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监狱
仔细想来,这算是第二次蹲监狱了?贞德在把手搭到膝盖上背倚着墙时数羊的第一千遍自问。
下面的床垫还算舒服,墙壁粉刷过,虽然不是新近粉刷,但仍显得很洁净,只是略有些若有若无的潮气。这里没有窗户,即使是监狱上层,依旧深入地下。来自另一片大陆的弧光灯在拐角处投下死白色的光。
第一次进监狱正是异族的囚牢,若非是走运遇到那个倒霉的黑巫师......那个一脑袋撞进她死透的下属体内的黑巫师,她一定会在不久之后变成那些畸变物种的口粮,就像随同她进来的同僚一样。
那个没有脑袋——只是在脖子上带着一道圆形缺口、浑身长满灰黑色鬃毛、比一栋楼还要高的匪夷所思的野兽,又或者不该说是野兽?它那几乎比弩箭还要快,又比承重柱倒塌还要沉重的一拳——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直到现在,她回忆起来,熟悉的碾压般的疼痛就会从破裂的内脏一路上升到胸腔、胳膊、背部和呼吸道。那是难以名状的、让她浑身肌肉都失去回应的痛苦痉挛,从她接触拳头的地方瞬间蔓延到整个身体,然后就是彻底失去意识,当做储备粮进了异族的监牢......
哒,哒,哒。
很轻的脚步声。
这层监狱的单调有时会被沉重的铁门开阖所打破,有时也会被沿着走廊台阶向下的脚步声做打破。就只是这短短的一天一夜,贞德已经听过很多次该层监狱布满铁钉的厚重门扉外沉闷的脚步声。只是,不知这次来的又是谁?是要给哪个犯下过错的高层交纳保释金,抑或是查出了某种秘密,所以要把某个人送到更底层、更黑、更脏的囚室?
别把她和黑巫师的秘密查出来就行。
贞德没有思考太久,因为那声音来到她和莫德雷德前面的走廊,并停住了缓慢的脚步。
“看来是出了一点问题啊,莫德雷德卿。但以你的性格来说,的确是能够料到的失态......令人痛心。”
来人的语气带着沉重而压抑的腔调。
贞德结束她默数绵羊的无聊动作——尽管加入教会后,她就再也没有放过羊,但这是她从年幼保留至今的习惯。
这话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红发青年对莫德雷德说的。此人身材高挑,体型匀称——恰好是上流社会贵妇人最喜欢的那种——修长的红发及肩,一张俊朗的脸足以令很多怀春少女为之倾倒。他身着一套黑白相间的骑士半身甲,虽是甲胄,却也穿出了正装的风采。令人尤为在意的是,他的眼中含着很奇异的怜悯,还有令人惊叹的痛惜感。
莫德雷德左眼圈带着一大片黑青淤伤,另一片在右脸靠近下颌的地方,都是她打的——在双方还没正式拔剑的时候。
等莫德雷德表情不快的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谁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更加不愉快了。
“啊,你说什么?”她的吼叫像是在表达愤怒,亦或是在为自己辩白,“看到这种侮辱过父王的女人出现,怎么能够忍住我的愤怒!你是过来保释我的吧,对不对?虽然这次还是梅林那个轻浮的混账领头,但这种事是归你负责的吧?我不想再和那个可恨的女人一起蹲在这么近的地方了,快带我出去!”
青年举手示意安静。他盯着贞德那熟悉的面孔看了一会,轻微颔首,似乎双方不存在仇恨一样,然后转向莫德雷德:“这不能称为恰当的愤怒,莫德雷德卿,这应该称作对王尊严的不敬。若是连区分施加怒火的场合都无法做到,即便是王上的子嗣也难逃惩戒。”
贞德一言不发,用冷淡的视线注视着正在交谈的两个人,金色的双眼含着若有若无的杀意。自此人进监狱后,她只是像看闹剧一样观察莫德雷德的举止。
“特里斯坦,你在胡说什么!”她冲过来,两只青筋暴起的手拧住牢房的钢铸栅栏,声音近乎无理,“王才不会因为我维护她尊严的行为而惩戒我!”
青年——或者说特里斯坦,再次举手示意安静。他保持着表情变也不变的姿态,仿佛是陷入了沉思,然后才说:“你不懂王上的心啊......莫德雷德卿。昨日那种野蛮的街市斗殴——这类底层贫民和落魄骑士才会做出的行为,想必再过几天,就能在酒馆里听见对此事的议论和嘲笑了吧。王上的尊严就因为你的肆意妄为而受到损害......何等悲哀的现实。”
莫德雷德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眼色躲躲闪闪,嘴里嘟哝着很细微的声音,“啊......这个......我......”
“就此拘禁在这监牢中,或许会让你明白一点自己的处境,莫德雷德。”特里斯坦漠然道,与其说是来探监,他更像是在宣布莫德雷德的过错,“连在外维护王的尊严都做不好,即便是圆桌骑士也无法得到原谅。直到离开这座城市之前,你就在这里一个人反省吧。”
莫德雷德一拳砸在栅栏上,嗵的一身闷响,然后就看到,钢铸的粗管子在痛苦的哀鸣中扭曲变形——想必这一拳可以轻松砸死一头猛兽。她的眼神变得极其恼火,像是个小女孩恼羞成怒。“我要见梅林!梅林那个轻浮的混账呢!是又抛下王的任务去勾搭女人了吗!?”
“很遗憾,这件事无须等待梅林法师的裁决,”特里斯坦用低沉的声音说,“他正在为王上的国度招揽新血,至于这里,也暂时不需要你的出场,因而,你的处置全权交由我来决定。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座监牢里好好反省,你能够理解吧,骑士,——莫德雷德?”
他整了整两只白手套,再也没有多说话,转身离开。
特里斯坦出门时,莫德雷德还在死死拧着留下指印的钢铸栅栏,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特里斯坦你这个该去吃屎的混蛋!你给我见鬼去吧!”
“啊,真难看,”隔了一会儿,贞德用充满恶意的表情笑道,“想必你平时都不怎么受待见。虽然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做事却和野蛮人小孩一样。我担心,你可能会在这监狱里蹲到你的同僚们下一年再过来为止,想象一下——足足一年的反省才能勉强称为有用,或许十年更好一点,你说对吗?”
“呸!我还轮不着你这个疯女人来嘲笑!等下次我把你像条杂鱼一样砍翻,你就知道谁才是死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