了。满头大汗的两个人同时看对方,然后不约而同地咧开嘴笑。
洗完澡,叶钦趴在程非池房间的床上写小测卷。两天半没在这儿,程老师一点没偷懒,攒下的题目数量只多不少,写得叶钦抓耳挠腮,从床上滚到床下,又爬到厨房冰箱里拿冰淇淋,企图激发大脑潜能。
化过一次的冰淇淋形状不太好看,叶钦用勺子挖着吃。吃着吃着目的就跑偏,自己吃一口,往程老师嘴里塞一口。
程老师虽然严格,但还算是个体谅学生的好老师,看在叶同学今天体力消耗过度的份上,让他留一半明天写。
叶钦一跃而起,以为冰淇淋“贿赂”起效,跑到厨房亲手给程老师热了一杯牛奶,巴巴地送到跟前,说家里只有两个杯子,碎了一个,现在只好两人同喝一杯了。
程非池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喝完牛奶催他去睡觉,叶钦不肯走,又喊不出那两个字,原地跺了跺脚,噔噔噔跑回自己房间抱了枕头过来,放在程非池床上,跳起来躺了上去。
对这番举动的解释也很充足:“我怕黑,万一待会儿又停电怎么办?”
直到程非池躺在另一边,才有点琢磨过来叶钦的用意。难不成在这个小家伙眼里,没有同床共枕就不算同居?
叶钦许多年没跟别人睡一张床,新鲜得睡不着,还有一点点古怪的紧张。翻来覆去烙了会儿饼,侧过去戳了戳程非池的肩膀,用拉长的气音问:“睡—着—了—没—?”
程非池习惯往右侧睡,被戳得动了一下,头往左边转,叶钦立刻用手指顶住他后腰不让他转过来:“你别动。”
程非池就不动了。
叶钦舔舔嘴唇,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如此循环。往前数十七年,还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下如此纠结,他从还在爬楼梯时就开始做心理建设,几个小时过去,还是难以启齿。
程非池背对着他问:“什么事?”
叶钦用毯子盖住自己下半张脸,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程非池没听清,追问:“什么?”
叶钦眼一闭心一横,掀开毯子,飞快说了一句:“哥哥晚安。”
说完正要把毯子盖过头顶装睡,程非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身转过来,在叶钦躲进去之前制住他的手。
叶钦无处躲藏,被程非池炙热的目光看得脸热,闭上眼睛难堪道:“睡觉了,你干吗唔——”
接下来的声音都消失在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中。
程非池掌握主动权的吻都是轻柔绵长的,如同和风细雨一般,仅止于唇齿间的交流,从不往前再近一步。看起来按行自抑、克制受礼,实际上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力,只有当事人叶钦知道。
一吻毕,叶钦基本上是个废人了,口鼻并用都不太够,手脚发软地趴在程非池怀里喘气,比爬两个19楼还要累。
因为叶钦怕黑,床头的灯没关,程非池能清楚地看到他白里透红的脸,和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浓密的睫毛上沾了细密的水珠,随着呼吸簌簌颤动。
这让程非池又联想到猫这种生物,叶钦张牙舞爪的时候像猫,现在乖巧的样子也像猫。
他抬手揉了一把叶钦蓬松细软的头发:“晚安,叶小软。”
以往的暑假之于叶钦只有一个意义——宅。
从前他不是宅在家里,就是宅在某个度假村的酒店里,不然就宅在刘扬帆家的会所里,娱乐活动也只去商场、电影院之类的地方。总之,让他动弹比登天都难,周封经常说他皮肤这么白是成天待在室内闷出来的。
这一年的暑假有所不同的是换了个地方宅,一个星期两天待在家,其余时间都在嘉园小区的公寓里。
偶尔去超市买个东西还嫌晒,又不乐意打伞或者涂防晒。有一回中午不想吃零食跑出去买饼吃,排了二十分钟的队,吃饱又开始瞎琢磨,想着给公寓牵个网,听了路人指的路,顶着大太阳走了几条街才找到营业厅。
网是牵上了,回来没多久就发现身上被晒伤,所有没有衣服遮挡的皮肤都冒出一溜骇人的红斑。晚上又痛又痒睡不着觉,程非池用盆接凉水挤毛巾给他擦身,换了几次水才勉强舒服些,睡着了还不忘抱着程非池的胳膊哼哼唧唧地喊疼。
自此程非池就不让叶钦自己出门觅食了。只要叶钦在嘉园小区,他下午下课就先去买菜,晚餐过后把第二天中午的菜烧好放冰箱,告诉叶钦每个菜该热几分钟。中午还查岗,让叶钦把热好的午饭摆在桌上拍照给他看,饭前饭后各一张。
叶钦万分后悔先前催着程非池买手机,还叫他安装微信,那时的他哪知道会派上这个用场?
不过不能以零食代午餐的生活也不赖,新鲜的饭菜吃起来总归比膨化食品舒服,娇生惯养的叶小少爷乐得享受到哪里都有人给做饭的待遇。
即便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多做几张小测卷。
为了这边的竞赛集训,程非池停了市区那边除了家教的一切工作。他本来就善于规划利用时间,现在每天空闲比先前多得多,更有时间督促叶钦学习。
偶尔也会一块儿打打游戏。
叶钦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程非池学习好,不代表他有游戏天赋啊,我打了这么多年游戏,他能比得上我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这种情况下不赌点什么简直太亏了。
如他所料,起初几局对战都是程非池落下风,叶钦赢了一堆薯片软糖冰淇淋,耀武扬威地拆开在桌上摆一排,想吃哪个吃哪个。
等到后来,画风渐渐不对劲了,熟悉了手柄持握、掌握操作要领的程非池就跟开了挂一样,一局比一局分高,hard模式的系统boss都不是他的对手,分分钟刷新本机历史纪录,惊得叶钦下巴都掉地上。
他认为其中有侥幸成分,不信邪地跟程非池比了一局又一局,结果就是欠下一堆待背的英语短文和喊了无数声“哥哥”。
以至于第二天跟在美国的周封视频的时候,被问到中午准备吃什么,没过脑子就说了一句:“哥哥给我做了饭。”
那头的周封沉默良久:“原来学霸也有这种癖好。”
叶钦气得挂了视频。
没过一个小时又拨过去,调转摄像头让周封看程非池给他用乐高做的机械组合,得意地介绍哪里是连杆机构,哪里是曲柄移动导杆机构,那边还有滑轮和齿轮,只要动一下就能实现联动效果。
周封看得目瞪口呆,这玩意儿他四岁就开始玩,到现在也就勉强能照着图纸拼出一个高达。等视频转回来,又摆出不屑脸,说他们家圆圆也能给他做出这个。
转脸就把已经睡着了的廖逸方从床上挖起来,指着视频让他看:“圆圆我也要这个。”
廖逸方摸到眼镜戴上,眯着眼睛盯屏幕看了会儿,犹豫地说:“……那我们先从初中物理学起?”
叶钦乐不可支,笑得手机都拿不稳。周封不服气道:“程学霸借这个给你补课呢,你还笑。”
叶钦耸肩表示不在意,他能接受这种寓教于乐的教育方式,总比啃初中物理书强。
平淡的日子里掺杂着恰到好处的小惊喜,比慵懒颓废的生活更让人容易全身心沉浸。
不知不觉中,叶钦习惯了每周一三五的小测卷,习惯了程氏饭菜带点辛辣的口味,习惯了每天醒来枕边多了一个人,习惯了每天晚上那声温柔的“晚安叶小软”。
对此他原本毫无所觉,七月底的某一天,他花半个下午时间打了一堆腹稿,打算晚上软硬兼施,逼程非池同意接下来的一个月继续住在这里,好早早地培养出刘扬帆说的那种“一分手天都塌了”的浓厚感情。
谁知半下午接到程非池的电话:“我妈生病了,我得去医院,晚饭你自己吃。”
叶钦萎靡不振地泡了一碗方便面,拍照发给程非池。半个小时都没等到回复,有点担心,换衣服穿鞋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妈妈生病了我去干什么?添乱吗?
再说那女人是叶锦祥的情人啊。
叶钦踹掉鞋返回屋里,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忽然觉得一米八的床有点空,来回打了几个滚,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