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宴比春夏秋三季的宴会散得早,因为冬日天气不好,日头也短,往往是开宴晚,散席早。傅明珠她们回到梅园时,客人已经散了大半。
知春意里,卢氏坐在上首,坐在客座第一位的胡国夫人,李五娘的嫡母。其余还有几位客人,蒋林二位夫人也在。
“夫人万福。”水灵灵的三位小娘子齐声下拜,她们风姿各异,或娇柔美丽,或明丽动人,或娇憨可爱,都是叫人看了眼前一亮的小美人。
“我看了都喜欢得很,难怪我家阿玥要请去喝茶。”卢氏笑盈盈地褪下自己手上的嵌宝金钏儿,先拉了李五娘的手,亲手将金钏儿套在李五娘手上,给她做见面礼。
“五娘谢过夫人。”李五娘喜形于色,乐滋滋地摸着手钏,魏国夫人这么一说,就落实了她得了安南郡主青眼的事了。
卢氏又拉了林大娘,往她手上套了个玉钏儿,林大娘长相得她眼缘,卢氏还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林大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林夫人就道:“夫人缪赞了,大娘今日全赖郡主照顾。”
“夫人别说客气话,这孩子我看着喜欢。”卢氏笑答。她一视同仁地拉了蒋三娘,正要为她戴了金钏儿,忽然闻到蒋三娘身上一点淡香。
卢氏最喜欢的香就是这一味蒋三娘沾染上的名为梅上雪的香,此香淡雅出尘,香味清远,并且很难与其他味道混杂。蒋三娘身上的香味只是淡淡,如果不是常年使用这种香的人,就会直接忽略。
梅上雪只有正房里有。卢氏心里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钏子套在蒋三娘手上,问她道,“阿玥领你们去哪玩了。”
“回夫人的话,我们只在郡主住处喝了茶,说了会话。”蒋三娘笑容羞涩。她得了与李五娘同样的金钏并不满意,显然得了玉钏的林大娘才是真正入了卢氏的眼。她暗中打量卢氏,见她华服丽容,雍容高贵犹如盛开牡丹,容颜之盛令人自惭形秽。
蒋三娘心中晦涩,无妨,她比她年轻新鲜,再美的人看了几十年也该腻了,更何况卢氏是个妒妇,想必傅郎也很厌烦她了吧。这么想着,蒋三娘又有了信心,她与傅郎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何必顾忌这个半老徐娘。
卢氏笑笑不说话。小丫头自以为藏得好,眼中的情绪却太过丰富,呵,还没入府就不把她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了吗。卢氏比傅明珠敏锐多了,扫了蒋三娘一眼就发现蒋三娘身上的配饰里少了个荷包。
“这孩子一向羞怯,没想到竟与郡主投缘,也真是这几个孩子的造化。”蒋夫人笑着对卢氏说道,又拉了蒋三娘的手叮嘱,“往后你们几个可要与郡主多走动才好,不枉这一场缘分。”
蒋夫人这话是攀上安南郡主不想撒手了?听了蒋夫人攀附的话,林夫人羞愧得很,人家帮了忙,还要顺杆子往上爬吗,她没这么厚脸皮。
呵呵,卢氏笑了,不愿接过蒋夫人的话头往下说。
冷场了,蒋夫人也不尴尬,她是个长袖善舞的美貌妇人,看年纪也就三十左右,头发梳成高髻,插戴一整套海棠样式的嵌红宝金头面,穿了茜色石榴裙,配一件墨绿的窄袖襦袄,这样的打扮十分妥帖,不出挑,也不失礼。
她是圆脸,笑起来十分可亲,对傅明珠道:“我们家三娘没有给郡主添麻烦吧,要是有,郡主可别跟我客气,只管说,我教训她。”
“阿娘,”听了蒋夫人这话,蒋三娘不依地摇摇蒋夫人的袖子,蒋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母女俩看起来很亲近的样子。
蒋三娘不是庶出吗?
“没有,”傅明珠笑着摇摇头。自从发现蒋三娘的荷包不见了,傅明珠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老是在想那荷包哪里去了。再看这格外亲热的蒋氏母女,怎么看怎么心怀不轨。她最近正在学着辨认针法,如果她没看错,蒋夫人襦袄上繁复华丽的折枝牡丹绣纹就是蒋三娘的手艺。人家母女感情好,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们家大娘才是要多谢郡主的款待,”林夫人略胖,面容和善,这道谢是真心实意。安南郡主对外只说是与女儿投缘,邀了女儿一同去喝茶,这样于女儿名声无损,面子上也光彩。林夫人想到傅明珠的体贴处,对傅明珠越发感激。
“我也代五娘谢谢郡主。”胡国夫人李氏不好不发言,只好跟风。按她想的,安南郡主就不该多管闲事,闹大了才好呢。这位胡国公的夫人五六十岁的模样,长得苦相,她身材瘦削,脸上肉少显得颧骨极高,看模样就有些刻薄。这种道谢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儿都不走心。
不过,傅明珠很能理解胡国夫人。胡国夫人与胡国公是贫贱夫妻,与胡国公生有四子,头三个儿子年长,跟着胡国公一起四处打仗,结果儿子都战死了,胡国公却功成名就。
男人有权有钱就变坏,夫妻俩富贵没两年,胡国公就纳了许多姬妾,更有几个出身良好有品级的贵妾,胡国夫人只剩下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而已。
胡国夫人失了夫君敬爱,日子过得艰难,被几个出身良好的妾室迫得几乎无处容身。幸好她小儿子争气,又尚了公主,胡国夫人才是渐渐有了说话的底气。
“我是主人,只是请姐姐们喝了一杯茶而已,哪用得夫人们谢来谢去的,下次我都不好意思再请客了,”傅明珠说完鼓鼓腮帮子表示不满。
屋内众人都笑起来,卢氏就搂着傅明珠道:“阿玥说得没错,作为主人家,请客人喝了一次茶而已,几位夫人何必这样郑重。”
言下之意,这是主人家的本分,帮人并不是因为情谊。
蒋夫人听得明白,有些讪然。林夫人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暗暗记在心里。别人施恩不求报,自家却不能忘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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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回房的时候,走得衣带生风。傅明珠机灵,知道阿娘要与阿耶交流交流,脚底抹油,溜得那叫一个快。
傅淳一看爱妻这模样就知道她是生气了,赶紧低伏做小,亲手捧了一盏茶给她:“夫人请用茶。”
卢氏赌气不接,“你可是做了亏心事?”
“绝对没有!”傅淳斩金截铁。
“哼,地上那荷包怎么回事?”卢氏拧着傅淳的耳朵质问,她一进屋子就看见了不属于魏国公府的东西,想想就火大。
“那东西啊,”那东西是他故意留着让妻子吃醋的。傅淳赶紧表功,为妻子捏着肩膀,将自己如何坚贞不屈,不为美色所动的高尚情操狠狠夸了一遍。
“美色?”卢氏鼻子里轻哼一声。
“除了阿玉,别的女人在我眼里都跟男人没两样。”傅淳趁机表白道,“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了阿玉,还有谁能入得了我的眼呢?”
“好了,姑且饶过你。”卢氏当然是相信傅淳的,她故意闹一闹,也是他们的夫妻情/趣。
“多谢夫人,”傅淳搂过卢氏,响亮地亲了一口。
卢氏羞红了脸,推开他,“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心意相通,卢氏很容易就察觉到傅淳还有所保留。
“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个拙劣的美人计。”傅淳不在意的说道,“你安心,我又不是头回遇到这种事了,保管处理得妥妥当当。”
卢氏点点头,夫君这么说,她就不必把这个蒋家放在心上了。
政客的脑补功力是很强大的,傅淳查了一下,原来这个不起眼的蒋郎中是萧家的人,所以萧家是想对付他了吗,又或者是想拉拢他。出身萧氏的长乐公主嫁给了李家,与萧家一向亲厚的陈王定了萧家女,看来萧家是不安分了。
傅淳一心认为萧家图谋不轨,干脆杀鸡儆猴,表示自己不是好惹的。
于是,原本有望升职调动的蒋郎中莫名其妙地开始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