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予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坊间自然不用多说,有什么比当年孤身入险的勇者死而复生更让人沸腾的消息呢?
认识贺予的人们则更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尤其是知道了devil真面目的那些破梦者们——他们一直和段闻斗智斗勇,而最近这个devil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损失和麻烦,他们虽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devil就是段闻的同伙,但这个人是在给段闻办事,并且已经完全顶替了从前吕芝书和黄志龙的位置,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现在事实却告诉他们,devil是从前豁出性命帮着警方破案的贺予?
他怎么会变成彻头彻尾段闻的人?!
当然,因为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支撑贺予在替段闻做事,作为当年“牺牲”了的英雄,死而复生的贺予自然是得到了民间大量的支持,以及非同寻常的优待。
据他所说,当年他并没有被炸成灰,而是在气流爆冲之下落入了海中,最后被一艘澳洲的船舶发现获救。警方发现了他海难时被爆炸尖锐物割裂的断肢血肉,认作了他尸骨损毁后仅剩的残躯。但那不是致命伤处,他最终在足部搭了钢骨进去,完成一床非常先进的手术,活了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健康方面的影响。
这两三年,贺予一直都住在澳洲,因为想安心休养避免麻烦,所以从未抛头露面,直到养精蓄锐,恢复了精神面貌,这才回到了国内。
不过他这套说辞,哄一哄不明所以的群众足够,在警方面前却完全站不住脚。
郑敬风第一时间给谢清呈打了电话,让他一定要注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贺予现在已经变了。”郑敬风在电话中如是和谢清呈说道,“我认为他回来之后一定会找你,你不要与他接触太密,那样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不止是郑敬风,破梦组织更高层的人员也专门叮嘱了谢清呈,强调如果贺予来找他的话,千万不能把破梦组织的任何事情告诉他。
他们想多了。
贺予出现后,并没有给谢清呈打过哪怕一个电话,没有发过哪怕一条消息,更别说登门来找了。其他人不明所以,只有谢清呈心里很清楚,当年海战之中,自己的选择已经伤透了贺予的心。
人心是他伤的,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结果怎么样,谢清呈都还想见贺予一面。
这天晚上,谢清呈把自己关在家里,独自对着手机出神——手机上是他和贺予的聊天框,只要按下发送键,他就能和贺予取得联系。
他一贯是个很有勇气很自信的人,但是这一刻,他竟感到自己病朽的身体里,生出了近乎于“情怯”的东西。
这几年,谢清呈没有更换过手机,他和贺予从前的对话记录都还在。
除却最痛心的那一段海战对话,再往前翻,定格在屏幕上的都是过去那个对他痴心一片,毫无掩藏的少年。
谢清呈根本无法将他和电视里的那个淡漠优雅的“贺总”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被怀疑与段闻勾结的“devil”。
谢清呈思来想去,想该怎么和贺予说话,但他的思维太老套了,发的消息当然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斟酌了一个晚上,输入框里来来回回打了无数次消息又删掉,甚至拿纸笔在书桌上写了稿子。
可是到了最后,他发觉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能有的开场白,也仅仅只是一句:“你好。你还好吗。”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疑着,最终还是横了心,一秒,两秒——按下去。
咻地一声,信息发送成功。
谢清呈往后一靠,疲态俱现地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他没有想到只是发这样一条消息,竟已汗湿重衫。
发出短信后,谢清呈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等了一天一夜,手机一有动静他就去看,看到不是贺予便又消沉下去。
他就这样守着,一直等着。
从希望等到失望。
到最后,只剩下了无尽的黯然。
整整一晚,谢清呈躺在床上,攥着汗湿的旧手机,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也许从前贺予等他回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贺予曾在痛苦时不断地和他发消息说:“谢医生,我病了……我病了。”
那个时候,谢清呈没有理会他。
如今这种绝望都尽数落回了谢清呈心里。
后来,天亮了,云层间透出了熹微的光,那光芒越来越辉煌,照彻了漫长的黑夜。
日升月落,慢慢地,天又暗了。
当太阳再一次被黑暗所吞没,天地重归于一片混沌时,谢清呈终于知道,贺予再也不会回复他的消息了。
他麻木地躺在床上,最后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谢清呈说:“贺予。对不起。”
信息发送成功。
这次他没有再报什么希望,他发完了,就放下了那个已经被他握了一天一夜的,沾满了汗水的手机……
他知道,贺予是再也不会回他了
就这样,他见不到贺予,也得不到贺予的回应。后来试着打过电话,也从无人接听。
但谢清呈还是很关心他,每一天回家,他都会准时打开电视,想要看到一些与贺予有关的新闻。现在贺予是商界新闻的吸睛利器,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电视上。
谢清呈想,自己还能在荧幕上看到他,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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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微笑,无论那微笑是不是属于自己的,都很好。
哪怕看着会痛,也是好的。
这天,谢清呈从实验室回来晚了,返回陌雨巷时已快九点。
他没有在卫家住太长时间,毕竟那是谢雪的夫家,哪怕卫家地大房间多,根本不在意这些,但谢清呈自己并不习惯。
外头下了一点小雪,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谢清呈轻咳着,回到了屋内,将空调打起来,电视打开,然后脱了外套走到茶台前吃药。
拿药盒的时候他略微愣了一下,他这人生活习惯很好,东西都习惯于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像整洁的手术操作台一样。他记得自己早上出去之前,是把药盒整齐地放在桌角边的,可是现在这些盒子都是乱的,随意摆在了茶台中央。
也许是黎姨来过了,她有他家的钥匙。
谢清呈没有太在意,将药吃了,打开电视,然后去洗手间迅速淋了个浴。
等出来时,晚间新闻已经开始了。
今天贺予接受了沪州地方台的专访,大致聊一聊他目前在做的生意。
谢清呈就坐在屏幕前一直看着。
节目长达一个半小时,他就这样用半盲的眼看了他一个半小时。看那个曾经无比灿然的男孩子,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各种各样刁钻的问题。
到了节目的最后,主持人不甘心于只谈商务,铆足了劲想刨出些私人信息。
主持人:“贺总您这几年在澳洲是否感觉到孤独,有没有思念过什么人呢?”
“孤独是我已经习惯的。至于思念……”贺予笑得很温柔,竟有种甜蜜的感觉,“如果我在海战前就认识您这样动人的女性,我应该就会有值得思念的人了吧。”
他答的很自然,又讨人喜欢。
谢清呈在电视机前安静地看着,静得几乎没有什么活人气,他看着贺予微笑,他也想试着跟着笑一笑。
可是嘴唇牵动不了,心也像是在被刀割一样。
不知是不是太煎熬,那天晚上看完节目睡下后,谢清呈发了烧。
他躺在床上,浑身都烧得滚烫,模模糊糊间他好像听见贺予温软地对他说:“哥,你怕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睡呀,我给你暖床,免费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被子都被他的体温烘得滚烫,他恍惚有种贺予真的上床拥住了他的错觉。
谢清呈轻轻地说:“我不赶你走……贺予……我不赶你走了……”
可是你还愿意回来吗?
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再无人回应。
一夜浑噩,谢清呈不知道自己的眼睫间是否有热泪盈着。
第二天醒来,身边自然什么人也没有,唯独那只小火龙还在书桌上憨态可掬地静立着。
谢清呈闭了闭眼,手指轻轻抚过温热的被褥,将梦的余韵抚平,然后彻底地,回到了现实中来。
他得冷静,连伤心的资格,都只能在梦里拥有。
谢清呈收拾情绪起身,见手机上有一条消息。
他打开,是个无关痛痒的人发过来的。
打听贺予有没有来找过他。
这人甚至和谢清呈都不太熟,连关心都不算,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假借问候窥探他们的私事罢了。
好像认识他们的那些人都以为贺予会来寻他,时不时便有人询问他情况,得知贺予从未与他联系之后就都是一副惊诧不已的样子,然后嗟叹说贺予是真的变了。
其实用不着这些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
谢清呈明白得比谁都清楚。
如今他要找贺予很难,贺予要寻他却容易,他的号码,邮箱,微信……什么都没换。
甚至他已经住回了陌雨巷里。
只要贺予想见他,随时随地一脚油门就能和当年一样来到这幽静的老巷前,可是贺予没来过。
曾经那个炽烈的少年已经死去了。
现在回来的那个人,好容易捡回一条命,自然是离得他越远越好
谢清呈最后一次宁愿自取其辱也要去找贺予,是因为一个新闻采访。
新闻里专门讲了贺予当年在海战时落下的脚伤,贺予笑笑说没什么,修复得很好,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他很健康。
但是主持人问他真的一点也不疼吗的时候,贺予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真要说的话,下雨天还是有点难受吧。
主持人说:“其实还是需要多休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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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予:“也没什么,都痊愈了。”
“可以给我们看一下伤口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贺予不是太在意,配合着给了一个镜头。
他的小腿脚踝以下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推近了,可以看到那是永久式不可拆卸的高仿生义肢,与真实血肉紧密结合的地方,有不易察觉的缝合嵌接。
谢清呈知道,哪怕手术再成功,这种衔接处都是会痛的,都是需要养的,而贺予最近总是出席大大小小的商会,仿佛片刻也不得停。
于是他还是去了新贺氏集团的总部门口,想给贺予送一点他问老医生寻来的特制伤药。中医在长期治疗和病理安慰的方面,往往能给予病人最大的帮助。
他不指望贺予能够原谅他,能够再理他。
但他希望贺予能够好受点,能够接受一些他的关照。
药膏和中药放在纸袋里,谢清呈原本并没有想打扰贺予,只说袋子里还放了写了姓氏的纸条,送过去贺予应该就知道了,但保安说一定需要通报才好安排。
谢清呈最后只得报了自己的名字。
保安去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就挂了,回来时脸色显得很冷淡,甚至带着些戒备。
“你好先生,贺总说和你不熟,你的东西,他东西不收。”
“……”
“你回去吧。我们大厦不能随便进的。”
谢清呈苍白着脸,轻轻咳嗽着,没再说什么。
对于这个结果,其实他也不是想不到。
但不知为何明知会被拒绝,还是这样去做了。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残酷而明确的答案。
他离开的时候,听到保安在后面和同事议论:“真是莫名其妙,哪家老板会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是啊,还说他们俩认识……贺总怎么可能和他认识,别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吧。”
“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半瞎,你没注意吗?他一只眼睛都没焦点……”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他走的时候,把腰背挺直了些,尽管知道没有人会在意,但因为这是那个人的地盘,一想到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贺予会瞧见他,他也就不想在那个人面前显得自己太衰老又狼狈。
他很在意他,只是在贺予心里,他已经是个不必要单独再见的人了。
甚至于他的出现都会使得贺予厌烦。
尽管他很想和贺予当面说一声抱歉,他想要贺予无论如何不要再和段闻深交下去,但他知道贺予不会在意他了。
谢清呈清楚,自己如今唯一可以替他做的,就是不再叨扰。
贺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痛苦,现在贺予走出来了,他的道歉也好,关心也罢,贺予都拒之门外,疏冷溢于言表。
他揣着心口的温热,用残损的躯体和所剩不多的生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如今他终于鼻青脸肿识了趣,那个归来的青年仿佛在无声地告诫他,说你走吧,你应该给我一个与过去全然无关的——
新的生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别说谈及旧爱,谢清呈如今连见他一面的资格,似乎都不再有了
意外发生在年末的时候。
卫家的一户朋友举办了一个小型聚会,设在那户人家新开业的高奢庄园酒店里,因为那家人和卫家关系很亲密,所以邀请了卫家全家,自然也包括了谢清呈。
谢清呈身体好时就对此类活动兴致缺缺,如今体质那么糟糕,就更是懒洋洋地提不起什么劲来。
最后是谢雪和黎姨一起劝他,让他不要整天闷在家里,偶尔出去走走,散散心,那也是很重要的。
谢清呈这才去了。
酒会来了至少千号人,每人都获得了酒店的顶级贵宾卡,大家聚在一起一来是放松心情,但最重要的还是来给这家人捧个场,然后在宴会上拓展一些今后或许用得上的人脉资源。举办宴会的大厅是酒店的老板自持区域,场地宽阔,装饰极奢,上下一共三层,一楼在举办大型宴会,二楼有各种娱乐室和休闲厅,三楼则是一些方便客人谈事的豪华包房。
人们三两成群,或热络或客套地谈笑着,各有各的目的。
谢清呈不喜与人交谈,他刚好替卫冬恒夫妇带孩子。
芽芽很乖,是那种难得一见的天使宝宝,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实在太喜欢谢清呈身上的气息了,一被他抱到怀里,就乖乖地趴在舅舅胸前,一双小手环着他的脖颈,安静地东张西望,望累了就直接窝在舅舅怀里香甜地睡过去,谢清呈带着倒也完全不累。
会场里音乐太响,芽芽的小脚丫不安地在谢清呈身上动了动,谢清呈垂了睫毛,觉察到了她的不舒适,他轻声问:“困了吗?”
“嗯……还饿……”芽芽软声道,打了个哈欠,“舅揪,想喝睡前奶……”
“妈妈出来的急,没有带来。”谢清呈一个铁血纯爷们,对孩子倒是很耐心,“舅舅先带你去楼上睡一会儿好不好?”
“唔……那好吧。”芽芽说着说着,眼皮子就已经打起了架,几乎已睡过去了。
谢清呈于是轻轻拍了她两下,带她去到了三楼的包厢休息。
结果谢家大哥一边温和地抱着哄着孩子,一边走到楼上,刚转过一个弯,过道里迎面就走来了五六个刚刚谈完生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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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呈的脚步顿住了,一时间竟像被无形的剑刺中了心,刹那透不过气来。
——
他没有想到贺予也在。
贺予走在那群男人的最中间,身后和身边跟着的人明显都在讨好他,脸上挂着新鲜出炉的谄笑。
“是吧,贺总在澳洲那两年,肯定……”
忽然,贺予停下来了,目光穿过铺着厚重织花地毯的走廊,径直落在走道口的谢清呈身上。那一瞬间,神情僵硬,连时空都好像静止了。
他们竟然在这里碰到。
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直接了当。
以至于他们两个,谁也来不及装出没有看见或不认识对方的模样。
一瞬间,他们周围仿佛什么人都不存在了,光阴也没有流失那么多年。
仿佛他还是三十三岁那一年的谢清呈,贺予也才二十岁,仅仅只是个在读书的学生。
他们就那么对望着。
旁边有宾客见状,忙道:“哎呀,贺总,这是您的旧识吧……”
仿佛冰面碎裂,这一声骤然把梦一般的恍惚打破了。
贺予回神,落在谢清呈身上的目光略微收敛了些,变得不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情绪,然后他笑了笑,对那宾客说:“……要不是被张总您提醒,我差点都认不出人了。真是失礼。”
然后他才慢慢地走到谢清呈跟前,距离比正常社交稍微近了那么一点。
他向谢清呈伸出手,倏然展颜,言笑晏晏:“好久不见了,谢先生。”
一句开场寒暄,不提之前的消息和被拒绝的拜访。
一声谢先生,奠定了他俩重逢后的关系。
谢清呈没有立刻把手伸给他,他抱着芽芽,很不方便,于是抬眸用那双看似沉静,其实已镇压了太多情绪的桃花眼先望着他——一只眼睛有神,一只眼睛却再也聚不拢光芒。
贺予在他面前主动伸出手,彬彬有礼。
但,也就这样了。
谢清呈尽力让自己回过神,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勉强腾出一只手来,但他一触碰到贺予的指尖,怀里浅寐的孩子就醒了,蹬着小腿动了动软洋洋的身子。
“嗯……揪……”小孩子刚睡醒,说不出太连贯的话来,只用小拳头揉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要妈妈……喝奶奈……”
谢清呈担心她乱动掉下去,又将那只手半路收回,成了扶抱住她的依托。
他把孩子重新抱好了,才对贺予说了一句:“……抱歉。”
贺予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眉眼间看不出阴晴,不过很配合地把手撤回了,他的目光在谢清呈和芽芽之间来回逡巡,过了几秒钟,淡道:“这是你的孩子?”
谢清呈:“外甥女。”
“哦。”贺予顿了一下,又笑了笑。
其实以他们现在这种关系,谢清呈是不必要和贺予解释太多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仍然那么直接地和贺予说了。
贺予温声道:“真不好意思,我以为您再婚了,所以……”
贺予说着又笑了一下,没再讲下去。
他们俩谈话,其他人没有靠的太近,因此贺予的一言一语,都只落在谢清呈一个人的心里。
谢清呈抱着芽芽,小孩子很暖,仿佛能焐去他此刻心口的冰,他用那无焦距的眼眸看着贺予,尽可能平静地去面对他。
良久之后,贺予还是把说了半截的话似是不那么在意地问了出口。
“谢先生还没有结婚吗?”
谢清呈:“……没有。”
这个问题太私人了,寻常的关系,其实是不该过问的。可是贺予还是问了。
隐隐地,谢清呈心里好像有种他自己也不想承认的期盼似的,让他的心逐渐有了一丝温度。
然而贺予接下来的话,却好像在他脸上冷冷掴了一掌。
贺予笑道:“那真可惜了,要抓紧,您的年龄条件毕竟在这儿,再迟一些,好的妻子也就找不到了。”
谢清呈望着他,贺予仍对他报之以温柔的神情,可谢清呈心口的那一点热气就这样冷了下去。
其实不仅仅是冷,几乎是从沁入骨子里的发寒。
谢清呈静了很久之后,说:“一个人结不结婚,和年纪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我知道,只是您看上去身体也不太好,老了还是有个人照顾比较合适……不过这些都看谢先生您的个人意愿,您就当我多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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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呈沉默地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贺予忽然盯着他的脸,问:“对了……”
“嗯?”
“之前就碰巧听人谈起过,我也不确定,谢先生您的这只眼睛,是不是……”
“是看不见了。”
“……因为什么?”
谢清呈在众目之下,安静了片刻,最后说:“我忘了。”
对话到了这里,又陷入了胶着。
身后有宾客试探着问:“贺总,您要和谢先生再多聊一会儿吗?那要不我们先下去?”
“……不用了。”贺予立刻微微笑了一下,温声慢语,斯文从容地道,“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聊的了,我和你们一起走。”
说着就对谢清呈点了下头。
“谢先生,很高兴再见到你。”
他离开了。
谢清呈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没有设想过自己和贺予的重逢会是这样的。
贺予没有任何直接的埋怨,没有重提半点当年的旧事,好像过往一切都随着海面上的硝烟一样,早就吹散去了。但是——
“舅舅……”怀里温热的小东西动了一下,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真心实意地关切着他,“舅舅……你为什么要难过……你不要难过,好吗?”
“……舅舅没有难过。”谢清呈道,“走吧,我带你去屋里休息一会儿。”
芽芽却抬起手,碰上他那只再也瞧不见东西的漂亮眼睛。
那里没有什么湿润,也不再会淌血了。
但是芽芽拿手轻轻地摸了摸,隔着他轻颤的眼睑,然后说:“舅舅,乖……不哭了。”
包房布置的都很舒适,谢清呈找了一间窗外风景最好的,在房间内坐下来,这过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
他终于见到了贺予,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贺予语气温和,却一刀一刀地往他心里刺。
芽芽很识趣,舅舅不说话,她也不吵吵,反倒是笨拙地用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想要安抚他似的。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她便又一次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谢清呈也感到非常疲惫,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心力交瘁感。
他便坐在躺椅上,将芽芽抱着,歇了一会儿。
也许是他的心脏实在太痛了,每一次跳动都觉得万分疲惫,他这一歇,竟然就变成了沉睡。沉睡中他模糊做了一个梦,梦到贺予回到了楼上,找到了这间包厢。
贺予在他躺椅边看了很久,低下头,轻轻将压在他怀里的芽芽抱起来,放到了旁边的大床上。然后他返回自己身边,低头凝视着他,一只手抚摸上了他被孩子睡得衬衫凌乱的胸膛,正贴着心脏的位置。
“我没有办法不恨你当时那么绝情。谢清呈……我无法不恨你。”
但是随之落下的,是一个颤抖着的亲吻,落在了眉心间。
停了很久……
很久。
这是个很好的梦了吧,哪怕说着恨,他到底还愿意回来,到底还低头吻了他。
谢清呈觉得喉咙里生涩,苦如咽榄,以至于他想唤贺予的名字,都发不出声来。出口的只是含混的破碎声音,很低沉,落在寂静的休息室里……
醒来的时候,手机上的提示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他手机调了静音,来电显示五个,全部是谢雪和卫冬恒打来的,最后还有一条信息,说他们联系不上谢清呈,但是得先回主宅了,让谢清呈看到消息回个电话。
谢清呈动了一下胳膊,可能是因为睡姿合适,居然不怎么酸,芽芽当然还在他怀里躺着,刚才的梦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
“舅舅,我们要回家了吗?”
“嗯。”
“那好……太困了……回家洗香香……”芽芽打着哈欠,依偎在谢清呈怀里,两人下了楼,一楼还零散有些客人在举杯言欢,他寻到主人,与主人告了别,然后联系了谢雪,说自己准备回去了,然后就来到了酒店停车场外。
主人家是准备了接送车的,不过这时候是散客高峰,用车有些紧张,需要稍微等一等。
谢清呈问:“累了吗?”
芽芽懂事地摇了摇头,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边位置偏远,时间又已经迟了,叫个车并没有那么容易,谢清呈正思虑间,一辆崭新的库里南缓慢地停靠在了他们面前。
车是新买的,车窗降下,意料之外的,却露出了贺予轮廓分明的脸。
“真巧。”贺予说,“又遇到了。”
“……”
“这里等接驳要十五分钟以上。”青年见谢清呈立着不说话,便继续淡道,他掀起睫帘,眉眼里无甚明显的感情,“谢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上来吧,我送你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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