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永庆回到房里,就打开了包裹,看着黄澄澄的小米儿,又听见朱传文迎鲜儿的话,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酸。
要不是他父亲前些年抽大烟,败了谭家,他谭家何至于此啊。
“哎!”长长的叹了一声,鲜儿娘也是拍着谭永庆的背心有灵犀的说道:“当家的,都会过去的。”
……
传文俩兄弟回去的路上,传杰对着传文说道:“哥,你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还考起你哥来了。”朱家三兄弟,也就朱传杰认字儿,这一点朱传文还没想好怎么和家里人说,就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说啊,在河州上,有两只斑鸠,一公一母,他们就吱吱吱,吱吱吱的说着你真好看,我好想你。”显然,朱传杰是听见了自己老哥和鲜儿的对话,打趣着。
“臭小子,你找打是不。”被自己的弟弟揭穿,朱传文没由来的脸一红,早知道刚刚和鲜儿说悄悄话。
“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晚上睡着了就喊,鲜儿,你的嘴唇真红啊,鲜儿,你的辫子真粗啊,鲜儿,你的模样好俊啊,鲜儿,哥啥时候能娶你过门啊。”传杰绘声绘色的学着朱传文说着梦话的样子。
这下,朱传文真忍不了了,追着已经先一步跑开的弟弟。
这个弟弟,就得打!
俩兄弟打闹的回家。
中间还去了一趟村子东头的铁匠铺,从姥爷家拿来的农具被朱传文全给融了,连带着17个铜板的手工费打出来了三把短刀,开了刃。
用布包着,走在村子里别人也看不出是什么。
回家先把三把短刀藏起来,说清楚了明天娶亲的事儿,传文娘就出门联系起本家的爷们儿,朱家峪以朱家人最多,这几年年景不好,粮食什么的帮不上忙,但出把子力气是可以的,明天朱开山家大儿子娶亲,得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的把亲迎了。
当娘的刚出门,朱传文就叫来了两个弟弟。
将短刀放在炕上。
朱传武一进门,眼睛就盯上了朱传文身前放着的短刀。自己这个大哥,哪里的刀?
“传武传杰,去把门儿关上。”朱传文吩咐了一句,等门关上了,说道:“这个世道不太平,闹响马的就多了起来。上次去姥爷家,我把他家的铁器都收集起来了,打了三把短刀。我们兄弟一人一把,爹不在,娘就得我们三个人保护知道吗?”
“大哥,能先给我看看吗?”朱传武忍不住问道,他打小就不喜欢自己这个只会干农活,唯唯诺诺没有血性的大哥,但血浓于水,对大哥还是挺有感情的。这刀就在眼前,让他有些安耐不住。
“拿去。”朱传文递给朱传武,刚刚都说了这刀是给他俩的,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
朱传武看着这铁器,心里是欢喜的不得了。
“哥,不止得保护娘,还有嫂子。”朱传杰小大人似的补充道。
“对,还有你嫂子。”朱传文也是补充道。
三个人齐心协力,用家里的木头扎了三个十字架,就练起了用短刀砍木头的发力,这发力得练熟了,铁器用不熟,伤到自己个儿就不好了。
……
朱家老娘傍晚才会来,三个木头架子早就被哥三个藏了起来并没看见。
晚饭还是苞米加小米的糊糊,三人吃完也就睡去了。
“砰砰砰。”沉重的砸门声音惊醒了梦中的三人,传杰迷迷糊糊的就要去开门。
朱传文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传杰。
将短刀递给了传杰,让他去找自己的娘,传武则是被他叫了起来,藏到了院墙的阴影处。
“谁啊?”传文的旧衣服里藏着刀,小心的问道。
“老子是牛头山的。快点开门,等我砸开了你家大门伤了人可就不好了。”这个时代的响马就是这么嚣张。
响马?
这一下,朱传文是记起来了,接鲜儿的前一天晚上,的确有一股子响马光顾了他们家。但那是一伙儿,怎么这就变成了两个?
“开还是不开?”最好的结果是抵抗,不开门,不过看着自家老旧的大门,似乎敌不过对面几脚,想了想先是说道。
“好汉,我们也是穷人家,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您老去别处吧。”
“放你妈的屁,抢谁是你说了算?”响马也是打听过,整个朱家峪,这家人没个男人,三个半大小子,大儿子要娶亲,准备了点粮食,他们就打算抢这点粮食。
“好汉,家里连点米都没了。”朱传文看着老娘着急的面庞示意她和传杰回屋。自己独自应对着。
“快开门,不开就砸烂你家大门,杀光你全家。”响马也是恶狠狠的威胁着。
“好汉,咱们往日有冤?”朱传文打算拖一拖时间。想想对策。
“没冤!”
“那咱们近日有仇?”
“没仇!”
“那为什么?”
“为了活命!”
“好嘛!看来真的不能善了了。”朱传文心道,“那就奇了,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
“别废话了小子,你们朱家大小子要娶亲,这个消息都传遍了。说实话,我们哥俩就看上了你们家那点粮食。打开门乖乖将粮食拿出来,我们哥俩就走。”
就两个人的响马。朱传文心里发着狠。
没粮食,自己一个娘,俩弟弟就得挨饿。这个冬天就得靠着这点粮食吊着命。
他娘的,这狗日的世道!
“好汉哥哥,娶亲的粮食不能动啊。”朱传文想尽最后的努力说着好话。
“嘭!”
“嘭!”
“嘭!”
两个响马也不想和朱传文废话,直接砸起了门。
朱传文看没法劝了,拿出了短刀预备了起来,弯着腰整个人开始蓄力。
在暗处的朱传武看见这个架势的朱传文,心里虽然也害怕,但也拿出了短刀。不能让大哥看扁了自己。
刀在手,就有点胆气儿。
朱传文向着弟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藏好,等等给进来的人致命一击。
“嘭!”随着大门应声落下,朱传文蓄势待发的直接一个健步,将手中的短刀刺了出去。
短刀穿过响马的外套直接刺进了腹部里,刀刃从另一头穿了过去。朱传文刺完就跑,完全没有恋战。刀还在响马肚子里插着。
“大哥!”另一个响马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人这么凶悍,本想着不就是孤儿寡母,吓唬吓唬,拿走粮食就走,现在,可是受了重伤,不免心生恼怒。
“我要你这个小兔崽偿命。”另一个响马,拔出腰间的长刀,看自己的大哥重伤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他打算剁了这个小兔崽了,再带着自己的大哥去治伤。
朱传文此时早就跑到了家里的柴房,慌忙下拿出一根两人长,两指粗的棍子,对着拿着长刀的响马。他的心在扑通扑通狂跳,但脑子前所未有的冷静。
“小子,我让你死!”响马这时候怒火攻心,嘶吼着朝着朱传文扑来。
朱传文半弓着,双脚左右交叉移动着,得益于自己父亲从小交他的八卦拳中的步法。
一寸长一寸强。
长长的木棍像长枪一样,一下一下顶着响马的胸口,不算疼但挑衅的意味十足。
响马的长刀也不是摆设,每一次朱传文的出击,棍子都会短一截。
朱传文边打边后退着,让响马的后背完全暴露在朱传武的攻击方向上。
几个交锋,朱传武的长棍就剩下一人长。
“就是现在!”朱传文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棍向前一顶。响马被木棍顶的一个趔趄。
长刀也砍断了一半的木棍,他内心已经想好了怎么分尸朱传文。
杀光这一家。给他大哥报仇。
“嘶”,响马深深的吸了口凉气儿,背后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顿时没了力气。
还有人。
这是这个响马最后的念头,费力的转过头,看见手足无措的朱传武,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两个半大小子而已,怎么这么狠辣。
“传武,走!”朱传文大喊着,刚刚捅了人的朱传武此时才缓过劲来,一下跳开,躲开了响马最后一击。
“哐当!”长刀掉在地上。
朱传文走到正房门坎处,要过传杰手里的短刀。
朱魏氏从大门被砸就出门站到了门口,目睹了一切。
从朱传文要过传杰的刀就知道,这孩子恐怕要杀人。
“儿啊!”传文娘喊了一声。
“娘,这是死仇。他们是牛头山的响马,等他们回去,就不是两个人来了。”朱传文解释了一句。先去大门口,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响马,用木棍挑走了手边的刀。对着心脏狠狠的扎了下去。
回到院子里,同样也挑走了这个响马手边的长刀,对着站在母亲旁边不敢置信的传武问道:“传武,敢杀人吗?”
“敢!”朱传武看见自己往日里被自己认为没血性的哥哥今天这般神勇,鼓鼓勇气说道。
“那就下次再说。”朱传文说着,眼睛一闭又解决了眼前的这个响马。
“传杰。有力气没?”朱传文支撑着起身,看着抱着自己娘的朱传杰问道。他现在是家里的老大,不能有一点点胆怯,强撑着身子。
“有,大哥。”此时朱传杰的声音是颤抖的。身体虽然有些发软,但还是梗了梗脖子。
“去,将门口的两匹马牵进来。”朱传文吩咐着。
“传武给我搭把手,把门口的尸体拖过来。”
三兄弟各自分工,朱传杰牵马,传文传武搬尸体,传文娘此时也定了定神,刚刚的一切太突然了,她现在有太多的疑问,兄弟三人哪来的刀?传文哪里的勇气?
不过现在也不是问话的时候,刚刚喊儿子也就是突然心软了一下,但清醒过来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这话也就没说出来。深呼吸了一口,坚强的她拿着竹子做的簸箕,揽了一簸箕黄土,洒在了大门口的血迹处,还让传杰在上面跳。
传文传杰将两具尸体搬到了柴房,扶好大门。
传文娘就叫兄弟三人到了跟前。
“眼下,朱家峪是不能呆了。传文,为娘的也看出来了,你最有主意,带着两个弟弟走吧。”朱魏氏说道。
“娘,要走一起走!”朱传武急了,直接说道。
当娘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想跟三个儿子一起走呢?但他男人现在还不知所踪,只要没有确切的消息,她就觉得她男人朱开山还活着。她要等在这里,等朱开山回来。
“嘭!”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家里的大门又掉了。
“走!”朱魏氏以为是响马的人又来了。
直接关上房门,将三个孩子向后窗户推去。一般的人家是没这个后窗户的,但他家有,本来是给朱开山准备的。
朱传文此时也慌了,再来几个,他们三个半大孩子能打过吗?
刚刚不过是占了偷袭的便宜。
“嫂子,我是春山啊,咱家大门怎么坏了?”朱传杰刚跳出去,院子里就传来朱开山的本家弟弟,朱春山的声音。
几人闻言也是放下了心。
传杰最先跳出的窗户,没等朱传文拉住他,自己小跑着,躲在自家大门口,向里面看去。
“是春山叔!”传杰的声音传了进来。
朱传文和传武打开插好的木门,看见的确是自己的叔叔朱春山,先是打了个招呼,又联手将自家大门重新扶正。
“春山啊,你不是去闯关东了吗?”朱魏氏问道。
朱春山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又看了看地上的新土和柴房门口拴着的两匹好马,觉得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发生。
“嫂子,小点声!里屋说话!”
“传杰,去拉风箱,给你的春山叔热一口糊糊。”此时的朱魏氏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这下家里总算是有根儿主心骨了。
“嫂子,可不敢张罗。我是偷偷回来的。”朱春山说道,朱魏氏以为他在关外惹祸了,老朱家的惹祸能力,她刚刚才见识过。“我这次来就是给我开山大哥捎个信。”
“开山没死?”这算是这几年朱魏氏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除了朱传文,两个孩子也面面相觑,他俩的爹死了,这是他俩之前认为的事实。
朱传杰说道:“人家说我爹早死了。”
“谁说的?”朱春山道。
“谭永庆的叔叔谭三爷,说我爹在北京城的城门楼子下被砍的头,脑袋还挂在上面。”朱传杰说道。
朱春山唾了一口,他娘的,怪话就是多。“庚子年,我和开山大哥带着章丘这一带的义和团,直接打进了北平城,谁知道刚一进去,朝廷就翻了脸,要剿我们,不少兄弟死在了北平。我和大哥命大,一头扎进了关外。”
“行了,你开山大哥让你给我捎什么信儿?”朱魏氏可不想听这些刀光剑影的事儿,她的心这会儿还在狂跳呢。
朱春山指着地上他背进来的一个口袋说道:“都在这里呢。”
说着就拿起口袋,朱传文三兄弟,朱魏氏,朱春山5人都坐在炕上。
口袋直接在几人中间倒了出来。
口袋里核桃、松子儿、榛子铺了一炕。
大惊大喜,朱开山的消息稍稍掩盖了些朱传文杀人的恐惧。
现在又有了些零嘴,暂时压住那股子恐惧。
三人都往自己怀里扑腾着,算是尽情的发泄一下,朱传文发现里面还有其他东西。
一封信和10个银元包的好好的,藏在零嘴里。
“三儿,给娘念念。”传文娘打开信就递给了朱传杰。
“娘,我嗓子发干。”朱传杰此时故意拿捏了一把。
“三儿,我给你盛碗糊糊?”朱传文呲着牙一笑甚是恐怖。
“我又好了。”朱传杰现在可不敢让自己这个大哥去,他本意是让二哥给自己跑跑腿。
“哈哈哈。这下有人治你了。”朱传武看着吃瘪的三儿哈哈大笑道。他现在对自己大哥也有些发怵。
“咳咳。”朱传杰清了清嗓子念到:“文他娘,见字如面,俺自打起事兵败,这些年一直遭到官兵追杀,万不得已闯了关东,不敢和家里书信来往。现在一切都好。勿念。听说老家连年遭灾,饿死不少人,十分挂念。眼下俺在关外立住了脚,到关外来找俺,你赶快把家里老房和几亩薄田卖了,来关外找俺。道上怎么走不便明说,来人会给你交代。知名不具。”
信念罢。
朱魏氏哈哈大笑不止,“好你个朱开山,真神总算是露面了。我就知道你死不了,你也死不起。你还有三个儿子呢。”随即又哭了起来。仿佛要把这几年的委屈都哭散。
“好了嫂子,大哥的地址是黑江三江口元宝镇。传杰,那你拿笔记一下。”
待说完了地址,朱春山终归是没忍住,向着朱魏氏问道:“我刚刚一进门就闻到了血腥味。还有柴房的两匹马,是怎么回事儿?””
在朱传杰的叙述下,朱春山也是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觉的拍了拍朱传文,“传文,不愧是大哥的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