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窗帘半掩,月亮的光华从缝隙里透进来,洒下寸寸银白的颜色。
陶初脊背僵硬,她不敢睁眼,不敢动弹。
她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以及她唇齿间,属于他的气息。
这和平日里的他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他是温柔的,如清风朗月。
可此刻的他在贴着她的唇,小心亲吻的时候,却显得很强势,带着极浓的占有欲。
但他似乎又好像在隐忍着些什么,喘息声轻轻的,她的耳垂忽然被他咬了一下。
并不算用力。
但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让陶初毫无防备,她的身体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然后,她就感觉到,他捏着他手腕的手指顿了一下。
陶初不敢睁开眼睛,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迟缓,但她却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似乎已经远了一些。
房间里寂静一片,陶初几乎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急促得让人难以忽视,甚至呼吸困难。
忽的,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下巴,指尖微凉的温度,一点点通过她的肌肤,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他的指腹轻轻地,缓缓地抚摸着她的下巴,似有几分漫不经心,但又好像有几分眷恋。
她的一颗心好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点点收紧。
“初初。”她听见他清冽的嗓音传来。
随着他的指腹游移,一点点地抚上她的耳尖,她听见他说,“睁眼。”
他的语速平缓,且仍旧带着她所熟悉的那份温柔。
像是耐心地轻哄。
陶初嘴唇颤了一下,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或许是见她仍然固执地不肯睁开双眼,他像是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
“初初,睁眼。”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耳畔的浅发。
陶初手指蜷缩,睫毛抖了一下,仍然没有睁开双眼。
而下一刻,她嗅到他身上浅淡的冷香时,她的唇上又添了一抹温软的触感。
唇上一阵尖锐的疼袭来时,她骤然睁开了双眼。
她猝不及防,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顿时,她浑身僵硬。
他直起身时,在昏暗的光影间,陶初分明看见了他绯薄的唇上沾染的那一点殷红的血色。
她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轻微的刺痛感袭来的同时,她还尝到了一点点血腥的味道。
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床沿,一身雪白的衣袍,乌浓的长发,身后是月亮的银辉,犹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一般,不染尘埃。
而事实上,他曾经的确是九天之上的神明。
只是后来长极渊下的数年,已将他所有的慈悲,纯善,全数消磨殆尽。
他是恶龙。
于这个人世而言,他,就是灾厄。
当他用手指轻轻地拭去她唇角的那一点殷红的血珠时,他看起来仍然是一副清风朗月般的柔和姿态,那双茶色的眼瞳将所有的阴郁戾色隐藏得极好。
可陶初却往后瑟缩了一下,看着他时,她已经心乱如麻。
而在她往后退了那么一下的时候,他神色微滞,骨节分明的右手停在半空片刻,但他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再看向她时,仍然是一副温柔的模样。
“初初?”他定定地望着她的脸,手指微动,原本关闭的灯瞬间亮了起来,将这一室照得透亮。
她脸上每一丝每一毫的神情变换,都难逃他的目光。
陶初猛地坐起来,想要退到床头,却因为慌乱而使得枕头掉下了床。
她反射性地回头,在看见那张被她睡前特意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张纸时,她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就拿起来,紧紧地攥进了手心里。
沈玉致将她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微眯着眼,语气看似平淡,毫无波澜,“那是什么?”
陶初捏紧了手里的那张纸。
彼时,沈玉致微抿薄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只轻轻抬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飞出,落在陶初的手背,以最温柔的力道,迫使她一点,一点地打开手掌。
陶初咬着嘴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被迫展开,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受到气流的牵引,转眼间就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陶初瞪大双眼,“你别……”
她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见他已经慢条斯理地展开了那张被她折叠了好几下的纸。
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
再没有多余的字眼,也没有署名。
沈玉致并没有见过陶初的字,所以此刻他无法确定这几个字是出自她之手,亦或是……旁人。
他的那双眸子里光芒微沉。
陶初写下那四个字的时候,设想过很多个当他看到这张纸条时的场景。
但她从未料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就在这里,和她面对面,手里还拿着她准备用来偷偷塞到他门缝里的那张用于表白的纸条。
当所有的情思被毫无遗漏的剖开展露在心上人的眼前,陶初整个人都是慌张的。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红透,陶初从来没有过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初初。”他忽然轻唤她的名字。
而陶初却已经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她闪躲着,低着头,手指紧紧地蜷缩。
他忽然伸手,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告诉我,”他的语气很轻柔,却隐隐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这个,是你写给谁的?”
他扣着她下巴的力道忽然重了一点,他微眯着双眼,嗓音稍哑,“又或者……是谁给你的?嗯?”
陶初看着眼前的沈玉致,总觉得,他变得很不一样了,甚至有些陌生。
仿佛温柔一直是他浮于表面的假象,此刻她所见到的,才仅仅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是……我写的。”她开口说话时,嗓音稍稍有些发抖。
她垂着眼帘,睫毛颤了又颤,脸颊已经被灼烫的温度彻底烧红,她根本不敢看他。
“给谁的?”他的嗓音轻缓又柔和,带着几分耐心的诱哄。
这一次,她抿紧了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初初,告诉我,是给谁的?”
他的指腹轻轻地挠了一下她的下巴,就像是在逗弄一只幼猫。
陶初不自禁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各种情绪交错翻涌,她的那颗心一声又一声,跳得飞快。
她的脑海里忽然萦绕着刚刚她半睡半醒间,他贴着她的唇,轻轻地喟叹,“好喜欢你啊……”
这就像是一场梦境。
陶初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眼前这个对于她而言,仍旧神秘到无法窥探更多的少年,她也从来都不敢想,他会不会也会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这辈子,陶初知道自己注定平凡。
她不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这些年,她已经在拼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了。
无论是那位她名义上的姑姑对她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刻意刁难,苛待,还是后来上那么多气势汹汹地砸向她的流言恶语,她始终都在强迫自己,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
纵使生活百般不是,但她仍要活着。
即便活着,就是这世上最难,最难的事情。
陶初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变得足够勇敢,一如爷爷临终时,曾告诫她的那样,要她活得像太阳。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可是直到她遇见沈玉致,和他相处了几个月的时光,她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真的永远无法习惯孤独。
她有多喜欢他?
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法衡量。
但她必须承认,喜欢他的心情,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有些酸涩,还夹杂着几分的苦,但更多的,又是隐秘的甜。
即便她隐约察觉到,他或许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温柔平和,如水澹澹。
但她还是喜欢他。
可当这份喜欢被人彻底戳破,摆在明面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就像下午在车里,她与他之间隔着那样近的距离,而她张了张口,那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终究还是被压在了喉咙里。
这世上对于陶初来说,最幸运的事情是什么?
或许就是刚刚她闭着眼睛时,他忽然的亲吻。
也是他那句温柔的喟叹。
她并不知道,这份忽然而至便已浓烈如酒的“喜欢”,原本就是宿命的果。
六千年前,曾有一个姑娘,那样卑微,又真切的,爱过一个神明。
为他,她付出的不仅仅只是一颗心那样简单,就连生死,她也为他抛却。
那份潜藏在灵魂深处,辗转六千年的情思,仍旧赤诚,且分毫未变。
所以她喜欢他,绝非偶然。
即便,她早已没有了所有的记忆,但这份纯粹的情感,却如同她的本能,始终如一。
“我……”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
“我……喜欢你。”
当她颤抖着终于说出这句话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泛红的眼眶里毫无预兆地掉下了两颗眼泪。
她咬着嘴唇,攥着他衣襟的手又紧了紧,她抬眼,隔着眼前朦胧的水雾,她望着他那张在她眼里稍显模糊的脸。
“这辈子,最喜欢你……”
至此,这短短的两句话,已经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气。
她的嗓音细弱柔软,还带着几分颤抖,听在他耳畔时,字字清晰。
那一瞬,他瞳孔微缩,整个人都愣住了。
对于眼前这个姑娘,他从一开始就用尽了自己平生的温柔,生怕吓到她,怕伤到她。
为了让她相信,他的温柔无害,他甘愿收起所有的尖锐与狠戾,伏身在她的身旁,低下头颅,期盼着,能得到她的半分喜欢。
这份压抑了整整六千年的情思,已将这个坐在她面前的他折磨成更加卑微的模样。
可为她,他永远甘之如饴。
这一夜,陶初再一次和沈玉致相拥而眠。
他把她抱得很紧很紧,所有的灯光暗下去,他埋在她的脖颈处,让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
直到她感觉到有一抹微热的湿润滴落在她的脖颈。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初初,再说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好不好?”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脖颈。
他忽然变得特别缠人,气息贴着她的耳尖,“初初,再说一次,好不好?”
这一夜,陶初红着脸颊,说了无数次的“喜欢”。
后来漫长的夜里,陶初在睡意渐渐袭来的时候,她仿佛又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初初。”
“我好想你……”
微哑的嗓音暗藏几分难以言喻的苦痛,带着几分哽咽,似若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