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這以後,您就是這後宮的主人了。”
新帝在前殿接了先帝的口諭,承了華國的皇位後,便下令讓卿子菀帶領東宮宮人遷至後宮的正式範圍內。
那時,他亦是下了口諭,讓一貫跟在他身邊的小卓子過來宣的。
白顏同她一並跪著應了,不等小卓子走遠她便等不及說道。
前生,卿子菀瞪她一眼,輕聲道:“白顏,注意言行。”
這一生,狐狸精附體的卿子菀卻是笑笑,略微揚聲,對著還沒走遠的年輕總管的背影道,“小卓子慢走。”
一眨眼,後宮也收拾好了。因著還沒有正式冊封皇後,她也不好住在那鳳宸宮中,一直歇息在華清宮中。
後宮事情繁瑣,要遣送品級低些的先皇妃嬪以及年長宮女,忙下來也是一陣。前生許多事她沒有真正在管,放手太多,使得最後死得稀裏糊塗,忍氣吞聲;今生她是記住這個教訓了,所以在分配的時候格外長些心眼,準備不動聲色地把人安排下去。這些事,說多不多,說少不說,有些甚至是可以依照以前的記憶完成,可還是愣生生耗去了許多白日的時間。再加上她住的華清宮和華楨良住的乾晉宮隔了挺遠的一段距離,新帝登基、她打理後宮這一段日子,還真沒見過一麵。
卿子菀仍舊怔怔看著鏡子中無雙容顏,腦海裏浮現出華楨良的麵孔,心中一時傷懷。
他是太子,迎娶她這個正妃後,雖算不上特別喜歡,但也是相敬如賓,並且沒有再娶側妃。
他很忙,經常要去別的地方處理各種事項,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可每次回來,他總會帶一些那處的特產。通常都是些玩偶,有時也會帶一些點心回來,與她分了,細細說些逸聞趣事。
他對她說不上熱情,但也不會冷淡。他尊重她的學識,鮮有的留在東宮的日子裏,他倒也不介意讓她在書房陪侍左右,偶爾說上一兩句話,討論或是推薦書裏的內容。
盡管在東宮五年裏她沒有懷上子嗣,彼時他母妃頗有微詞,他亦是輕描淡寫擋回去。
卿子菀無比珍惜這樣的時刻。
她對夫君本便要求不高。卿家給她指哪一家,她便嫁去哪裏。皇家,天子,其實也不過是夫君的另一種稱號、麵目。
隻不過是皇帝占據了他身份的大部分。
她覺他對她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喜歡,不娶側妃不過是覺得有了正妻又何必要側妃,不要侍妾大抵是因為麻煩。
但終歸他是身份尊貴的人,於是她也很感激他。
可是沒想到,他就這樣準許他們毀去她的尊嚴,她的肉身,她的靈體。
——所以,他定然是恨她的。
“小姐,你怎麽哭了?”耳邊再度響起白顏的聲音,卿子菀抬起眼看去。這丫頭總是在特別緊張的時候忘記她的身份喊回小姐。
畢竟是叫了十幾年的稱謂,一下子換成娘娘,偶爾還會出錯。
習慣……
“我沒事。”卿子菀抬手按了按衣襟,看了看鏡子裏自己臉上的妝容,沒花,嗯。
白顏撅著嘴替她理了理玫瑰金蝙蝠牡丹鏤空纏紋腰帶,又抬手穩了穩她發髻間各種珠玉,最終滿意道:“好了。”
卿子菀看了眼鏡中的女子,高貴端莊,國色天香,細蕊黃金嫩,繁花白雪香,美得不可方物。
“你果然很美。”
腦中一個帶著惺忪睡意的聲音響起。
“我本來就很美。”
在心底默默回了一句,卿子菀感覺心情恢複了些。
“嗬嗬。”
那聲音回道。
“……”
卿子菀抬手接過白顏遞來的口脂,微微一抿。
“要見到華楨良了,好期待呀。”
那聲音又道,帶著笑意。
“……上次說過的煉意呢?“
卿子菀差點手抖,匆匆轉移話題。
那聲音卻不再響起。
“娘娘,還有一炷香時間才是良辰,”白顏扶著麵色略有不愉的卿子菀坐下,問道,“您看奴婢是去外邊看看還是在這裏陪你呢?”
卿子菀微微挑眉,臉上浮現似笑非笑的表情,唇卻是微微抿著的,並沒回答。
前生她的封後大典,白顏問了一樣的問題,她恪守禮節,自然是沒準。
可白顏還是偷偷溜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卻紅了眼,默默擦了兩天淚。
她起先以為隻是小宮女被欺負了,安慰過一兩句;後來仔細一想發覺不對,叫來一問才知道問題何在。
卻是白顏聽見太後吩咐小卓子冊封時給卿子菀下絆子。
可其實冊封典禮時,並無意外發生。
想來是因為白顏因為品階的關係不能近身伺候,遠遠看著她和皇帝,心底發慌。
說來,將鳳印交在她手上的時候,確實兩人皆有身形一頓。
不過那是因為別的緣故,並非白顏以為的太後絆子。
所以卿子菀當時隻是一笑而過,隻是長了個心眼注意著太後,留神不忤逆了她老人家。
現在想想,腦海中卻浮現出她被釘於桃木架上時太後和另外三位妃子站在一起看戲一般的神色。
“也好。”緩緩勾了勾唇,卿子菀輕道,“你便出去看看,小心不要被瞧見了,說卿府出來的人不懂得禮節。”
白顏頓時瞪大眼睛,不相信卿子菀真的答應她了。
本來她連小姐拒絕她的“恪守禮節”的理由都想到了,可她竟然答應了!
“快去快回。”還愣神,又聽卿子菀輕笑。
白顏臉一紅,點點頭,利索地往外跑去。
“啊,對了。”卿子菀瞧著她的背影,突然道,“找小卓子問問鳳宸宮安排了多少宮人,大抵都是什麽樣的人,姓甚名誰雲雲。”
白顏有些疑惑地轉身看向卿子菀,卻見她悠悠閉了眼,補充道:“拉到邊上偷偷問。”
白顏頓時醒悟:咱家小姐這是要在宮裏培養自己的人呢。
待她走遠,卿子菀緩緩睜眼,忍不住笑了笑。
哪裏是培養人呢?鳳宸宮所有人的底細,她早就記得一清二楚。找小卓子問話不過是拖延他的時間,讓太後那點小九九找不到時間通知給他。
那狐妖不說話,那她也不急著找她。反正來日方長,她有前生記憶,第一批秀女入宮是在半年後,這段時間,她倒還真是不急。
這樣想著,卿子菀也不再多想,便靜靜坐著等白顏回來。
一炷香的時間倒也不久,不一會兒白顏便回來了。
對上卿子菀的眸子,她笑著道:“小卓子一直神色慌張,許多問題還答不上來,總是想要走。我拿著皇後娘娘的名頭壓著他,他一臉鬱色,看起來就像四少爺一樣。”
四少爺說的是卿家老四,庶出的兒子,學業不大好,娘親卻是個很精明的女人,對他要求極高。每每考他一些東西,他答不出,便罰在花園裏學習,隻能眼巴巴看著其他兄弟姐妹玩耍。久而久之,他也漸漸習慣了,隻是臉上掛了那鬱結的神色,讓他娘親倒有些後悔當年這般嚴格要求。
卿子菀在卿家排行老三,嫡出的長女,天資聰慧,又得長輩寵愛,這樣的罰自然是沒受過的。常常看到,也覺得有些好笑與可憐。
現在聽白顏這樣說,卿子菀本是冰冰冷的眸子裏卻浮現出些許暖光。
卿家,雖然沒能救下她,卻也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我本還想攔他一會兒,但轉念一想不能耽誤了娘娘這邊的事,便還是趕了回來。”白顏仍然在興頭上,絮絮叨叨地說著為難小卓子的事。
卿子菀靜靜聽著,一切都還像是卿家名動華國的長女卿子菀那般。
溫柔、嫻靜、和順、端莊、平易、達禮、富才。
隻聽“篤篤”兩聲,門外響起一個上了年紀的太監聲音:“娘娘,時辰到了。”
隨即,門便開了,侍女魚貫而入。
白顏斂了笑臉,扶著卿子菀站起來。
殿外陽光晃眼而明亮,落在卿子菀眼底,卻仿若進了無底洞。
卿子菀緩緩勾了勾唇,端的是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容,烏黑的眼底卻閃過一道藍光,浮現一隻狐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