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宣帝最近外心烦。
是红河谷灾银案被重提,除去已斩姚天罡和章见虎,背后还躲着神秘人筹谋『操』控。好不容易刑部将案子查透,揪出真凶竟然是立下无数军功宁德将军邹远。跟着邹远畏罪『自杀』,留下认罪书与一百万灾银下落,他派人去查,竟然毫无所获!
邹远三番次戏耍他,简直不将皇威放在眼里!
承宣帝恨不将邹远拖出来鞭尸,然斯人已逝,当务之急是寻出灾银消息。大理寺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唯有寄希望于刑部,看罗必禹跟崔慕礼那小子是否有办法找出蛛丝马迹。
正这样着,罗必禹便带着崔慕礼进宫面圣,说是有至关重要事情要禀告。
承宣帝在养心殿接见二人,他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龙威燕颔,气度睥睨。随着崔慕礼清冷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他眉头愈锁愈紧。
“崔卿。”承宣帝问:“你所言可句句属实?”
崔慕礼跪在地上,低敛眉眼,恭声:“回圣上,微臣不敢有半欺瞒。那名男子曾效于兵部尚书王永奇麾下,当年亦曾参与灾银案调查,姚天罡部下被捕,正是由他羁押看护。据他所言,王尚书当初便已知灾银下落,但他出于私心,上隐瞒消息,暗中吩咐心腹将灾银转移到杭州府。”
承宣帝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哦?那崔卿又岂能确信,他说便是事实?”
崔慕礼正待说话,便听罗必禹声呼:“圣上!若知他所言虚实,派人到杭州府一查便知!王永奇那老匹——”
承宣帝轻咳一声,斜睨向他。
罗必禹便从容改口:“据微臣所知,王永奇叔父在杭州府当了十几年府尹,若灾银真被运到杭州府,必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承宣帝面『色』不动,心『潮』澎湃。他为帝已有二十余载,深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理。朝中众臣各有各心思,在无伤大雅情况下,他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但眼下桩桩事件在表明,他似乎仁厚过了头,导致个个目无法纪,妄作胡为!
“崔卿。”承宣帝淡淡地:“朕许你一百精兵前往杭州府,你可有信心找回灾银?”
崔慕礼拱手向前,深深一拜,“微臣定全力以赴,不负圣上期许!”
“嗯。”承宣帝:“若无其他事……”
罗必禹忙从怀里掏出奏折,举过头,“微臣有事要奏,皇上,关于大理寺卿于俊峰玩忽职守、办案疏怠一事——”
“罗必禹。”承宣帝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见缝『插』针功夫渐长啊。”
罗必禹老脸镇定,“臣只是有一说一,秉公办事。”
承宣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当朕不知你们二人那点破事吗?多少年过去了,还记着仇。”
罗必禹直喊冤枉,“臣是那等小心眼之人吗?臣之所以上奏,完全是因为于俊峰在灾银案中毫无作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承宣帝打断他,“看来你是要在崔卿面前『逼』朕揭你老底?”
罗必禹立马噤声。
承宣帝颇为哭笑不,一年纪了,这罗必禹怎还是这般不识时务。
“好了,待此案了结再秋后算账也不迟。”承宣帝望向崔慕礼,“崔卿,朕便在宫中等你好消息。”
扔下此话,他双手负在身后,步伐沉稳地消失在明黄『色』帷帐后。
宫人引着罗必禹和崔慕礼离开,待出了宫门,罗必禹抄着手,脚步倏然一顿。
罗必禹:“崔慕礼,你既领了皇命,便当真切作出功绩来。”
崔慕礼颔首,“下官牢记大人提点。”
罗必禹又:“方才你在殿中什么听到,可知晓?”
崔慕礼:“……”
收到崔慕礼去往杭州府消息后,周念南稍稍松了口气,将心思放回正位。他入羽林卫时间尚短,因出身尊贵,很快便被人前呼后拥。但上值军十二卫内势力纷杂,并非是羽林卫天下,其中尤以锦衣卫为甚。不同于其余十卫,羽林卫与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圣上,是名副其实天子近卫。
中秋宴后,圣上将前往孤山秋狩,随行护戎便是锦衣、羽林二卫,并三大京营中精兵强将。
在周念南有心接近下,他不多时便与锦衣卫指挥佥事葛天皓熟,趁着休沐日,与锦衣卫一干兄弟们到知味楼吃酒。
期间,众人推杯换盏,兴致涨,满面红光中,荤素不忌地胡天侃地。
周念南斜坐在椅上,单手倚额,整个人透着股慵懒散漫贵气。
一旁葛天打了个酒嗝,捏着酒杯,晕晕乎乎:“念……念南,与你当真是一见如故,识恨晚呐!来,干了这杯酒,们从此便是过命交情了!”
周念南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怪从前只晓在外面玩,发现宫中还有这么一群志趣投兄弟,来,自罚三杯。”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掀眸轻扫,见其他人均畅快淋漓,笑:“此处喝完,还有个好地方要请大家去。”
面校尉感兴趣地问:“何处?”
周念南说点到为止,“花月楼刚进了一批陈年九酝春酒。”
花月楼?那可是京中第一花楼,里头随随便便一个丫鬟能歌善舞,顶上那些普通勾栏里花魁!
葛天眼睛倏亮,唇角扬,“不愧是念南,待会们兄弟一起同乐,同乐。”
周念南唉了一声,愁苦万,“不瞒你说,母亲在花月楼门口安排了人,若敢踏入一步,回府便要家法伺候。”
葛天诧异,“侯夫人竟你管教至此?”
周念南丁点不害臊,直白:“她为求娶贵女,怕成亲前闹出丑闻,难以收场。”
葛天便哈哈大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酒至兴处,一行人转移阵地,再续行乐。周念南派人送他们去花月楼,正待打回府时,忽然瞥见一抹似曾识身影。
他抹了脸,皂靴轻移,挡住她去路。
巧姑不过憋急了出来解手,刚浑身轻松地出来,便遇上一尊大佛——
她缩着肩膀,紧张不行,“周、周三公子好。”
周念南问:“小家伙,你怎么在这里?”
巧姑何曾到会有跟这般大人物说话机会?当下小脸涨红,声如蚊呐地:“今日、今日是方姐姐生辰,在此设宴请们吃饭呢。”
们?
周念南眯眼,“谢渺也在?”
巧姑不善撒谎,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个“不在”。
周念南轻易看穿了她,轻抬下巴,:“哪处雅间?快领过去。”
雅间中,方芝若坐在主位,周围依次是谢渺、拂绿和揽霞。
桌前已摆满菜肴,方芝若要替谢渺斟酒,被她抬手一拦。
“前些日子被蛇咬了,大夫说近期不能饮酒,今日便以茶代酒,行吗?”
方芝若体贴:“那你便以茶代酒。”她看向揽霞和拂绿,笑:“你们呢?能否陪喝些酒?”
二人齐刷刷地看向谢渺,后者慢悠悠地:“说好,谁要是喝醉了发酒疯,便要罚她……”
二人异口同声:“连续守一个月夜!”
方芝若忍俊不禁,她们三人虽为主仆,情同姐妹,真是让人羡慕。
揽霞倒好酒,闻了闻香气,一脸陶醉。哎呀,知味楼酒,听说要十几一壶呢……
拂绿望了望门,:“去看看巧姑。”
话音未落,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众人巧姑一扫而过,视线牢牢黏在一旁男子身上。
那人锦衣玉冠,俊容微醺,瞧着眼熟至极。
谢渺:……
其余三人:……
拂绿和揽霞连忙起身,方芝若也跟着站直,只剩谢渺像黏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周念南跨过门槛,长眸漾着笑波,“听说方姑娘在此庆贺生辰,顺过来瞧瞧。”
方芝若心知肚明他来意,只能客气:“多谢周三公子好意。”
周念南自认寒暄到位,径直往里,揽霞与拂绿见状立即让出位子,周念南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霸在谢渺左手旁,方芝若:“来讨杯生辰酒喝,方姑娘不介意吧?”
方状若闲聊,语气不容置喙,方芝若很怀疑自己要是拒绝,会被他直接丢出雅间。
谢渺适时解围,低声喝:“周念南,回侯府发你酒疯去。”
周念南借酒三醉,双手抱胸,往后一靠,“头晕,必须歇息会才能。”
谢渺气够呛,伸手推他,被他反手握住,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她猛地缩回手,愤愤地瞪着他。
这画面像极他们初见时候,周念南心里直发痒,忍着笑:“只坐着休息,绝不出声打扰。”
方芝若见二人陷入峙,忙打圆场,“阿渺,多一个人多热闹,坐下吧,来吃菜喝酒。”
谢渺不破坏气氛,默念几遍佛经,堪堪遏制住不悦。
拂绿、揽霞、巧姑三人贴着方芝若,战战兢兢地坐下。
方芝若调整好心态,努力无视周念南存在,举杯:“虽与各位识不久,但这一年来,诸位解囊助,通通记在心里。书香造纸坊能重振旗鼓,有你们每一位功劳,在此,敬大家一杯酒,望们同心协力,开拓进取,共创辉煌!”
众人碰杯饮酒(饮茶),恭贺方芝若生辰之喜。起初众人还有所克制,但见周念南闭目休憩,一声不吭后,众人也渐渐雀跃,小声地聊天打趣。
方芝若吃了半盏酒,脸颊酡红,醉意上头,向谢渺敬酒,“阿渺,谢谢你,若非你当初一番话点醒了,兴许还陷在被悔婚哀怨中。你让知晓,原来女子不仅仅只容于后宅,亦能继承父愿,兴家立业。”
谢渺着实不敢当,“你父亲本就将你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不过是投了些银子……”
“一些银子?”方芝若苦笑,“那些银子,足以免去们卖掉旧宅,孤注一掷。”
话已至此,谢渺便不再矫情,笑着与她碰杯,“那便受了你谢,望你今后再接再厉,替赚个盆满钵盈。”
方芝若爽快应下,又:“明年九月,耒阳将办造纸大会,全朝造纸界能人巧匠们将汇聚一堂。届时赶去学习观摩,你以为如何?”
谢渺能说什么?当然是支持啊!
她正说着话,忽觉衣袖一紧,低头望去,一只骨节明手正攥着她宽大袖口。
她使劲拽了拽,拽出来,正不耐地蹙起眉,上周念南怠倦而不设防睡颜。
他看上去似乎很累。
也是,要在短短半月内往返杭州府与京城,还要妥善处理好灾银转移,必定是极其耗费精神……
她迟疑半瞬,终是别开脸,装作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