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给程玉芬翻出来了。
闪闪亮亮的宝石戒指,也不知道是早就买好了还是从家里拿出来的,程玉芬的心理瞬间扭曲。
她现在要怎么办呢,已经跟着张为民出来了,津南县都知道了她不知廉耻和张为民勾搭在一起,现在……还能回头吗?
不,没有回头路了。
就算回头,她没了名声,根本找不到好人家,这里的好人家是指比张家更好的。
爹娘也不会为她做主,比如像唐宁一样有大笔嫁妆,看这次来上海他们送都不送一下就知道了。
原来娘还会私底下和她说说体己话,交代交代,现在也全都看着爹的脸色在过活,自身都难保,更别提要保她。
唐宁话说的轻巧,让她摆好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在哪呢?
她又不像唐宁,从出声什么好处都占尽,万事不用操心,好夫婿好嫁妆都给她备齐,她如果有这样的好命,还会想尽了办法要自己争取吗?
程玉芬大哭一场,把戒指戴在手上,刚刚好呢,不是说那姓江的拒绝了吗,她上赶着都得不到的东西,是人家不稀罕的。
男人也是贱,喜欢他的他不珍惜,不喜欢他的他跪着也要跟人家求婚,活该挨这一顿打。
楼下传来敲门声,她擦了把眼泪去开门。
“陈壮?干什么?”
陈壮,拉黄包车为生,自打那天送了张为民去医院,又给程玉芬解了围拉她回来拿钱,一来二去的直接给程玉芬包了,专门拉她的生意。
毕竟程玉芬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又要一天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几趟,听了陈壮的提议,她觉得也不错,更何况这点钱还是出的起的,她也方便了还能有个人和她说说上海。
陈壮用毛巾擦擦脸,一看就知道这个小姐刚刚哭了,手上还多了个戒指,看起来可值不少钱。
“我看小姐心情不好,怕您一个人在家出什么事。”
其实是想问到底还去不去医院了,钱还没给呢。
程玉芬白了他一眼,“我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事儿,算了,既然你来了,那等等我,再去医院一趟。”
她刚才可是气头上把张为民给撇下了,不过他这事儿办的不地道,论起理来,他理亏,这戒指说什么也要拿下。
坐上黄包车又觉得心酸,一个穷拉车的都知道关心关心她,张为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陈壮是个喜欢说话的,前两天程玉芬都没怎么搭理他,今天可能是心情太失落了,以至于她居然跟拉车的聊起来。
“小姐真是心地善良,担心你哥哥的病吧?没事儿的,洋人医院大夫医术好,会治好的。”
那天程玉芬也不知道怎么了,问起她和张为民的关系,她也鬼使神差的说了是哥哥。
否则怎么说呢,不妻不妾的,张为民不也让她在上海当表妹吗。
陈壮就以为这俩人是兄妹,虽然看起来不大像,但他是什么人,只要能挣到钱,管人家呢。
“嗯,你说得对,我就是太担心了。”
程玉芬的俩眼又红又肿,酸涩疼痛。她目光看到陈壮身上,名如其人,真是黑黑壮壮的,拉车的好手。
“你这么拉车,一个月辛辛苦苦的,能挣几个钱啊,够不够吃饭?”
程玉芬说话没什么情商,根本不知道照顾别人的自尊心,好在陈壮的目的是挣钱,他嘿嘿一笑。
“挣得不多,够吃个饱饭的。”
还顺势奉承起了程玉芬,“哪里能跟小姐比,命不好,穷命,不像小姐是富贵命。”
程玉芬心里的失落,在拉车的身上给找回来了。
人都是喜欢听好听话的,她认识到了自己跟上海这些少爷小姐的差距,在别人眼里,她什么都不是,江蕴仪不要的东西她都捡不起来,唐宁都不知道甩她几条街,可在陈壮眼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娇小姐,是富贵命呢。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看你说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大家都是人。”
人家随口客气恭维一下,她倒是接的好,明显是不想要这个话题结束,还要人家继续吹捧。
陈壮拉了几年车,是个老把式,怎么会不懂这些有钱人的想法呢,当即大吹特吹起来。
“小姐这话说的就太谦虚了,都是人没错,人也要看是什么人,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像小姐这样家世相貌样样好,那就是上等人,咱们这样给小姐拉车的,那就是下等人,我也在上海拉了几年车了,什么样的小姐太太都见过,还没有见过像您这么漂亮和气的呢。”
一番话,把程玉芬逗的心花怒放,捂着嘴笑起来。
陈壮这么识趣,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可真会说话,对了,你多大了,家里有孩子没有?”
“我二十了,别说孩子,媳妇还没有呢!”陈壮一路小跑,他的车拉的是真不错,躲着行人躲着汽车,还能保持速度还能聊天。
“啊?我看你模样也不算差,怎么还没娶到媳妇呢。”
程玉芬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么不合适,只知道陈壮对她看法那么好,她总不能不顾人家的想法吧。
“哎,倒是也有给我说媳妇的,也有看中我的,是我不乐意。”
“这可稀奇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我一个穷拉车的,娶了媳妇也供不上给媳妇过好日子,图什么呢,有了孩子更是受穷,还不如让她们找有钱的去,等我攒够了钱能给媳妇过上好日子了再娶。”
医院到了,陈壮憨厚的笑着,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程玉芬也没那么大胆,但陈壮比她还不好意思,她就摆出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显得自己沉稳大方。
“没想到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倒是个男人,挺爷们儿的。
程玉芬默默想着,对这个拉车的有了良好的印象。
“在这儿等着我,我晚会儿出来。”
她交代了一句,又额外给了陈壮一块钱,按理来说她是不想给的,但陈壮刚才那番话,不知道怎么的戳中了她。
人家等着攒够了钱要给媳妇过好日子呢,照他这么攒,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呀。
陈壮觉得她是善良大方的娇小姐,她可不就善良大方么?
一块钱,给就给了。
到了病房内,不等张为民发脾气,她便伸出手给他看。
“好不好看啊为民哥?前面都是我误会了,听见我大姐说什么就相信了,不过我回家里还真的发现了这个戒指,一定是为民哥买来送我的,对吧?”
程玉芬想好了,先把便宜占了再说,她身子都给了张为民,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她要好处!
“大姐姐是嫉妒我呢,为民哥都没有送过她戒指,一定是这样的。为民哥,你说是不是?”
张为民愣了一瞬,反倒松了口气。
“是、是啊。”
他还想着程玉芬要闹起来该如何是好,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可全靠程玉芬忙里忙外呢。
就是有些心疼,这个戒指是给江蕴仪求婚用的,自然不是一般的货色,他下了本钱的,不过眼下这个情况……给她就给她吧。
“我还说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的,没想到你听人家说几句话就来冲我发火,真是个小笨蛋。”
张为民想通了,连忙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程玉芬一噎,真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哄女人的话张口就来,这样就好,以后她就知道要怎么弄好东西到手了。
“不过,你说是唐宁对你说什么了?她怎么会来找你?”
难道唐宁还想要回头?
张为民心里一动,想起了唐宁在沙龙上的风采,他进都进不去的地方,她被人围着,礼貌的对待着。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想承认,张为民也清楚,他这个前妻,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而且还拿走了那么多钱,女人嘛,嘴上说的再厉害,心里面怎么可能不念着自己曾经的男人呢?
她主动来找玉芬说这些话,是不是还在恨他和玉芬好上的事,要不然为什么要来挑拨他们的关系呢?
程玉芬听到他问这个问题,暗自翻了个白眼,“在医院里碰见的,她好像来看望病人。”
“看望病人?你有没有跟她说我在这里?”
不会就是想来看望他吧?
按照程玉芬爱吃醋的性子,估计会拦着不许她出现在他面前。
想到这里,张为民一下子极了,就要起身。
“说了。”
程玉芬没好气,她感受到了张为民话语中的急切,这是还念着唐宁?
“我说了,人家就没有要进来看你的意思。”
“你真说了?”
张为民持怀疑态度。
程玉芬看着脸上还擦着黄色药水的张为民,嘴也破了,颧骨高高肿起,本来死气沉沉的,却因为说到唐宁眼睛里有了点希望。
她突然有些疑惑,为民哥原来可是英俊贵气又体面,怎么只是受了个伤,什么风度都不见了呢?
一定是受伤的缘故吧,一定是……
……
唐宁收到了来自津南的信。
阿诚写了厚厚一封,给她交代的很具体完善,学校已经开始动工了,政府那边派了监工,但主要还是唐宁这边的人负责。
李世光行了很多方便,那个监工也是拿钱不干活的,只要好好供着就行。
名字的话,唐宁原本拟的是希望学堂,但是李世光建议改为唐氏希望学堂,花了钱总得要点好处不是。
阿诚觉得李世光的建议不错,当然最终还要唐宁来拍板决定,这些事他都写进了信里。
唐氏希望学堂,看来李世光真是喂熟了,居然真心实意的为她考虑起来。她这次不但回信,还专门去百货商店买了些香水丝巾和化妆品,一并托人带回津南送给李太太和李小姐。
唐宁有一次庆幸她在津南的时候跟李家拉上了关系,简直事倍功半。
吩咐完这些事情,她又想到医院里的小女孩,提笔开始完善自己的大纲。
黄老四更加轻易的可以放弃孩子的命,无非那是个女孩,虽然他后面也有补救,悔恨自己错信了人,唐宁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是个男孩,黄老四是不是要更加急切一些,会不会多试几种方式,而不是听说西洋医院可以看,试也不试一下就要放弃。
不过说这些都还太早,哪怕是男孩,未来也好不到哪去。
没有机会读书,学不到知识,长到十几岁就要出来讨活干,卖报纸,擦皮鞋,卖香烟,要么进工厂接受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压榨,只为了挣上一点糊口钱。
不管是男是女,都应该拧成一股绳。
那个小女孩连名字也没有,唐宁拿起笔写了个“朝阳”,就给她取名字叫朝阳吧,暖暖的,能给人希望。
她为什么不用朝阳的视角去看,朝阳上面也有哥哥姐姐。
她的姐姐小小年纪就要烧饭洗衣裳,踩着凳子做饭,大了一点就在纱厂做女工,一天做满十二个小时,手都泡烂了,浑身皮肤发痒,还受到了工头的欺负,每个月都要拿着本子无故克扣薪水。
这是惯例,迟到早退瞄见了你偷懒,都是扣薪水的借口。
朝阳姐姐遇上的那个工头,每天拿着本子记录,还尤为喜欢占女工人的便宜,但凡年纪小点的,没有不被他占便宜的。
朝阳姐姐自然也被占过,她反抗了,于是她一个月就白干了大半个月,薪水被扣了三分之二。
后来她反抗过没有,应该也是有的,也有时候是麻木的任由工头和他的打手上下其手,听着他们阴邪的话语,颤抖着手接过那点微薄的工钱。
哪怕是这样得来的工钱,自然是用不到身上一分的,全数上交到家里,一大家子要吃饭。衣裳和鞋也没有添过一件新的,捡了别人穿不下的,缝缝补补就可以了。
后来年纪不小了,也实在是瘦的不成样子,脸色黄巴巴的,被朝阳的奶奶叫回家来待嫁。
不用去工厂,不用面对工头和打手,哪怕从早到晚做家务给家里干活,那也是朝阳姐姐有记忆以来,最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