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朱雀城外的官道上一队马队正缓缓驶来。
翻过天便是除夕了,往常车马喧天的官道今日往来的人并不多。
年关将至,很少有人愿意在外奔波,都是选择回到家中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一个团圆的新年。
一十九骑,除却当先一人,皆银甲铁枪身跨足有两个壮汉一般高的黑鬃马。
那当先一人,是身披着一件银色大氅的中年人。
大氅下裹着墨色寒铁战衣,个儿不是很高,身子却异常挺拔,颔下蓄着胡须,坐在马背上双眼微微眯着似在养神,马鞍旁斜挎着一看不出用什么兽皮包裹着的弯刀,另一侧同样斜挂着一柄墨色剑柄的重剑,同样被兽皮包裹着。
这马队人数不多,这会儿却颇为耀眼,引得那为数不多想要赶在年关前的客商都是不禁驻足观望,想要瞧清那马背上究竟是边地的哪位贵人到了朱雀城。
“三哥!”
一骑白马自朱雀城中跃出,马背上正是这边地最有权势的两大督军之一,大夏朝今世皇帝的第九子,姜耀。
紧跟在身后的是一骑朱红色良驹,姜彻哈哈笑着翻身下马与姜耀一道并肩而行迎了上去。
如今,在边地能让兄弟二人如此相迎的也唯有一人,大夏皇朝第八代镇边军候,在朝野内外有着“血衣修罗”之称的当朝三皇子,姜夜!
“老九,老十一,我们…好久不见!”
话不多,情在不言中。
黑魇马,玄铁衣,霸刀与冥剑,姜氏有子第三夜。
南域乃至整片陆地,都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大夏皇朝三皇子,姜夜。
那本微微闭着的双眸在这一刻睁开来,如同鹰眸一般锐利,看着身前两个同样一身甲胄的兄弟轻轻开口。
下马,三人并肩而行,向着朱雀城内走去。
姜夜脚步迈得很轻,身后一十八骑护卫同样下马相随,竟是连喘息声都听不见。
一大早,姜小蛮便是被林媚早早叫起,换了新衣吃了汤圆。
少年贪睡,这会儿督军府上都在为置办除夕夜的年宴而忙的时候,姜小蛮却是倚在府外石狮子上打着盹儿。
身旁,林媚带着姜陌离翘首以盼,督军府一众侍从微微躬着身站在身后,等待着迎姜耀兄弟归府。
虽在边地多年,但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
脚步声很轻,但马蹄声却很重,远远地便是能够听着。
虽然惫懒,但不是不懂得规矩,姜小蛮终于站直了身子,乖乖跟在林媚身边向着过来的人行礼。
“见过三哥!”
“三伯。”
……
“嗯,很好!不愧是我姜氏的小朱雀!”
姜夜话不多,冲着姜小蛮上下打量一番,点头微笑。
“三伯伯……”
本能的对于出现在身前的这个中年人有些畏惧,说不上为什么,不禁抓紧了林媚衣袖,姜陌离轻声开口道。
“陌离,你…长大了。”
看着身前有些怯怯的少女,姜夜那双如鹰一般的黑眸闪过一丝情绪变化,说不上喜但同样不是悲,沉默半响缓缓开口。
陌离,莫要分离的意思。
这名字,是姜夜起的。
“三哥一路前来,路途劳顿先行进家歇着,别光站在门口,让外人瞧见还要说我这个当弟妹的不懂得规矩呢!”
“夫君,你傻愣着作甚?还不将三哥与十一弟迎进来!”
林媚浅浅微笑,向姜夜行礼,旋即冲着姜耀嗔道。
不得不说,林媚的确是个称职的妻子,这些年督军府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人打点,很多时候家里的事姜耀都是听从自己妻子的。
“诸位兄弟们也是,一路辛苦,家里备了酒肉,比不上渭城军候府,但能解解乏。”
招呼着众人进门,林媚陪伴在姜耀身侧,小蛮儿对于那一十八骑有些好奇,盯着不放,被姜陌离推着一道向着督军府里走去。
“这个年,我们兄弟三人难得相聚,为兄先饮一杯。”
姜夜是兄长,当先举杯,除夕的夜在这片大地上是要和亲人们一起过得。
边地多年,兄弟三人各领兵在外,除了前些年与莽荒草原狼庭的战事,往后都基本上领兵在各自城中驻守,有意不见更是为堵住有些人的嘴。
这个年,是自莽荒草原定鼎一战后,兄弟三人首次明面上聚在一起,以家人的身份。
姜小蛮坐在林媚的一侧,照理说如是在皇朝腹地小辈们该是自坐在一桌,不应和长辈们一块的。
只是如今在边地,姜氏兄弟三人算上后来的陌离也就只有小蛮儿这么一两个后辈,再说边地生活讲不得那么些规矩。
家人的聚会没那太多觥筹交错,兄弟三人推杯换盏说些平日里难得说起的家长里短。
戍守边地,很少有这般的机会聚在一起,自然不会谈太多政务军务,不然岂不煞了风景?
姜陌离坐在小蛮儿身侧,离姜夜最远,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就是对这个“三伯父”怕的紧,此刻帮着姜小蛮夹起一块边地特有的烤羊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陌离姐,十一叔说等我成人礼了,便是要我娶你进门。”
筷子一颤,那块本该送入少年盘中的羊排,掉在了桌上。
姜小蛮悄悄偷笑,却是被身旁的林媚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少年话语声不大,却恰好能够被桌上的众人听着。
“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嫂子莫怪!”
姜彻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端起酒杯冲着林媚赔礼道。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九嫂对于这段时间“教坏”自家儿子颇有意见。
“这些年看来小蛮儿除了修为,跟着十一倒是连别的也学了不少?”
姜夜似在思索什么,听到姜彻的话语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小蛮儿,旋即偏过脑袋冲着姜耀轻笑一声说道。
难得与亲人团聚,让一贯以铁腕冷血著称的“血衣修罗”也难得放下心事,露出笑脸。
这在边军中是难得见到的。
慈不掌兵,尤其是坐到了一定高度位置上。
或许,也唯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瞧见第八代镇边军候冰冷玄铁战衣下的真性情。
姜耀看着自己的这个三哥,什么时候那曾经一头乌黑如墨一般的发髻间尽添了丝丝白发。
兄弟三人统率戍守边地多年,与皇朝腹地那些个兄弟们周旋明争暗斗多年,要说心神损耗最多的就是自己这个三哥了。
早在十多年前,姜夜便是将族中的涅槃经练到第三重境界。
涅槃经,一共九重,是大夏皇朝姜氏一族世代相传的天功。
到了这第三重境界,体内气血之力几乎是寻常之人三十倍,寿元也会涨到三百载。
若说姜氏的一些境界高深的老辈人物,年岁到了百岁还仿若青壮年都似乎平常。
而如今姜夜不过三十九岁,发髻却已出现斑白。
这些年里自己的三哥为大夏皇朝,为边地,为兄弟三人能够在边地长久太平默默付出多少?
“三哥,您有白发了。”
沉默半响,姜耀举起酒杯冲着身前这个个头不高即使坐着身姿也依旧如利剑一般挺拔的男子,轻声说道。
“呵呵,人啊,终归是要老去的,有白发不是很正常?”
姜夜举杯与自己的兄弟碰在了一起,轻声笑道,似乎对于鬓间的白发毫不在意。
“青鸾姐来信了……”
一饮而尽杯中忘忧之物,姜耀沉默半响似是而非冲着姜夜轻轻说道。
“一切安好?”
姜夜放下青铜盏,眼神却绕过自己兄弟肩膀向着窗外某个方向,声音平静。
搭在膝盖上的左手不禁一颤,暗暗握成了拳头。
那望去的方向,是大夏朝皇城炎帝城在的地方。
“老八府上近来不平静,有南陵十三州宗门中的强者出入,似乎最近会有动作,只是不知是冲着西边还是咱们。”
替自己与姜夜重新斟满酒,姜耀缓缓开口。
“我倒是希望是冲着咱们来的,边地这些年太安静了。”
姜彻接过话,把玩着手中筷子轻笑一声。
“十一,老八再怎么说毕竟是我们的手足,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看了眼姜彻,姜夜沉吟道:“老九,你知道的,我指的不是这个。”
“青鸾姐最后在信末说,樊城的雨季快到了,梨花要开了。”
姜耀自顾自饮下一杯平日里难得会取出的陈酿,无奈摇头笑道。
自己的这个三哥,还有那青鸾姐。
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隔着几千里还不肯直白坦露心声,非要玩那些文字游戏。
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喝上三哥婚宴上的喜酒。
“樊城的梨花要开了么?”
“又一个十年了…”
姜夜低头,看着杯中泛着酒花的琥珀色琼浆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