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负和靖千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他们两个都是口齿伶俐刻薄的人,又许久没见了,相互贬损一番,比起方才欢/好缠绵,倒也一样得趣。
曲长负侧身躺着,能感觉靖千江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自己的头发,身上虽然疲累之极,心中的情绪却十分平静安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靖千江察觉他语声渐低,低头看了看,不觉含笑,悄悄凑过去在曲长负的眉心处吻了吻,也躺下来一同睡了。
车敕儿已经投降,濮凤城原本便没有被西羌占领太久,如此又回到了郢国的手中,百姓基本的生活秩序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宋家军还有其他任务,很快便又赶回到了原本驻守的地方。
靖千江/派了手下清点俘虏,整顿城中内务,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才又听到有人报来军情,称听说濮凤城沦陷,西羌有小股援军攻来援助。
既然没有派来大军,说明他们也是以试探为主,想要知悉城中情况,探看还是否有同城内西羌兵将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靖千江没太当一回事,同曲长负说了一声就要出去把这些人打跑,结果他才刚刚走出院子,前面又是另外一道军情传来。
“殿下,前来『骚』扰的西羌兵将已经溃败而逃了!”
靖千江奇道:“他们怎会这么快就败了?外面是谁在领兵?”
“似乎不是咱们的人,而是从城外另一个方向赶过来的援军。”
目前曲长负在台面上的身份已死,靖千江又刚刚做了那么件极端大逆不道的事,怎么想都不会是朝廷派兵来援助他们。
他满腹奇怪,出去一看,却惊讶地发现,这次居然是个好消息。
——他一直派兵在到处寻找的宋太师和他的长子宋鸣廊到了,西羌军撞上这两名猛将,自然被打的七零八落。
靖千江知道见了他们曲长负一定高兴,想到这一点,他的心情也不由高亢起来,满面笑容的出了城门亲自迎接。
“没想到外……那个,宋太师和宋将军会在此刻及时赶到,一解濮凤城之围。实在是帮了大忙了。”
靖千江笑着道:“此外还要恭喜二位脱险,你们一路远来辛苦,还请快些进城休息罢。”
宋太师和宋鸣廊本来还要就派兵前来接应的事向璟王道谢,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热情,都有些惊讶。
却不知道靖千江这样明显的有意示好,是想要获得宋家的支持,还是有其他打算。
想归想,面上还是要客气热情的寒暄,一行人进了城,宋太师左顾右盼,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问道:“璟王殿下,臣听闻我那外孙也在濮凤城中,不知殿下可有见过?”
靖千江愉快道:“太师说曲大人啊,自然见到了,他这两日一直与我在一处……商量军情。只是今日午间起得晚了,此刻怕是还没得到二位前来的消息,我带你们去见他。”
曲长负没病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赖床,宋鸣廊连忙问道:“他身体可有不适?”
靖千江有点心虚:“曲大人身体无恙,大概只是疲累了罢。”
宋太师和宋鸣廊对视一眼,都觉得靖千江对他们的态度亲近中带着热情,跟传闻中的孤傲『性』子极不相符。
宋太师『摸』了『摸』垂到胸前的白胡子,心想自己戎马倥偬,战无不胜,更被不少年轻人视为人生目标,难道这个小家伙也是自己的崇拜者吗?
宋鸣廊默默将目光瞟到一边,装作没有看懂宋太师发出的信号。
爹,可别自己在那美了。
虽然失踪了这么些日子,但万幸的是,他们这一整支军队都安全无恙,无论是精神头还是身体状态都很不错。
当时在战中,因为突来的风沙对于郢军作战极为不利,宋太师当机立断,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下令撤军。
父子两人为了防止西羌趁势追击,故意隐藏行迹,从另一片谷地当中分批绕路转移,因此才与大军失去了联系。
从山谷中走出来之后,宋太师和宋鸣廊本想按照原计划回到驻扎地,结果就遇见了靖千江/派来接应的人,又听闻了濮凤城大『乱』的消息。
父子两人一听曲长负也在,便合计着想过来看看,顺手把那一小股的西羌军也给收拾了。
他们一起进城之后,道旁百姓夹道欢呼,气氛热烈和喜悦。
在此之前,他们偏安边城,又没有真正受到过严重的生命威胁,对于已成为敌国俘虏一事,虽有不满,但感觉并不十分强烈。
反倒是经此一事之后,众人的团结力与凝聚力大有提高,也见识到了西羌的蛮横,听闻又有敌军攻打,十分担心,但很快又被宋家的人给解决了。
因此此时此刻,对于靖千江以及宋太师等人的到来,百姓们是发自内心的欢迎。
宋太师一进内城,便看见了听到消息迎出来的曲长负。
只见曲长负也没急着上前招呼他们,只带了几名随从,默默站在人群中,就像个再平常不过的书生雅士一样。
身边没有人知道,这收复城池一事,其实正是他从开始就一手促成。
只是别人不认识曲长负,亲外公和亲舅舅却绝对眼尖。
宋太师好不容易见到这个宝贝外孙了,顿时眉开眼笑,冲着宋鸣廊道:“你可瞧瞧这小子,把人家坑了之后,又躲在别人的后头装乖呢!”
宋鸣廊捡了块小石头,朝着曲长负一丢,含笑道:“小坏蛋,快过来见过你外公和舅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当时听说你居然在濮凤城,还吓了我一跳。”
曲长负稍稍偏头,小石头顺着他的脸侧划过去,砸到了身后小伍的脑门上,让宋太师和宋鸣廊都笑了起来。
曲长负这才含笑过来行礼,靖千江避开他的礼不受,托住曲长负的胳膊扶住他。
曲长负又向宋太师两人道:“外爷,舅舅,你们转这一圈就莫名失踪了,不光是瞒住了敌军,也瞒住了友军啊。”
“这事确实是始料未及,要不然说什么也得给你们留个记号的。”
宋太师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道:“吓坏了罢?”
曲长负笑了笑道:“其实失踪要比战败的消息好一点,因为我知道外爷和大舅行军多年,总不至于『迷』路,所以忽然找不见你们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们自个藏起来了。”
他说的轻松,宋鸣廊却心思细密,依旧惦记着方才曲长负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他道:“不对吧。兰台,那你同大舅舅老实说,那你为何会来到濮凤城?”
曲长负笑了笑,直到四人进了原先曾被车敕儿占领的官衙,他这才回答宋鸣廊的问题:“皇上派我出使南戎,路过这里。”
宋太师和宋鸣廊都吃了一惊,宋太师皱眉道:“怎会轮到你头上?”
他们刚刚脱困,消息不灵通,曲长负又是暗中前往南戎,因而从曲家失和到他出使南戎等经过,宋太师和宋鸣廊一概不知。
曲长负含笑道:“那自然是皇上器重我了。”
他就算不说,宋鸣廊和宋太师心里也明白,他们这边刚刚发生意外,曲长负便从京城出来了,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
不管曲长负主动要求前来,还是皇上将他给派出来,这人选的决定都大有深意,中间绝对少不了隆裕帝的算计。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想到这里都有些许心寒。
他们在前面给郢国冲锋陷阵的卖命,之前的战绩也就不提了,但稍稍出了点岔子,皇上在后面就忙不迭地派家里的心头肉出来送死,这件事做的实在有些不地道。
宋鸣廊心中有气,也不好明说,只笑着夸他:“还是我们兰台聪明,没有在郢国未占优势的时候贸然前往南戎。我看你就先留在这里,我这就派人回去,面见皇上陈情,请求陛下更换出使人选。”
曲长负道:“大舅,不用费心了,是我自己想去的。我大约有八成把握说服南戎联手。更何况,你们在前线冲锋陷阵,不让我分担一二么?”
道理都明白,但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宋鸣廊:“这……”
宋太师负着手,在房中烦躁地转了几圈,而后还是狠了狠心,道:“鸣廊,别说了,让兰台去罢。”
宋鸣廊道:“爹,南戎那边的几方势力还在想办法夺权呢,形势不明,怎么放心得下。”
宋太师道:“小鹰长大了就该去天上翱翔,不能因为舍不得,就总把他关在笼子里。否则,你们兄弟几人,当年我一个都不用带到沙场上面去。”
他话虽然这样说,神情间却也十分不舍,将手放在曲长负的肩上,叹息道:“你这孩子打小多病,我就总难免也想偏宠着一些。你平日里不爱和人说话,总是抱着那些书翻个不停,外爷和舅舅们都知道,我们兰台的本事,不在任何一人之下。”
“其实我早知道,你很想一展抱负,我也应当带你出去瞧瞧,可是心里总是舍不得看你受罪。但如今,你靠在自己的本事闯出来了,外爷和舅舅不该再拦着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宋太师的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捏,吸口气道:“去罢,去罢。孩子,总有一日,你会站在你想要的位置上。”
这一瞬间,心中涌起些许难言滋味。
曲长负微一垂眸,然后抬眼微笑道:“嗯。外爷,大舅,放心。”
宋鸣廊摇了摇头,道:“好罢,看来舅舅也不能当坏人拦着你了。大家都得听宋太师的,谁让他是爹呢?”
宋太师笑骂道:“当着你外甥的面,还皮!让璟王殿下看了笑话。”
靖千江连忙说道:“不会。两位的不舍之情,我也能够理解。这回我前往南戎也同样有要事处理,会跟曲大人一道相互照料的,请你们放心。”
如果有了靖千江陪同,他们自然能够放心很多,宋鸣廊面『露』喜『色』道:“那敢情是太好了,有劳殿下!”
他们行军辛苦,又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一家人短暂地互诉了别来情况之后,宋太师一行人便先去安置了,靖千江和曲长负也回到了房中。
靖千江问道:“你真的还想去南戎当那个破使臣?”
曲长负道:“我在信中不是和你说了吗?赫连耀的种种行为十分古怪,我怀疑他是赫连莳罗扮成的,怎么也得过去看个究竟。”
他想到这里,很是自得的挑了下唇角:“更何况,我来的路上已经给赫连英都挖好了大坑,跳入陷阱的猎物,也是该到了收成的时候了。”
靖千江道:“好罢,那一起去。”
曲长负说:“不行,你跟我同路,难免碍了我的事。咱们分头行事,到了南戎再汇合。”
靖千江知道曲长负说的有道理,但他们刚刚见面又要分开,即使时间短暂,也让他心里说不出的不踏实。
靖千江忍不住嘀咕道:“你能有什么事,无非又是去欺骗单纯少年心了。万一赫连耀偏就不是赫连莳罗,你怎么办?”
曲长负漫不经心地说:“还能怎么办?实在讲不了人情,就一起睡,睡过了,什么感情都有了。”
靖千江:“嗯嗯。”
“……”靖千江,“哈?”
两人此刻正并肩躺在榻上,他顺口答应了才听清楚曲长负在扯什么,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靖千江翻身半压住他,抱着曲长负道:“你说什么?”
曲长负原本也是在挤兑靖千江,看他还当真了,不由嗤地一笑:“玩笑而已,无需激动。”
可惜他平日里半真半假的惯了,信誉度太低,偶尔说句实在话也叫人不敢完全相信。
靖千江又好气又好笑,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问道:“是玩笑吗?”
他慢慢地亲吻着曲长负:“真的是吧?”
曲长负一句话惹了祸,宋太师等人来了,靖千江本打算收敛些,结果又不小心放纵了一回。
他身下的这个男人,平日里冷的像是冰雪,硬的如同翡玉,凛然而难以接近,但在这种时刻,又仿佛温软如水,娇慵无力,被他将身体打开,承受着他的灼热,染上他的气息。
曲长负很快就受不住了,不由微微气喘着侧过头去,将手攥紧了被褥,苍白的面颊染上一抹薄红。
靖千江安抚地抚着他的后背,用拇指蹭过曲长负的眼角,偏生愈是克制,愈是情浓。
濮凤城原本的官员都已经逃了,眼下就由宋太师派人暂时接管,他和宋鸣廊则还要立刻前往军营主持大局,曲长负也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南戎。
一家人虽然只是短暂地相聚,但知道彼此无恙,便已足够慰藉心情。
靖千江不知道被赶到了哪里去,曲长负仍是带着手下那些上路,由于眼下敌军败退,道路已经通畅,这一次路途近了许多,也好走了许多。
被他们带出来的二百名禁卫军一个都没少,虽然个个都剃成了光头,但光是立下收复一城的大功这件事,便足以拿出去吹上一辈子了。
因此众人兴致高昂,觉得跟了曲大人,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曲长负被一帮快乐的光头跟随着骑在马背上,一路上却是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小端已经悄悄打量了他好几眼。
过了一会之后,曲长负忽然说道:“吴国胜。”
之前还暗地里找茬叫骂的吴国胜早就成了他的铁杆,闻言立刻策马上前,大声道:“是!”
曲长负道:“你这回离开之前,同你那小娘子告别了么?”
吴国胜被他冷不防这么一问,吓了一跳。
他这些日子在城外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俊俏的小村姑。
但一来吴国胜当时扮的和尚,二来有任务在身,不敢耽误,因而两人倒是没有发展出什么感情,只是临走的时候小村姑依依惜别,还塞给他了一封情信。
吴国胜没想到曲长负连这都知道,当下二话不说,立刻将那封情信『摸』出来,双手呈给了曲长负。
“回禀大人,属下只收了她这一封信,其余的我们之间绝对什么都没有了!”
曲长负将信接过来,随便一扫,说道:“人家还盼着你回信,跟她说一说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呢。”
曲长负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总给吴国胜一种“神仙竟然也需要吃饭”的惊悚感,吓得他连忙说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曲长负道:“别不敢,你回罢,莫要跟她说我知晓了此事。”
小端道:“少爷,那女子是故意探听你行动的『奸』细?”
曲长负道:“是啊。若是咱们这一路上碰见什么凶险,你们反击的时候意思一下就行,不要拼命。”
他微微一笑:“有人上回背了黑锅,怕是要来找我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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