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遗迹上,人们开始扎营。
士兵们分成了几拨,有的帮忙布置营地,有的结伴去周围转悠,打点野味,有的砍树、拉荆棘,布置外围防线,以防野兽。
那些平民百姓们也忙碌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岗头村的村民,而岗头村就是叶欢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些都是他的乡亲。
叶欢奉旨离京、上任云州之后,秉着“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的思想,先拐路回了一趟岗头村,结果发现今年旱灾严重,乡亲们活不下去,打算逃荒去。
在听说叶欢如今成了知州后,村民们一番合计,表达了想要和叶欢去云州的想法——都是背井离乡,盲目逃荒还不如跟着如今发达了的叶家小子呢。
于是乎,上任云州的队伍骤然壮大,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现在这些村民们也没闲着,把家伙事儿都从车上搬了下来,有的埋锅造饭,有的结伴去附近采集野菜,而在干活的时候,总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开来。
“云州怎么是这样呢,还不如岗头村呢,说好的来享福呢?……当年闹饥荒的时候,我家老头可是救济过他家一张饼呢!”
“唉,要我说,当初就不该信了他的话。你现在看看,这都什么啊?”
“行了吧,每天还管吃的就不错了,小欢子也不容易啊。”……
叶欢并不知道乡亲们正在说自己的闲话,他正在一间房内。
这是那个女妖怪的居所,是个木头泥土建的三房,屋子前边有块菜地,后边有个畜生栏,但都荒芜了。屋子周围有圈篱笆,应该是用来防野兽的。
最东头的一间是卧房,里面摆了两张小床,一张应该是女妖怪自己睡的,被褥都在,另一张只有个床板,但没有落灰,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叠放了几件男人的衣服,很旧,但同样干净,叠得整整齐齐。
叶欢从卧房里出来,走到中堂,发现忌辛廉正对着墙上的一幅画怔怔地看着。
这是一张山水画,画的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山,水平一般,甚至可说有些拙劣,右下角是个“陈业明”的落款。
叶欢随口问了句:“忌通判对画作也很精通?”
忌辛廉摇了摇头,略一沉吟,才道:“精通不敢当,我看的也不是画,而是这落款。”
“落款?”
叶欢闻言一怔,看向画作,“落款有什么问题吗?”
忌辛廉笑了笑,“当今礼部郎中,便是名唤陈业明,真真是巧了。不过应该不是,字迹相差很大。”
叶欢“哦?”了一声,又看了看那落款,想起了卧房内那几件叠放的男人衣服。
“那确实是巧了……对了,忌通判,如今这云州城没人,那……”
他正想问上任交接的事,结果话到嘴边才突然想起来,在浔州的时候他就碰到了云州知州。云州方面的说法是正好在浔州公干,正好碰到,那就交接了吧。
在忌辛廉的帮腔下,农民出身的叶欢竟也没怀疑这个荒唐的说法,真就在浔州稀里糊涂地交接了,所以知州的交接已经完成了。至于其他官员的交接,想必也已经完成了。
“……没事了。”
叶欢看着忌辛廉疑惑的目光,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对于这云州,忌通判你了解多少?”
忌辛廉道:“卑职了解不多,卑职只知,从地域面积上来说,云州算是我大楚最大的几个州之一了。”
最大的几个州之一——敢情从明面上来看,自己还是捡到了大便宜,真就是吃了个哑巴亏。
“那云州的其他情况忌通判有所了解吗?比如说,此地特产有哪些之类的。”
“卑职一直在京师翰林院,对于云州了解真不多……”
叶欢想试着问出点有用的信息来,金矿就不指望了,但要是在附近有什么野生土特产可变现,那不就有经济来源买粮食了吗?但不知忌辛廉是真不知还是不说,问了好一会儿,也是一无所得。
问着问着,门外突然有人大声嚷嚷。
“大郎,我找到些好东西!”
伴随着声音,宋平抱着一堆东西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看到忌辛廉在场后,他叫声一滞。
忌辛廉见状,顺势告辞。
叶欢看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也就放他离开了。
待忌辛廉走后,宋平这才又眉开眼笑起来,把抱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扔。
“大郎,你看!”
叶欢瞥了一眼,见是一堆……白色的绳子?
“什么东西?”
他拿起一根白绳看了起来,发现这白绳有点古怪。
它比麻绳还粗,却轻得多,也不像正常绳子那样是由几股细线绞合编成的,而是只有一股,浑然一体,在门口透进来的光线下反射出绚丽的光泽,有点像大号的蚕丝。
“那妖怪弄出来的!”
宋平把快要从桌边掉下去的白丝往上撸,边撸边邀功:“陆知监说那妖怪是蜘蛛精,这是她吐的丝,我看没人要就弄回来了。”
“我试过了,这东西挺结实的,长的直接能当绳子用,短的绑一绑、打个结,也能当绳子使,用来晒被子、挂衣服、捆东西,都是顶不错的!”
叶欢摇摇头,对宋平捡了一堆破绳子回来的行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歹自己现在也是知州,不是小农民了,还缺这点绳……
忽然,叶欢身子猛地一僵。
蜘蛛精,吐丝,绳子,纤维……
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自己现在不是缺钱买粮吗?这东西,外表、手感都和蚕丝挺像的,是不是也能像蚕丝那样卖钱呢?
当然,现在还不行,因为它太粗了,不能用来纺纱织布,只能当绳子用,这让它的价值大大降低。可如果能够把它变细,细到能够纺纱织布,做成一种“蜘蛛丝绸”呢?它是不是能像蚕丝那样值钱?
根据记忆,岗头村就有养蚕人家,往常年份,一斤生丝的价格大概在一贯五到两贯之间。
这丝要是能像蚕丝那样值钱,而那女妖怪又能吐丝,双方要是达成了合作关系,这不就是开了台印钞机?
他给那女妖怪留下了一线生机,似乎也给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
“这破烂捡得好!”
想到此处,叶欢兴奋地给了宋平肩膀一拳。
宋平嘿嘿一笑,有些得意,也有些小鄙夷:大郎现在好歹也是知州了,结果弄到点绳子就这么高兴。还真是应了说书先生说的,穿上龙袍不像太子。
叶欢不知道这家伙心里在鄙视自己,正兴致勃勃地折腾这妖蛛丝呢。
刚才他那是灵光一闪、大胆假设,接下来他还需要小心求证。
他拿了一些妖蛛丝反复折腾,又拉又扯又撕,又是用火烧。
一番折腾后,他发现这妖蛛丝韧性和强度很高,光泽度比蚕丝更好,而且和蚕丝一样,燃烧速度很慢,还会自动熄灭,具有阻燃性,综合性能很优异!
不愧是妖怪出品,他有预感,这种“蜘蛛丝绸”很可能比普通丝绸的性能更好!
叶欢愈加兴奋了。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如何把这妖蛛丝变细。
……
叶欢坐在桌边,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一段妖蛛丝,小心翼翼地剪着。
桌上还有小刀、针等杂物,都是他刚才让宋平去找来的,而此刻宋平则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
这就是叶欢想到的第一个办法,物理分割。
可结果他剪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这丝着实坚韧,好一通剪才剪开。而就算剪开了,也是剪得狗啃一样,别说丝了,连个线的形状都没有,根本不直,再想顺着直的方向细剪下去,直接就剪断了。
纱线没剪出,剪出了一些小颗粒的块状物来。
叶欢又试了两次,都是如此,最终放弃了,把剪刀给了宋平。
“你来试试吧……要剪成纱线那样的细长条。”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艺问题,换宋平来说不定能成,可结果宋平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却也是剪成了小颗粒的块状物,比他剪的颗粒还大。
叶欢果断换了工具,“那就再试其他的。”
两人又用上了刀、针等工具,还试过用手撕扯、拉伸,手都勒红了,但是尝试了半天后还是无果。
最终叶欢放弃了这种尝试,坐下沉思起来。
他估计这东西的物质结构有蹊跷,可惜没有实验设备,无法验证。
不过叶欢也没有就此放弃,他还有别的思路,那就是尝试从纺纱原理入手。
身为一个失败的科普视频up主,叶欢失败得很成功,做了五年,至少周更,全网粉丝却连2万都没有。
虽然在视频制作上很失败,但是他也因此接触了各种各样的知识,纺纱就是其一。
当初为了做纺纱科普视频,他甚至还专门自学完了东华和天工大的纺纱学网络精品课,因此他对于纺纱原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在纺纱原理中,棉麻丝这些材料,天生就是极细的纤维,纺纱的时候直接合并、头尾相连加长、加捻就行了,就成了可用来织布的纱,但化纤不同。
化纤,全称化学纤维,其原料并不是天生的纤维材料。
众所周知,想要得到化纤,需要先把不同形状的原料做成可流动的粘流态,像液体一样,然后通过特制的喷丝头喷出来,形成短丝或长丝,最后用冷却、热空气等不同的办法变成像固体一样的玻璃态。
这最后的长短丝就是化纤了,之后再通过后续流程做成纱,就能织布了。
妖蛛丝能不能也这样做呢?
想到就做。
叶欢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声令下:“生火!”
西头那间是厨房,就有一台利用生物燃料氧化放热反应驱动的食物快速熟化设备,简称土灶。
灶上有个铁锅,一旁地上还有半片血淋淋的獐子。
宋平过去生了火,叶欢则是把铁锅弄干净了,拿了些妖蛛丝放入锅,压了压实,然后就盯着锅子看起来。
根据具体原理不同,化纤纺丝有三种方法,分别是熔体纺丝,干法纺丝以及湿法纺丝。
其中,熔体纺丝的原理,是先用加热的方式把原料熔融成粘流态,然后用喷丝头喷出来,冷却成丝。
他现在借鉴的就是熔体纺丝的原理,看能不能把妖蛛丝变成粘流态。
不过熔体纺丝对原料有个要求,那就是原料熔点要低于分解温度,不然还没熔融就分解了。
而这妖蛛丝嘛……
烧了好一会儿后,叶欢拿了根木棍进去捅了捅,里面的妖蛛丝已经变成了黑色粉末。
失败了,他中间一直盯着,根本没看到它有熔融的迹象。
“好了,别烧了。”
叶欢叫停了宋平,站着不动,又思索起来。
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分解温度低于熔点,也可能是熔点和分解温度太接近了,以现在这种粗劣的手段无法精准地区分开并利用。但不管是哪种,显然都不是好消息。
宋平从灶台后钻了出来,看了看锅里,又看看叶欢,犹豫了一下,说道:“大郎,看来没办法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虽然他还是看不懂叶欢在干什么,但叶欢在尝试做某种事、并屡次失败了他还是看得出来的。接二连三的失败,在宋平看来就是这事不靠谱、做不成了。
“算了?”
叶欢一怔,随后笑了起来,“这才哪到哪啊……”
新的科学实验,失败才是常态,他一点都没气馁。
与此相反,他现在正在兴头上,正来劲呢,而这种绝不轻言放弃的精神,大概也是为什么他扑了5年却还在坚持做视频的原因。
略一沉吟后,叶欢果断道:“你自己待会儿,我先出去一趟。”说着就出门了。
熔体纺丝暂时行不通,那他只能先试试剩下两种方法了。而不管是干法纺丝还是湿法纺丝,第一步首先是让原料溶于某种溶液。
妖蛛丝是否能够溶于某种溶液?
他不知道,但有人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