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1 / 1)

阅书阁郝玲觉得莫名,平时南栀上课都很规矩。这突突地站起来,表情还很怪。“南栀,你有什么问题吗?”

满教室静得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南栀牙槽咬紧。是讲台上的人先笑了声,打破扼喉的寂静。

“嗬。”

段月檬抄手抱胳膊,嘴角压着极度兴奋的笑,“南,栀?”

汤立莎茫然地眨眨眼,看见女神裤缝旁的手,攥得骨节绷白、嶙峋清冽。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怒。

“你座位在南栀旁边,好了,下去坐好吧。”

郝玲不疑有他,让转学生下去,自己低头翻开英语书,高三的分分秒秒都珍贵,她准备抓紧上课,“赶紧准备准备上课。”

“好啊,老师。”段月檬答。

黑色小皮鞋迈下讲台,踩在灰白的大理石地板,在几十双目光注视下,一步步朝第四排走去。

南栀盯着她。用黑皮筋束了一半的长发,垂在洁白的校服背后。有种黑白的清洁感和冰冷。

红书包准确地落在她整洁的桌面旁。

段月檬慢慢拍拍手上灰尘,含笑的眼神,从没离开过南栀的眼睛。

只隔着小过道,汤立莎看得很清楚。新同学,对南栀无声地张嘴,说了句什么。

教室前头墙上的钟走得很慢。

临近下课,郝玲让班上学生默写前两天要求背诵的段落,自己在黑板上写着作为课后作业的填空题。有轻微的粉笔摩擦声。

南栀低头写着。

鼻腔持续着浓郁的香水味。蓦地,她摇晃的笔头被抓住——

“你可真淡定啊!嗬。”

南栀根本不看旁边,只看着自己的作业本,不带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放开。”

段月檬托着腮,蹙眉“真是长进了,敢命令我。”

南栀瞪过去。

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带情绪的有力眼神,干净凌厉。

段月檬也一怔。

下课铃打响,老师吩咐作业的声音之后是学生窸窣起立交谈的嗡嗡。

她呼出气,打量南栀——头发,脸庞,胸口

继而笑出声“哈,行啊你。几年不见,我看你是忘了当初的教训!”

笔被攥得生紧,南栀松开咬住的大牙,扯了下唇,“我不是小时候了,你动我试试。”

“哦?看来是找到大树依靠了。”

“管好自己吧!”

南栀压低地利落说完,站起来。前头第一排那,小组长李静荔和姚晓芳已经收好自己那组默写作业,笑眯眯叫着南栀。

南栀走上前,虽然心中浪涛涌动,但嘴角还是温和地一笑。低头,发丝从肩膀滑到胸前,把她们的两沓作业本抱在臂弯。

段月檬细长的眉梢抽了几下。只觉她那头垂到腰的黑长发,特别刺眼。牙齿磨得咯咯响。

今天的班级比平时下课更安静。

汤立莎听着后面赵云强和一男一女低声议论着新来的转学生,看去门口。那新学生刚好手抄兜里,仰着下巴,走出教室。

她嘴唇动了动,照着段月檬的口型模仿。

模棱两可地呢喃——

“找,到你,了??”

工作日下午人不多,些许熙攘。踢掉冰刀鞋,许措肩上搭着外套,走出溜冰场。手里拿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下午给南栀发的几条微信。

她竟一条没回。

他眉毛一拧。

其它跟上来,赵品言和鹿皖从后面一左一右地搭上许措肩膀。他们俩商量着去海德街是喝酒还是唱k,没个统一。

最后一起看许措,“阿措,你说呢?”

许措没心情,“随便。”

赵品言凑近,拍拍他胸膛“喂,把你的妹子带上啊?”

鹿皖“就是,我们都好奇死了。阿措你太不哥们儿了!”

眉骨抬了抬,许措慢摇摇走着,说,“妹子,不回我微信”

操。

英语课后是化学、生物,晚自习做了一套理综随堂考。

南栀提前交完卷,又在位置上默写了两页单词,才有其他人陆续起立去讲台交卷子,然后打下课铃。

南栀起立收拾书包,不想让司机等太久。

一股夹着烟气的香味扑过来,旁边有人落座——

“给你5分钟,先走。”

段月檬一跷二郎腿,回头喷了点笑,“别让我抓到你哦,小可爱?”

南栀收拾笔袋的手一顿,狠狠盯她一眼。单肩挂上书包,她不让路,她就推开了桌子擦身而过。

段月檬冷眼“嘁”了下。

动静吵醒了汤立莎。她抄了南栀的卷子就一直睡,睁眼就见南栀已经走到教室后门。

“唉——”她迟一步地一伸手,嘟囔,“怎么走这么快啊。”

她撤回视线就看见新学生。漂亮是漂亮,但就是觉得没有南栀那种美来得舒服。

“那个,你以前和南栀认识吗?”

被问的人居高临下斜她一眼,“你跟她是好朋友?”

虽然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够不够格,但汤立莎还是很想做南栀的好友,就点头。

段月檬才转身,拿正眼打量她一番,低下脸,“劝你想日子好过,就离她远远儿的”

汤立莎背后激灵了一下。

“为,为什么?”

“为什么?”段月檬手指卷着耳边的一缕头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反问,“是啊,为什么呢?”

她笑。

走读书基本离开后,教室重新安静。

汤立莎僵硬地站起来,看着新来的学生在一些同学的让路里,走出教室大门。

“什么人啊”

诺江地处中部偏南,丘陵地带,九十二中四季树木茂盛。路灯被树冠遮挡。

主干道上,人潮互相隔着一定距离,往北大门涌动。

两旁灯光把移动的人影拉得乱七八糟。

南栀步履很快,不时警惕四周。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忍不住本能地注意这一张张脸。

观察他们脸上,有没有潜伏的恶意。

好不容易到校门外,见凯迪拉克如常地在电箱旁的老位置等,文致从车窗探着头笑,南栀才松口气,额头都走出凉汗。

她安心地放缓脚步。

身后三两学生正在讨论某个接学生的车。

“我去,好骚的卡宴。”

“得两三百万吧?”

“这不社会大哥标配嘛!”

“啊?真的?”

“不是百分百,但大部分是。”

她敏感地心一紧,眼神敏锐。

马路昏暗,汽车尾灯如一双双猩红兽眼明灭,暗中浮动。尾气刺喉。南栀一眼锁定了那辆枣红色卡宴。

看了几眼后,她迅速埋低头,钻上凯迪拉克。

站在身后几米。

那人影站在矮她一截的几个女孩身后,在笑。

卡宴车门被打开,前排的司机穿着一身黑,回头敬了个礼。

段月檬书包扔一边,掏出手机、摁下车窗,对准凯迪拉克车牌拍了张照。然后连同晚自习拍摄的照片,发到个11人的微信群。

嘴角翘着玩味,叮叮叮打了一句话。

当当当挡[yeah],看我发现了什么小动物

除了车牌照的另一张照片,是她手举有“南栀”两个小楷字的英语书皮,拍过去的另一半,是南栀收作业时的背影——

整洁的校服,柔软干净的长发披散。

很素,也很纯。

安静的群,陆陆续续有了人回应她。

气泡框一条堆一条

许清文难得一天不忙,回家后就在客厅陪周彦聊周末的家庭露营聚会,和备孕的事情。

南栀本想招呼一声,但见二人只是同时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聊天了。她合上嘴,自己上楼。

倒是两只白猫咪看见她,轻盈地从沙发上、周彦怀里跳下,“喵”着,小跑跟上楼梯。

边走边蹭着她脚踝。

花洒打开。

水珠不断冲下。

南栀闭眼冲淋着脸,睫毛颤动,嘴唇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冷静。

没多会儿,整个浴室都弥漫热气。

揉洗完头发,结成一只粗辫子放在左胸前,方便洗澡,她又用栀子味道的沐浴乳清洗了身体,才关掉水。

本身就皮肤偏白,此时热水冲淋之后更是白得有点冷感。

呼呼出了几口气。

南栀用手抹开镜面上的水雾。镜子里立刻倒影出她的身体。

十八岁的女孩儿,身体已经基本成熟。很干净,肥瘦有度。

南栀轻轻喘息。

手指缓缓抚摸胸上一条极细的疤痕。像发丝,或者锁喉的弦,直直的在胸上的边缘延伸。

她深皱眉,迅速接了一杯水把倒影淋掉。

回头拿了衣服穿好。

出去。

周彦跟许清文聊完,上楼正见南栀的房间锁上。而那边,另一个孩子的房间还黑乎乎的。她头疼得直皱眉“唉,这二世祖”

她想了想,走到南栀门前。

“咚、咚。”

南栀在台灯光里回头。

屋里暗,门下缝隙一条醒目的光线,和隐约的双脚——“小栀啊,阿措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今晚,没在学校。”她如实回答。

周彦这会儿心情欠佳,语气就不是很好,“不在学校,不在学校就不关你事了?”

她看看手机,“你看看都几点了,赶紧打电话问问啊!”

南栀看一眼桌上闹钟“哦!我一会儿就打,让他回来。”

周彦对着门低呼口气,耐着性子“这么晚了弟弟还没回来,你当姐姐就要有姐姐的样子!哪能对阿措不闻不问赶紧,啊?”

“我,马上就打。”

“这还差不多。”

“……”

门缝里的影子,随着轻微的拖鞋脚步声消失。

南栀微微松口气,从门口回头。桌上是刚从抽屉拿出来、微生锈的铁盒子。

她把全家福、钢笔放一边,拿出起那片剪下来珍藏的旧报纸。眉毛拧紧,凝滞了一会儿,蓦地把它揉成团、一举手就要丢进垃圾桶。

可桶里乱糟糟,还有许措留下的烟灰。

又迟疑了。

她把报纸摊开。

八年过去,纸张已黄,但排版字字清楚,记载着曾掀动整个南方十二省的事件——

《719特大涉黑专案嫌犯钟岳宏落网》

本报6月23日讯今天上午,诺江、高永两级警方先后通报,“7·19”特大涉黑专案犯罪嫌疑人钟岳宏,以及重要同伙钟超越、段棋山、杨伟茹,在诺江长荣区下河滩村落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只涉及多起命案、霸占村落的特大色情抢劫团伙终于在记者与警方的联合配合下,悉数落网

记者赤羽实习记者余刚

她纠结着,放弃了扔掉的想法。

把折叠的报纸打开。

另外还夹着几张这案子的前期跟踪报道。

“爸爸”

南栀低声呢喃,眼睛里浮动着光,

不知是恨,是怨,还是无可选择的无奈。

原木纹的书桌上,手机振动。来了条气象消息。

她回神。

顺手点开微信。

那几条一下午都没心情看的消息,还标着红,显示着数量。

头像一片黑色。

是许措。

想到周彦的话,她呼吸了一回,平复心情。然后点开通讯录许措的号码。

不管多难。

她都要努力向前走。

既然不想死,不甘心死,就要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和手段,要积极,努力,朝着可以幸福的方向。

活着。

最近对未成年查得严,大酒吧去不了,许措、赵品言一群人就在常去的ktv包厢,抽烟、玩骰子、真心话大冒险。

现在十点多了,还没撤的意思。

许措兴致缺缺,拿起安静的手机看了眼,又丢回桌上。右手边,鹿皖正跟女友杨璐璐亲亲我我。

包厢很吵,桌上又是烟盒又是酒瓶。空气里全是烟烧出的雾,夹杂着不抽烟的女孩子们不时地咳嗽。

轮到许措,结果骰子输了。

对方正好是徐菁菁,很害羞,但又跃跃欲试地不想放弃,小着声音说选择了大冒险。

因为她和宋魁有共同朋友,最近就混进了这群人,这是第一次跟出来玩。

赵品言把面前的大冒险转盘推过去,说话时眼神往许措那瞄“菁菁啊,把握好机会哦~”

其他人跟着哄闹。“菁姐加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徐菁菁脸红得不行,注意了下许措一语不发的脸,娇羞低头。

许措只是无所谓地看着。

徐菁菁祈祷着转动罗盘,默念能灵验一点。

开学那段时间不知谁乱传她和许措,起初她是有点反感这个灰头发的男生。虽然长得帅,但总觉得不良学生都幼稚、无聊。

直到,她忍不住偷偷注意他一举一动。

才陷得无可救药

就像别人说的那样。

许措很不同。

寡言,少语,看着很不好接近,也不温柔。但就是奇怪,他喉结动一下,就让人脸红

在“抱一个”、“上垒”的乱喊里,罗盘在彩光灯里转动,指针划过一个个选项。

这时,黑岗岩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了。

宋魁碰碰许措的肩,“电话,阿措。”

许措正有点困,没看地随手接起“喂”

电话刚接通,南栀来不及说话,就被阵刺耳的男生哄闹震得眉头皱到一起——

“打啵!哈。”“措哥艳福不浅啊。”“啵一个!”

她惊愕地拿着手机,打好的腹稿都噎在喉咙。什么,啵

“喂,说话。”

低沉的嗓音又问了一遍。

许措把手机从耳边取下来,一看屏幕,眼睛精神了不少。

赵品言拍他肩“快点啊阿措,人家妹妹都等急了。”

其他人哄闹,推徐菁菁去他那边。

徐菁菁脸红得滴血,完全招架不住。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许措,求救一样。

太吵,完全听不到电话里声音,许措心烦一扬没温度的眼神,认命地放下手机。绷着稀薄的耐心“想亲?”

今晚还是第一次,被许措眼神碰到,徐菁菁绷紧脖子吸气“我……”

许措身体往后靠,不耐道“自己来。”

许措从包房门出来,里面还是一片“卧槽”“无情”之声。

他挑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找到南栀的电话,重新拨过去。

响了三声,才接通。

“找我什么事。”

南栀还在刚才听到的动静里,回不过神。连段月檬就是五年前段人月的事,都被暂时冲淡一边。

她张了好几下嘴巴,才说出话“你还在玩?”

许措背靠着洗手台旁的墙,又长又慢地吐出口气“找了你一下午,你不理我。现在我不回家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挑眉,有点讽刺笑了下,嗓音淡淡,“还真是我姐啊。”

完全可以想象,许清文和周彦是如何要求她来找他的。他们管不住、懒得管,就只会找南栀。每次都是。

他不喜欢听人唠叨,没耐心。

可偏偏这个人是漂亮的南栀。

“很晚了,你回家吧。要玩的话改天也可以。”

“可是。我现在很想玩,回去了你陪吗?”

南栀让自己不去设想他此时的环境,不去注意刚才那群人叫嚣的内容,但总是有点管不住心神。“你想玩什么?”

许措眨眨眼,似乎想了想。认真地说“就刚刚那种,打啵的游戏。”

风牵起脸颊的发,南栀呆滞在书桌前。

听筒里的人顿了顿后,声音低缓地补充“我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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