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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明月回归的消息一经引爆,立刻点燃了沉寂许久的班级群。大家噼里啪啦打字语音,在群里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

曾经玩得好的,叹她一声终于摆脱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重整旗鼓回归我大社会主义,共筑复兴中国梦。

玩得不怎样的,笑她一声到底是死撑不住,上英语国家学英语,终于混不下去灰溜溜回国,只是国内也不搞慈善,还是要走啃老的旧路子。

明月进群哼两声,精修的成年人立刻舞起长袖装无辜,真实情绪都藏在荒诞的表情后,花团锦簇地一致欢迎她回来。

忽然有人冒头问一句:【你和邻系校草怎么说了,还有联系吗,还有可能吗?】

明月眼里的大煞风景,却成了群里人津津乐道的好话题,讨论热度一波更强似一波:【哪个校草哦,那个姓特别的?叫叫……叫云焕?】

明月白眼一翻,刚关上手机,舍友兼死党李葵就打来慰问电话,声音尖利地说:“真回来了,情伤愈合还是旧情难忘?”

明月只有一声:“唉。”

李葵兴奋:“云焕跟他那小女朋友分手了,一直单着没伴呢。现在在省医院做医生,医术高明,可是很厉害的哟!”

明月诘问:“跟我有关系哦?”

李葵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知道你对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别说老公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不是等他又是等谁?”

明月又是一声:“唉。”

明月一生自诩清白洒脱,没想到在一个男人身上翻了车。而车前沟壑太深,她深陷泥潭一栽多年,竟是万劫都不复。

事情的始末其实简单,她当年一时青春热血,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在大学里谈了一个朋友,是谓云焕。

当年的明月堪称英语系一姐,年轻貌美自然不用多说,更难得是云焕也生得风神俊秀,美名远扬,惹得隔了一条街的大学女生都来络绎围观。

强强联合,金童玉女,自然是一段为人称道的佳话。因而在两人分手的时候,早已编出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吃瓜群众大呼无法接受。

两性关系里,男人的强势一面根深蒂固,于是履历过于灿烂的云焕被演绎成薄幸的负心汉,明月则成了那个悲悲戚戚的孟姜女。

这一论调在云焕火找到新女友的时候达到高潮,“云焕脚踏两条船”、“云焕宇宙大劈腿”、“云焕天下第一渣男”的帖子刷爆当年的校园论坛。

而事实上,两人早已在多年的交往中产生倦怠,又恰好在现实中遇到阻碍:

念完本科的明月已经申请到国外高校的奖学金,离开在即,云焕却不得不在国内完成他硕博连读的关键期,坚守故土。

大学恋人便是分飞燕,一旦毕业各自飞。明月于是顺时就势地提出分手,云焕没有反对,两个曾经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就这么走到了悬崖的两头。

明月飞走那天,云焕甚至来机场送过她最后一程。两个人没有拥抱,没有接吻,更没有像电视剧里生离死别演绎的场景一样,滚在一起哭哭啼啼。

那时的彼此甚至有些相看两生厌的憎恶感。

明月劝着云焕早点离开,催促:“你快点回去啦,一会被我妈妈看见就不好啦。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也不要太难过的。”

云焕两只眼睛一直往四周飘,这时回神道:“哦,我是要走,就是想找找看机场里的化妆品柜台,想买个唇膏带回去。”

“……”

云焕在假期里火勾搭上了一位小学妹,现在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

明月这时才体会出几分失落,倒不是因为对他还有多少感情,纯粹是惋惜自己养大的白菜被猪拱。

女人都是自私的,手里的垃圾宁可烂了臭了,也不要被人捡去。

不过一上飞机,想到异国他乡香甜的空气,自由的氛围,不交税的各种彩妆护肤品,明月就立刻将种种不快都抛之脑后。

而当真的到了目的地,做不完的功课,赶不完的考试,格格不入的校园环境跟如履薄冰的社会交往,让明月更想不起来云焕。

多亏她是属小强的,天生乐观,行事利落,哪怕后来现怀了朵朵,也只当是为上一段恋情交出的巨额增值税,从不自怨自艾。

至于带孩子的艰难困苦,又是另一段后话了。

纵观明月的这几年,也算得上是干脆潇洒,清丽脱俗。偏偏其他人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抱不平,让她不想却不得不呆在那坑里,好配合群众的好心。

就连生她养她数十载的母亲崔洗丽同志,也很是为她操心:“早知道就别留什么学了,连个老公都找不到,大学毕业就结婚,现在小孩子嘛都打酱油了!”

崔洗丽为人泼辣,平日里,大家都笑称她一声“丽丽姐”。

丽丽姐此时看着在客厅飞奔而过的小外孙女朵朵,白眼翻上天,改口道:“哦,还没有老公,但孩子已经可以打酱油了。”

更惨的说!

朵朵对大人的聊天不感兴趣,拽着明月的衣角问:“电视遥控呢?遥控呢?”

明月衣服都没收拾好,唠叨已听过三轮,此刻是有点急躁的,说:“朵朵,遥控就在家里,可能放在沙上,可能放在茶几上,你为什么不自己找一找?”

朵朵置若罔闻,眼睛里是迷离的黑,仍旧问:“电视遥控呢?遥控呢?”

明月知道这孩子脑子从不会打转,只好起身拿给她。她立刻小猴似的窜上沙,打开电视开始搜起台,好不耐烦啊:“明月,我要看新闻。”

“我也不知道频道,问婆婆!”

“明月,我要看新闻。”

丽丽姐叹着气地走过去,给朵朵搜到央视新闻台。虽然对这小孩不甚如意,但心里还是喜欢的,于是揉揉她小脸,说:“别喊婆婆,显老,喊丽丽姐。”

朵朵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丽丽姐不甘心,掐过朵朵小脸,挡在她面前:“朵朵,听见没,别喊婆婆啦,会把我喊老的,喊丽丽姐。”

明月放下手里的东西,略带警惕地盯着朵朵,在她要作前先沉声喊了下她名字。朵朵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丽丽姐,抿下嘴:“你本来就老了。”

丽丽姐气得不行,又不能跟小孩一般见识,揉一揉她毛茸茸的头,说:“这孩子,还真是……实诚。”

明月笑嘻嘻的:“实诚不好吗,说谎你又要骂人了。”

丽丽姐正瞥到电视里的新闻,两只眼直,说:“哎哟,这谁家的孩子,长得可真好看,这眼睛鼻子怎么生的呢。”

丽丽姐样子夸张,明月忍不住跟着看,这一看便是一趔趄,这电视屏幕里的人怎么就那么眼熟呢?刀削般侧脸,修长高挑的身材。

屏幕上正打出一行字:最美医生当街救助晕倒老人。

主播用柔和的声音,将这人从现到救助的全过程详细描述,手机拍摄的画面虽然不甚清晰,他清俊的脸却格外引人注目。

记者本事通天,虽然这人做好事不留名,救完老人就跨上摩托走了,可还是在随后采访到他本人。镜头一转,正是他工作单位。

彼时他已脱下便装,穿上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个度数不高的金丝眼镜,声音清越动听道:“没什么,不用采访我,举手之劳。”

丽丽姐在外连连感叹,记者在内不断迷糊:“那个……请问救人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有想到自己会在网上引这么大的反响吗?”

问题太没营养,好脾气的医生都有些不耐烦:“没有想什么,就是想把他救回来。医者仁心,就是换个人,也会跟我做一样的事。”

明月听得微怔,深感岁月洗礼,将他身上那股温润的气质养得更加通透。

大学时期,他便是个很温和的人,打他一巴掌,他虽然不会转个脸让你继续打,但一定会停下来跟你摆事实讲道理。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脾气的董明月,总觉得那时的他有一点装。现在看起来,却是一股子的浑然天成,谦谦君子已如玉。

时间是一把杀猪刀啊,她想,他们确实都已经长大了。

丽丽姐忽然在旁幽幽道:“咦,这人的名字很熟,这人的脸也好像在哪里见过。明月你大学时谈的那浑球叫什么来着,好像也是个稀奇古怪的姓哦!”

身后“咚”的一声,母女俩双双往后看,朵朵抓着遥控跳下沙,正一溜小跑地往明月身边跑,然后一头扎在行李里。

朵朵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看完一整点的新闻,今天半路杀出的气势让明月很疑惑。她蹲着拨她肩膀,意外地问:“朵朵,你要干嘛?”

丽丽姐没意思地揉颈椎,拿过一边的包,说:“那你们在家玩,我有点事情出去下哦。”

明月一下又站起来,说:“你去哪,开玩笑呢,今天不是休息吗,还往外面跑。我一会儿去签售,你得帮我带朵朵啊。”

丽丽姐拿手梳她烫得蓬松卷曲的头,说:“休息就不能出去哦,哪国的规定啦。朵朵嘛,跟你出去就好了,又不费事的。”

明月说:“不行的,朵朵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丽丽姐已经往外跑,她跟着追几步,实在赶不上,靠着门无奈:“就知道打牌,我一会儿报警抓你们!”

丽丽姐笑得腰弯,说:“行的哎,地址我都给你。走了走了,朵朵拜拜!”

明月冲着她背影又叹出几口气,衣服却被人一拽,朵朵靠在她腿边,手里抓着一张照片挥了挥,说:“明月!”

也不知道朵朵从哪里刨出来的老古董,泛着黄的照片上面居然是她跟云焕。他手长腿长地坐在足球架顶上,肆意飞扬,短腿的明月就靠在他腿边,小鸟依人。

拍摄的时间场景她都有些不太记得,但那时的两个人却分外和谐。她朝着镜头笑成一朵明艳的花,长乱舞,遮住半边脸孔。

他则低头看她,侧脸如画,尽管焦点模糊,那眼中遮挡不住的亲昵爱护,就像夏日操场上停不下的热风一样。

那时候的青春啊,无忧无虑,就连笑容里都是飞扬的神采。没有负担,没有烦恼,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以为永远可以在一起,以为分开也没有关系。

明月已经记不得他们恋爱时的感觉,也不再对这个人有悸动,她只是有一点嫉妒那时候的自己,有一点眷恋那时候的感觉。

衣服又被人拽一下,朵朵指指那照片里的云焕,再指指已经开始分析国际形势的电视新闻:“明月,他是谁?”

明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了摸她脑袋。

明月身无长技,闲暇时间,全部都用在电脑里爬格子。不过她爱好独特,天赋不佳,写出来的东西既不叫好也不叫座。

混了几年,还是网站上的小透明,不过这一年受到实体青睐,倒是出了几本扑街书。尽管卖得不行,编辑还算爱护她,有什么活动就带上她。

这次的签售就是其中一项。

明月带朵朵过去的时候,内心忐忑,一方面是担心女儿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会被别人吓到也会吓到别人,一方面是生怕凄凄惨惨一个人,没人找她签名。

那样真的很没面子啊。

进到书店,朵朵就像脱缰的小马似的,咚咚咚地往数学那片的分区跑。明月赶到的时候,她端着一本数独的小册子坐在地上。

明月翻了翻这书,论难度和厚度,估计还不够她消磨半小时的。幸好旁边摆着难度各异的一整套,朵朵手里又没有演算的纸笔,支撑到回家应该不成问题。

明月亲亲她额头,说:“朵朵,你一个人好好呆在这儿,不能乱走,也不能乱喊,要乖乖的,我做完事就来带你回家,好吗?”

朵朵正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看,在明月再三叮嘱后,她终于不耐烦地掀过一页,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道:“明月!”

这就是听见了,明月心满意足地揉揉她小脸,走去自己的战场。

出版社专攻青春言情,给涉世未深的孩子们造梦。来签名的多是初高中的女生,一个个带着未消的稚气和婴儿肥,你挽着我,我贴着你。

作者们也都年轻,明月一圈问下来,居然还没有几个过二十五岁的。她这个二十八岁的立马成了老阿姨,小丫头们对她感兴趣:“你有孩子了吗?”

明月点点头,小丫头们又问:“会很麻烦吗?”明月远远看着朵朵的方向,她身子太小,藏在一片书架里,连个头尖尖都看不见:“甜蜜的负担咯。”

大家七嘴八舌,在签名的间隙问各种关于生小孩和带小孩的事,明月就像是个知心姐姐一样,事无巨细地给她们解释。

说到生孩子会导致会阴撕裂时,这帮连恋爱都没谈过几场的姑娘纷纷低喊起来,又好奇又兴奋又羞耻地问:“要缝上吗?一定很痛吧?”

有个特别体贴的,问话的方向就很独特了,抓着明月手道:“你先生一定很心疼你吧,而且你这样,你们现在还能那什么吗?”

明月一怔,觉得自己不管从理论还是实践上,好像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正想着如何解围,不远处忽然抽起尖尖的一声:“明月!”

明月一下站起来,还在怀疑是不是朵朵的声音,是不是从她的分区传来,又是极其尖锐的一声:“明月!”

大家一片哗然,纷纷道:“谁在吵,声音好吓人哦……明月姐,是喊你的吗?”

话音没落,明月就已经冲了出去。

找到朵朵的时候,她还欲大叫,看到明月已来,就换成防备的姿态,更用力一分地抱住身前的人,指给她看:“明月!”

明月头疼炸了,以为她有数独万事足,谁想到公然在外抱人大腿。而视线顺着大腿往上走,她更是要炸了——

云云云云焕?

多年不见,他变化不大,只是轮廓更加明晰。没有电视镜头的拉伸,他脸瘦长些许,下颔的曲线清朗不少。

他的五官也长开一些,整脸精密的排布,这么看着更像一幅画。刘海收到顶,喷上胶抓得细致,露出开阔饱满的额头。

他的个子又高了,衣服被撑得挺括板正,细筒的西装裤,磨毛白色衬衫,外面罩着的是一件精致的羊绒衫。

温暖,这是重遇之后,云焕给明月的第一感觉。这大抵来自于他这件阵脚密实的毛衣,重工细作,穿着之后,开始剔出细小的绒毛。

明月是个一根肠子捅到头的人,有话说话,尽管朵朵还紧紧抱着对方大腿,尽管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你这毛衣在哪买的?”

云焕也是一怔,愣了三秒,心想,这这这这他妈要我接什么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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