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晗双来时,郑芸菡虽然宽慰了她,但随着冬至宫宴将近,郑煜星还没有转醒迹象,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情,一天一比一天强烈。
大夫一波一波的来,可谁也说不出症结在哪。明明伤口结痂了,并没有再恶化,即便失血过多,也不至于昏迷这么多天。
郑芸菡每一日都在等郑煜星醒来,每一日都在盼着事情有转机。
然而,她没有盼来转机和希望,却先等到一个晴天霹雳。
忠烈侯已决定向王家提亲,那王家也愿意将女儿嫁过来,为三公子冲喜。
“冲喜”两个字,仿佛一把大锤子狠狠击在郑芸菡的脑门,令她一阵晕眩,茫然无措,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以!
秦表姐被赐婚,三哥被冲喜。为何老天要和他们开这样的玩笑?
郑芸菡冲出郑煜星的卧房,想去找忠烈侯说理,可理还没说成,却被告知另一则消息——府里已经为她寻觅了好些不错的青年才俊,准备在冬至那日设宴邀请,她已经长大了,该收心养性。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兄长的婚事岂是她能做主的。
说到这里,忠烈侯破天荒的和气慈祥。
这毕竟是他的亲女儿,也是裴氏的女儿,近来他格外怀念裴氏,看着女儿时,想到的都是她从前乖巧讨喜的样子。
再一想她出嫁的样子,忠烈侯有些感慨,和声道:“你始终是忠烈侯府唯一的嫡女,上头又有好些出众的兄长,为父自会为你千挑万选,找一个最好的夫婿,叫你风光嫁出去。”
“至于你兄长,那王家女是个好姑娘,她嫁过来后就是你嫂嫂,你切不可再像那般无礼。”
郑芸菡看着面前的忠烈侯,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说他不配做父亲,他并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儿女。
说他配,他却总是用那种自以为是的关心,做着伤人的事。
好像有千言万语挤在喉头,这些年所有的事,所有的话,堵得她近乎窒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郑芸菡眼底再无光彩,对忠烈侯福身:“既是如此,女儿告退。”
……
“大嫂。”
舒清桐怔然:“菡菡?怎么了。”
郑芸菡忽然对着舒清桐跪下来。
舒清桐大惊:“快起来,这是干什么?”
“大嫂……”郑芸菡深吸一口气,压抑道:“我不想见府里为我寻的青年才俊,三哥也不能娶那个王家姑娘。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怕我会撑不住,大嫂,秦表姐喜欢三哥,并不输于你对大哥的珍爱……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他们……”
舒清桐心里一痛,忽然想到当初琼花玉苑和江上游船的事,每当她需要她时,小姑娘总是一口应下,义无反顾。
也想到成婚那日,所有人里,只有她留意到自己初为新妇的那点小委屈。
那样贴心的照顾,细致的呵护,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
舒清桐很想答应。
然而,她避开她的眼神,昧着心意,涩声道:“菡菡,公爹才是这侯府的一家之主,我曾劝你大哥与公爹开诚布公的探一探,可你大哥并不愿意。有些事,即便身为人子,也不可以说。菡菡,你放心,府里为你选的一定是最好的,至于三弟,总要等他醒来,行完了所有的礼,那王氏女才能做得了你嫂子。”
她第一次拒绝了郑芸菡。
从大嫂院中出来,郑芸菡的步子虚浮无力,她没有多做纠缠,一半是听出了大嫂话中深意,一半是因为疲累。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
针对刘氏有什么用呢。
从一开始,她就不是能做主的那个人。
善儿和真儿忧心忡忡,不知说什么好。
郑芸菡深深吸气,闭上眼睛。
冬日的气息,凉彻肺腑。
她低声问:“善儿,王爷有来信吗?”
善儿柔声道:“姑娘,您忘了王爷眼下不在长安,可能冬至都赶不回来。”
郑芸菡“哦”了一声,弯唇笑起来。
“我好想他啊。”
真儿有些难受,“姑娘,其实这事好办,咱们给王爷写信,或者给太妃递信,像当初太妃登舒家门一样,也为你做主。奴婢就不信,太妃和王爷来了,还有谁敢逼你嫁给别人。”
善儿也道:“大少夫人有身孕,做什么都不方便,况且大公子之前身体不好,大少夫人一定更担心大公子。咱们可以去找女侯啊,女侯最疼姑娘了,我们去求她,她一定会帮忙的。什么王家姑娘李家姑娘,通通赶出去,侯爷也不敢说什么!”
郑芸菡仰头看着满园枯枝,笑了一下:“不是这件事。”
少女抱着怀中的手炉,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能从中汲取力量。
“真正要解决的,不是这件事。”
……
冬至,这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舒易恒从早上起便精神奕奕,喜气洋洋。
他从怀中掏出郑煜堂亲笔写的请帖,颇为感慨。
终于等到这天了!
然而,当他抱着一摞图纸走进衙署时,就看到杭宁和赵齐蒙捏着一模一样的请帖,眼神不善的打量对方。
不是,什么意思?
舒易恒急急放下手里的东西,指着他们的请帖:“你们也收到了?”
同一时间,两人的眼神杀过来,各自了然。
原来你也有。
舒易恒笑不出来了。
温幼蓉来时,见到的就是三个男人各自捏着自己的请帖,眼神在另外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栽满不善的审视和鄙夷。
温幼蓉一阵头疼。
少顷,赵齐蒙晃悠到温幼蓉身边,捏着请帖当扇子:“女侯,这是什么说法?选秀呢?”
温幼蓉满脑袋头疼的事,一点也不想和他浪费时间:“你若不愿去,也没人按着你脑袋。”
赵齐蒙嗤笑:“去,为什么不去?我还非去不可了!”
他已经猜到,这家宴恐怕请了不止他一个,所以,郑芸菡那傻姑娘的心上人,会不会就是其中一个?
想到郑芸菡,赵齐蒙还是有些担心:“不是说受伤了吗?严不严重?你们侯府规矩还真多,想去探望都不行。”
温幼蓉内心哀叹。
哪里是不让你们探望,三弟那样了,傻丫头都快哭傻了,起先整日整日的魂不守舍,现在稍微好点,也是除了三弟谁也不在意。
根本不会见你们。
“赵齐蒙。”温幼蓉叫住他,想了想,认真的告诫:“菡菡的事情,我和游清都没有耍弄你的意思。但是……菡菡这头的变数有点大,我希望你有点心理准备。”
赵齐蒙看着手里的请帖,嗤了一声:“老子的心理准备,从并州就开始了。”
温幼蓉看着他晃悠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最近他又变得满身匪气了。
啧。
……
秦府。
池晗双来给秦蓁送冬装。
今日宫宴,本不是秦蓁和秦意这样的级别能参加的,但因史靳的关系,他们也能入席,池夫人便给她们备了衣裳。
小金氏趁晗双去给秦意送衣服,低声问女儿:“那个史靳,你喜欢吗?”
秦蓁看着母亲,她眼里有真切的担忧。
她笑笑:“母亲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女儿这些年一直偷偷往外跑,和史靳是旧相识。”
小金氏笑了一下,挨着女儿坐下:“我虽算不得圆满,但也曾真的倾慕过那个男人。待嫁姑娘的模样,可不是你这样。”
小金氏顿了顿,忽然道:“那个总给我送东西的小郎君,他知道吗?”
秦蓁一愣,“什么?”
小金氏轻轻地笑起来:“你的心思我猜不透,你也不愿与我多说,总是自己一言不发就安排好了。意哥儿有了这宅子后,就把我接来了,原以为能一家团聚,你却住去太仆寺。”
“不久前,来了个白俊的小郎君,说是你的下首,因为你太忙顾不上我,所以央他来送些东西。起先我还担心是什么歹人,跟意哥儿说了声,意哥儿问了大致身形相貌,跟我说,确有这个人。”
“他每回来只呆片刻,给我带过东大街的包子,油纸裹的甜糕,养身补气的还有长安最贵的酒楼里那个什么……玉毓酒,他说他妹妹爱喝,大概貌美有品位的女子都爱喝……”
小金氏提起他,不由得笑起来:“那张嘴,可真是甜死人。”
“我见不到你,也不知你怎么样,他便专挑你的事跟我说。”小金氏看向女儿:“娘看的明白,若非用了心,可说不出那些事来。我原本想跟你提一提他,却因为另一件事,歇了心思——”
“他告诉我,你可能想走了。因为你以前受了太多委屈。你想去一个,不会再有人给你委屈的地方……”
话音未落,小金氏已愣住,一向坚强有主见的女儿,竟红了眼眶。
小金氏心疼不已,“他不知道,是不是?”
秦蓁死死咬着牙,明明想像以往一样,不让母亲担心,脱口而出的话,却带了微颤的哭腔:“他不知道……”
小金氏看着忽然落泪的女儿,连忙把她抱进怀里。
“阿蓁啊,你、你带我一起进宫好吗?娘不怕的,娘活了一把年纪,什么都不怕的。娘去帮你说,好不好?如果殿下和陛下怪罪,还有娘帮你扛着呢,又或者,宫里有哪位能帮忙的娘娘,娘去求求她,你看行吗?”
母亲的话,总是透着让人心酸的无知,却成了最厉害的利器,挑开藏匿心事的匣子,倒出所有不愿示于人前的委屈,让她尽情宣泄。
秦蓁从不是心急的人,她也没有骗郑芸菡,一件事太过顺利,反倒让她不安生疑。但这一刻,什么迂回折腾,什么从长计议,她都不想要了。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乞求睁眼就看到转机。
她不想努力了,她也想被老天爷偏爱一回。
她想他了。
门外,池晗双靠在墙边,努力把眼泪赶回眼里。
……
忠烈侯府。
真儿拿来府里新做的冬装,绯色衣裙,极衬气色。
今日姑娘是宴席主角,侯爷已经打了招呼,要好好为姑娘装扮。
郑芸菡随她们折腾,刚刚装扮完,就开始挑选今日要给郑煜星讲的本子。
两个婢女挤到门口小声议论。
“那个王姑娘也来了,我听下头的小婢女说,她的丫头在打听今日家宴是不是真要给姑娘选婿,说是要帮着掌眼。”
真儿啐了一口:“说是想照顾三公子,可三公子刚受伤的时候没见她来献殷情,陛下一给三公子嘉奖,便巴巴的跑来了!哪里是要帮咱们姑娘掌眼,分明是咱们姑娘上回没给她好颜色,她心急要咱们姑娘嫁出去呢!否则,姑娘还在府里,她自是讨不得好!”
郑芸菡抱着书册走出来,两个婢女当即噤声,又见她神色无异,这才悄悄松一口气。
郑煜星的院门口,郑芸菡与王氏女不期而遇。
王氏女是被刘氏领过来的,今日郑煜堂和郑煜澄都在府里,正于前厅待客,她没看见郑芸菡,又主动向刘氏讨了好,刘氏知道侯爷的心思,趁机带人过来。
没想还是撞上了。
王氏女的笑容一僵,与她打招呼:“郑妹妹,你也来看郑三公子啊?”
郑芸菡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直直看着刘氏。
直到今日,刘氏才真正意识到,这府里装的最好,手段最狠的是郑芸菡这个小贱货!那是她的亲姐妹,她恨不能侯爷将慧娘打死才高兴。
太毒了。
她恨极了郑芸菡,却也怵了她。
谁能想到,多年来小白兔一样的姑娘,耍起手段来叫人这样猝不及防。
今日宾客都在,刘氏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立马卖了忠烈侯,“侯爷让我带人来看看星哥儿。”
郑芸菡勾唇笑了一下。
刘氏打了个冷颤。
“三哥要静养,两位请回吧。”郑芸菡转头望院子里走。
王氏女见刘氏吃瘪,只觉得此刻不表现何时表现,她追了一步:“郑姑娘,夫人好歹是你的母亲,你怎可对她这般无礼,你还有没有……”
郑芸菡忽然回身,腕间袖箭露出,直接对着王氏女。
王氏女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刘氏看清那东西,吓得脸色惨白:“你疯了是不是!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还想在府里动手吗?”
郑芸菡:“别吵,也别进来,三哥需要静养。”
王氏女扶住刘氏:“夫人,七姑娘怕是因三公子重伤,伤心至极,神志不清了,还是向侯爷禀明吧。”
刘氏稳住姿态,越发觉得郑芸菡有些可怕,她含糊点头:“走、走吧。”
真儿和善儿被郑芸菡吓了一跳。
“姑娘,您别激动。”
郑芸菡低低的“嗯”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菡菡开大读条中。
这场戏我写了两天!!!!!!!!
让我看到你们的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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