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妍深深地陷在蓝丝绒椅子柔软的靠背中,心里五味杂陈,本来是想弥合,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芥蒂好像更深了。
她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担心孩子到了美国,没有了家长的严防死守,会不会因为自律性差导致成绩下降;另一方面,她又很焦虑,孩子毕竟一天天长大了,一味地给他施加压力,他以后就会什么事情都不再和自己说,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小妍再次打开手机,给美国的云泽妈妈发微信:“云泽妈妈,抱歉打扰一下,我是辰辰妈,辰辰最近的表现让我很担心。他一下子参加了好多活动,变得心浮气躁,我担心他学习成绩会下降。”
小妍没想到,云泽妈几乎是秒回了自己的微信:“你说的情况我们云泽九年级也有过,刚开学成绩不理想是正常现象,不要太担心,孩子的成绩只要保持在上行通道上,就可以了。男孩子确实没有女孩子踏实,我们做家长的还要盯得紧一点。”
小妍的手指继续在手机上快速地打着字:“哎,真羡慕你,能在孩子身边守着他,随时了解孩子的想法和一举一动。”
云泽妈的回复也马上到了:“据我了解,咱们学校大部分家长,对孩子成长的关注程度并不比我少,毕竟,来a校就是希望孩子能上藤校,有个更好的未来。”
小妍又一将一个绿色小方框推上聊天界面:“在国内那会儿,我对辰辰无论怎么严格要求,他向来都是照单全收,现在孩子好像有点儿逆反,我怕盯得太紧,引起他反感。”
云泽妈:“是啊,来美国接受了新思想,孩子都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有时候听不进家长的话,这个年龄的孩子自尊心又强,你既不能说得太深了,也不能隔靴搔痒,这个分寸特别难把握。我也是不断地和邵云泽磨合,斗智斗勇才掌握了一整套的经验……”
小妍:“快说来听听,分享一下吧,我现在正苦恼呢……”
……
辰辰放下妈妈的电话后也很不开心,他和义廷相约在餐厅一起吃饭,两人汇合后,义廷立刻见到辰辰就看出他今天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关切地问道:“这又是咋的啦?不是刚选上了国际生联盟的代表吗?说好的请客,是不是后悔了?你不是像薇薇安那么抠的人吧?”
“乱讲,薇薇安很小气吗?我怎么没发现?”辰辰学着义廷的样子,打了一大杯橙汁咕咚咕咚灌下肚,觉得心里不那么烦躁了,便把心里的苦水一股脑都向倒了出来:“我不是因为这个,还不是我妈妈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牵线木偶。我都这么大了,她还是总想着操控我的一切。”
“拉倒吧,江睿辰,你妈对你有多好,多关心你,让我们看着都眼馋,你看看谁家妈妈天天给孩子打电话?我有这待遇吗?冰山脸有吗?学霸有吗?白富美有吗?我看你又在这里犯矫情。”他一边用夹子往餐盘里夹肉,一边说着。
近来,义廷很喜欢以冰山脸代称羽悠,以学霸代称文瑾,以白富美代称白馨蕊,此刻,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辰辰,真的觉得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祝福。
辰辰沮丧地叹了口气,说:“哎,我的痛苦你根本不懂。”
“这回又是因为啥?咋的啦,阿姨不支持你参加国际生联盟?”义廷一下子就猜到了母子两人这次意见龃龉相左的原因。
“这次我跟我妈通完电话之后,就想,还不如文瑾那样不办电话卡呢。省的我妈随时随地都能联系到我,我明明已经和努力了,还得被她数落。”别看辰辰一米八了,这会儿却像个赌气的小孩儿,嘴巴撅得老高。
义廷见辰辰真的有点儿动气,忙说:“哎,吃吃吃,生气也不能委屈自己。”说着,将一大片牛肉夹进辰辰的餐盘。
“其实,照我看阿姨挺心疼你,不远万里亲自送你来美国,恨不得把啥都替你安排得妥妥的,有这样一个好妈,你该知足了。”义廷看来是饿极了,他边往盘子里夹着午餐的菜品,边不时拿起一块小的炸鸡排,或薯条塞进嘴里。
“我心里是感谢她的,我也明白她是为了我好,但是,有时候,她的做法我真的接受不了。真羡慕你,你妈妈平时肯定尊重你的意见,关注你的感受吧?”辰辰看着义廷问。
“亲妈还注重啥感受不感受的?”他刷刷嚼了几下,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我妈也就是这两年揍我揍得少一点儿了,我小时候可没少挨揍。我看,你妈妈文绉绉的,是知识分子,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打你的吧。”
辰辰一脸苦笑,撇撇嘴说:“你不懂,她那种强势让人心里特别煎熬,还不如直接揍我一顿呢。”
义廷猛地一转身,说:“要不,咱俩换换,你看咋样?”
“亏你能想出来,不过,我保证你要是我妈的儿子,绝对呆不了三天就离家出走了。”辰辰用眼角瞥了一眼近来气色十分红润的义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瘦吗?就是让我妈折磨的。我上初一第二学期时,因为参加一个数学竞赛,在年级的排名从前三掉到了30名之外,其实,你懂的在公立学校这算不了什么,毕竟一个年级600多人呢。”
义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样儿,行啊,前三名?哥连前三百也没进去过呀!阿姨咋跟你过不去啦?”
“我妈妈立刻急了,天天找我谈完话,就去学校找各科老师谈话,想发现我到底是不是因为其它事情分心,后来,各科老师向我妈证明我已经很努力了。回到家,我妈仍然不依不饶,对我说:你知道怎么样能考年级第一吗?”
义廷一听睁大了眼睛凑上前。
辰辰哈哈笑着说:“我当时跟你表情一样,心里还挺激动,以为我妈有什么传儿不传女的独门秘诀呢。没想到,我妈说:只要你语文考第一,数学考第一,英语考第一,历史考第一,物理考第一,总之各科都考了第一,你就一定是年级第一。你说,我妈妈是不是就拿我当一个考试的机器呀?”
义廷笑得合不拢嘴,“阿姨真逗,能当段子手了。”
辰辰看义廷非但不同情自己还笑,愤愤地说:“你根本不理解我的痛,我受的都是内伤啊!”
“切——啥内伤不内伤啊,哥受了十来年外伤找谁诉苦啦?”义廷不以为然地说着,神情忽而促狭:“要不,我给你讲讲薇薇安怎么抠门儿的?”
第二天早上,夏小妍无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对着白婶准备的一桌子可口早餐,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江致远从报纸中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妻子,说:“小妍,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眼圈还有点儿发青,没睡好,还是不舒服啊?”
小妍用精巧的银色的汤匙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说:“哎,我今天凌晨一点多和辰辰通完了话,就睡不着了,一直和邵云泽的妈妈用微信聊天来着,凌晨六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你看看,我不让你半夜打电话跟孩子聊天吧,你不听我的。聊完天难免情绪亢奋,不能马上入眠,你要是长期这样下去,容易得神经衰弱。”
小妍一听这话,如同被按了按扭,立刻开启吐槽抱怨模式:“还亢奋呢?现在各科成绩都上不去,急都要急死了。”
接着,就把辰辰参加了越野队,竞选上了国际生代表等等都跟江致远说了一遍。
江致远听着妻子的叙述,不断点头:“我看孩子的小日子安排得挺好啊,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着急的。学习上的事情慢慢来吧,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孩子刚刚到一个新的环境,要多给他一些适应的时间。现在怎么自己反而和自己过不去了?”
小妍对江致远的放养观念一直不赞同,她说:“现在不是仅仅是平稳度过适应期的问题,重点变了。你不能光看问题的表象,不深入研究本质,你儿子乐此不疲地又是参加运动队,又是当国际生代表,这明显就是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了。有了这么多杂事,怎么可能像以前那样踏踏实实地一门心思用来学习?”
江致远饶有兴趣地听着妻子对自己的批评,说:“不是我看问题只看表象,也不是我不深入研究本质,我看,是你把一些很正常的事情过度解读。我倒是认为,孩子应该去尝试一些他以前没有参与过的事情。”
小妍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尝试的?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他纯粹就是在耽误时间。”
“哎,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如果光是让他闷头学习,我们还送他去美国做什么?他现在正在渐渐地融入到学校这个大社区,本身是一件好事呀。正说明这个小子审时度势,情商也挺高。有点我的风范。”江致远不慌不忙说完,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