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卿子菀話音剛落,先前那主動站出來的官員再度發言了。
這回不同於方才的淡然,他顯然有些激動,表情和語氣都有不小變化。
卿子菀看過去,目光一閃。
方才,她似乎覺察些許異樣的東西。
那種感覺,就如同她第一次見到狐妖,伴隨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那官員已經站出來,麵容普通,是那種放入人群中再難找到的普通。
可卿子菀看著他,卻依稀覺得他那張再普通平凡不過的麵孔中似乎透出些妖異。
“與其說是本宮胡言,不如說是汝亂語罷。”一時間也無法確定自己的感覺,卿子菀將自己已經修到不錯境界的靈識分出一縷,悄悄留在了那人衣領上。
若是沒有什麽問題的話,這縷靈識過七天便會自動消散。
若是有什麽問題……
卿子菀唇邊噙著的一抹淡笑浮著,愈發顯現出諱莫如深。
“皇後娘娘不過是仗著自己身份高貴尊重胡攪蠻纏罷了——”
一縷無色的靈識附上了衣領,他卻毫無所察。一梗脖子,幹脆就無視掉無數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準備直接將背好的那些個字句說出來——
“夠了。”
隻聽高座上一個淡然卻又透出威壓的聲音響起來,眾臣紛紛轉過身再次朝向皇帝。
卿子菀也默默轉過身,微微垂著臉,一副恭順的模樣。
“若是對皇後有什麽意見,你們這些個好好整理一下,再來朕跟前鬧吧。”華楨良神色也是淡然的,清俊的麵上看不出是個心情。卿子菀隻聽他溫文的聲音繼續道,“皇後身份高貴尊重,豈是你們可以這麽隨隨便便站在這裏指指點點的。”
卿家那一邊都是暗暗點頭,看向卿子菀的眼神中都充滿了信任和放心。卿子菀看了一眼卿微棟,對方唇邊亦噙著淡定的笑,隻這麽隨隨便便一笑也足夠令人安心。
“臣……”劉景勝卻是麵色發青。他現在是個尷尬萬分的局麵。認罪麽,皇上又沒指名道姓說你,你這麽貿然出來擔罪名,不就是明目張膽地說“沒錯就是我我對卿子菀有意見”麽?就這麽過去了,就算皇上不打算追究了,卿家不打算追究了,卿子菀會不會抓住這事兒不放、回後宮去了會怎麽整治劉家那兩個女兒?劉清棠和劉清薇畢竟是被寄予眾望的,劉景勝還不想她們兩個這麽快就折了。
“今日朕將皇後喚過來,不是光來露臉的。”龍椅上,皇帝似乎沒聽到劉景勝近乎囁嚅的那一個“臣”,目光掃視著朝臣,隻沉聲道,“朕登基有一段日子了,現今華國遭受天災,民眾惶惶,雖已派了得力之人前去治理,但終究是人心不濟。”
“該說的以往邊說過了,朕也不多說什麽。前些日子朕想起來,朕也已經登基了一段日子了,是時候往鄰近的幾個國家派函件邀請他們的使者前來拜訪了。”
華楨良話音剛落,就有臣子站出來:“皇上,災情尚未得到控製,現下邀請他國使者前來拜訪,豈不是讓人瞧了我們華國的笑話?”
“是啊,皇上,請三思啊!”
附和的臣子不少,雖然更多的隻是在下麵純點頭。卿子菀唇邊仍舊浮著那抹笑,冷然、淡然,透出些輕嘲。
抬頭看一眼華楨良,亦是淡然的神色,清俊麵容如光風霽月,像是籠著一層薄薄的紗。對上她的目光,他唇邊才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朕心中有數。”他沒有皺眉,沒有不悅,對那些出來反對的臣子隻說了這一句話。
他向來心中有數。卿子淼和卿子垣兩人本身便是能力不俗,昨天夜裏他便已經收到那邊快馬加鞭傳回來的消息,說是災情已經得到了控製,災民也被安置好了。
再過些日子,等這雪停了,朝廷再撥一批賑災銀,再注意些後續工程,大抵便沒事了。
可這些事情,他知道,卿子淼知道,卿子垣知道,其他人不知道。華國上下現在都是一片恐慌,若是不能安撫,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要起些禍事。
而以往每次他國來訪,華國基本上都是祥和的氣氛。
函書昨夜便已經發出去了,今天在朝堂上提出來,其實也隻是通知一下朝臣罷了。
“朕意已決,現下,關於兩國來往禮物這事,眾卿家可有什麽意見?”華楨良微微側臉看向卿微棟那邊。
基本上,有價值的觀點都是卿家這一邊的人提出來的,而先帝以前也很器重卿微棟。再加上卿子菀這一層關係,登基以來,他也多有詢問卿微棟的意見。
卿微棟對上皇帝的目光,隻是微微一笑。這陣子卿子菀經常出入禦書房,為的是什麽?不就是準備拿得出手的畫作作為禮物麽。
卿子菀的畫有價無市萬金難求,掛在一國之帝的禦書房裏,一點都不為國。
眼下皇帝都看向他了,他還能說些什麽呢?
於是,卿微棟第一個站出來發言:“皇上,臣以為,皇後娘娘丹青便是首選。”
具體原因,不必他解釋,其他人也是心知肚明。
這時候,如果還有人站出來辯駁,那便真是腦子有病。
劉景勝隻覺得自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可又沒地方發作,眼看卿微棟淡定自如的一張臉,真想上去把他的臉都給撕爛了。
卿子菀微微側過臉,對上他那雙憤怒的眸子。
劉景勝收回看向卿微棟的目光,便看到卿子菀瞧著他。還來不及轉過臉避開她的視線,他就看到她唇邊勾起一抹笑。
簡簡單單的一個笑,赤/裸/裸的嘲諷和挑釁。
劉景勝氣血上湧,一口血堵在胸口。
無處發作。
收回目光,卿子菀不動聲色看向先前辯駁她那人。
他已經躲回了人群中,神色自若,看起來是很平靜輕鬆的樣子。
不過,仔細一看,能看到他額上冒出的細汗,以及握緊的拳頭。
卿子菀今日隻是來走個過場,看看朝臣對於她出現在這朝堂上是個什麽反應。
卿家以及卿家的支持者自然沒什麽反對,劉家那邊反對意見很大,卻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聽著眾臣七嘴八舌地開始建議往那禮物單上加些什麽以表華國誠摯和富足,卿子菀突然有些感動。
即使她的畫作將要作為禮物送出去,即使她是一國之後,她也是沒有理由站在這裏的。
她說出來的那些個歪理,仔細一推敲,其實都站不住腳。能把那些個人堵回去,隻不過是因為他們腦子太笨,又容不得靜下心來細細地思考。
可上朝,這不是她的主意。
龍椅上那個男子,清俊悠遠,從她記憶深處開始,蔓延開來,不知是多少個春秋。
仿佛又回到了牡丹荼蘼的時候,遍地的牡丹,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白的黑的紫的粉的,爭奇鬥豔,芬芳吐妍。她穿著紫薇裙,衣領上亦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稚嫩的麵龐上卻已經顯出一種妖豔和純真混雜的奇特的美。
他站在遠處人群邊,低著臉看一盆牡丹。她順著他目光看去,是一盆魏紫,開得豔極了,將要凋零了。
似乎是覺察她的目光,他轉過臉來看向她。
她微乎其微地瞪大了眼,等他轉身後才意識到他唇邊的弧度是朝著她上揚的。
這一次早朝,雖說是有些小插曲,卻也算是把送禮這事兒給討論的差不多了。
華國這事曆來是讓內務府直接去整理的,這一次搬到朝廷上來討論,不說自家的大臣也有些疑惑,更別提日後將知道這事兒的他國君主。
不過,下了朝,該回家的還是得回家。一大早來上朝,出門前喝的一碗粥早就不頂飽了。
卿子菀的靈識,就這麽跟著那臣子一起出了皇宮。
隻見那人出了宮,慢悠悠地上了馬車,在馬車裏小憩著。
馬車裏都是些平常的擺設,與他的階位相當,看不出什麽。他睡得安然,也沒有什麽怪異之處。
馬車行了一段路,在一間宅子前停了下來。
馬車夫去喊他下車,恭恭敬敬地道了聲:“王大人,咱到了。”
這一帶都是宅子,住著的也多是入朝為官的。他下車時,剛好碰上一道回來的鄰居。
“經嚴啊,我們家雇了新廚子,中午過來嚐嚐手藝吧?”朝服還穿在身上的人看向自己鄰居,很是熱情地邀請著。
王經嚴抬頭看了看頭頂高掛的太陽,露出一個微笑,卻是搖了搖頭:“今日還有些事,改日吧。”
“那好吧。”對方有些失望,但還是爽快地走了。
卿子菀微微眯起眼。王經嚴是麽?
摸了摸懷裏的琥珀,卿子菀伸出食指在貓的額尖點了點。
琥珀“喵”了一聲,飛快地從卿子菀膝蓋上跳到地麵上,搖身一變化che:n-g人形。
“去吧。”卿子菀微微閉著眼,仍舊在查探自己放出去那縷靈識,隻是對琥珀點了點頭。
琥珀撇了撇嘴,理了理自己衣領,本想抱怨一下卿子菀方才將信息傳給他的那股粗魯勁,但察覺到她身上波動的靈力後,也不敢多說什麽,搖身便消失了。
王經嚴入了自己的宅子,也沒有在什麽地方停留,基本上忽視了向他行禮的下人,直接進入了自己的書房。
“在麽?”他關好門後,又扣上門閂,這才小聲喊了一句。
書房裏三麵牆的書架,一張紅木桌子,一把紅木椅子,沒有人回答他。
他沒有放棄,又喊了一聲:“在?”
仍舊沒有人回答他。
王經嚴皺了皺眉頭,走過去坐在了椅子上。
門外“篤篤篤”幾聲輕叩,隨即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
“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