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2h公司大楼,芦绍宗问遍了所有高层经理和rth节目主要工作人员,却没有一人接到韩育陵的任何讯息表示今天会没进公司。
昨晚等至深夜都不见韩育陵回家,手机也联系不上,芦绍宗一连播了好几次小炯的手机才终于有人接听,因而得知小炯家里的事。
芦绍宗暗自不满韩育陵没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同时也很担心这宝贝会趁没有助理监视而胡搞瞎搞,便到公司去找他,可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已离开公司,迫不得已,芦绍宗只好再向韩封求助。
上次韩育陵病倒,夏穆依芦绍宗所说告知了韩封,韩封却没他们意料中的积极,还嘲讽他们与韩育陵同住了那么久怎么还管不了?
后来韩封回电,表示联系上了韩育陵,说那小子口气得瑟着,在耍性子,皮痒欠揍,让芦绍宗抓到他时就别客气。
芦绍宗还是不放心,继续尝试拨打韩育陵的电话,仍然是无法接通,这让他感到颇为失落,但又无计可施,于是只好暂且不理,韩育陵毕竟是个成年人,需要私人空间。
没想到,韩育陵不仅彻夜未归,日上三竿了也不回公司,这非常不符合他的工作狂性格。
芦绍宗急了,和夏穆讨论分头行事,夏穆去询问韩育陵曾光顾过的娱乐场所,芦绍宗则问圈内与韩育陵相识的人,并且一致说好天黑前要是还没有宝贝的下落就报警。
夏穆挂了芦绍宗的电话,正要联络某间他带韩育陵去过的酒吧,便有通陌生来电拨进来。夏穆平时不会接不熟悉的来电,可这时情况不同,他和芦绍宗都有心理准备会接到警方的电话,或甚至绑匪的勒索电话。
夏穆赶紧接听,电话里只传来‘喂’的一声,他情绪立刻不受控制,激动地大声吼:“育陵!你在哪里?”
医院里,韩育陵握着公用电话话筒,被夏穆的吼声吓得怔了怔,夏穆是四位干爹中最纵容他的一个,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吼他。
韩育陵吞口唾沫,压低声量道:“夏哥,我没事。”
“没事?那为什么打给我?你做了什么不敢告诉其他人,要我给你收拾?”
夏穆脑子动得还真是快,马上就察觉了韩育陵选择联络他的原因。
韩育陵回头看向帮他推轮椅的秋姨——叶雅琪的母亲。由于觉得‘伯母’太客气,叶母告诉了韩育陵她的姓名,姓秋名弦,挺诗意的名字。韩育陵改口叫她‘秋女士’,立刻被抗议那更客气,于是便改成了秋姨。
秋姨明白韩育陵的脸色,笑着点点头,稍微回避了几步。
“夏哥,宗哥在找我吗?”韩育陵问电话另一头的夏穆。
“你说呢?人仰马翻了!这回他就算不骂你,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这次太过分!没交没待,还故意不接绍宗的电话,怎么?不认我们了吗?心里就只有你的封哥和路哥?”
“夏哥……”韩育陵换了个撒娇的语气,“我不是故意的,手机坏了……”
“该不是你自己摔坏的吧?”
“不是,是猫摔坏的。”
“哈哈,真好笑。”
“我出车祸,住了一晚医院。”
韩育陵此言一出,夏穆的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变,韩育陵能听见他深吸了口气。
“哪间医院?伤哪里了?能动吗?膝盖有没有伤着?疼不疼?哪儿疼你得告诉医生,夏哥马上过去,快说你在哪里?”
“夏哥……”夏穆的担忧令韩育陵又感动又内疚,眼眶都有些热了。
“嗯,夏哥在,宝贝你别怕,没事的,不管什么伤,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治好,你……”
“夏哥,我真的没事!”韩育陵打断夏穆的话,未免夏穆担心得慌了手脚,他快速说道:“我昨晚开车到小炯老家去慰问,回程的时候出意外撞上树,只是擦伤了些地方,扭了脚,行动不太方便,车子又坏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就这些伤?擦伤扭伤?”夏穆的语气还是很焦切。
韩育陵没有犹豫,果断地说‘是’,他不想告诉夏穆自己小腿骨折,这伤不算轻,干爹们知道了一定会心痛,瞒得了一时就瞒。
“真的,不信我让医生来说。”
“行,你让医生来说,不过先告诉我医院地址。”
韩育陵一怔,没想到会唬弄不了夏穆,他听见开关车门的声音,知道夏穆就要起程动身,心想自己若不依言照做,夏穆还是会怀疑,他这次出了车祸,心里难免有阴影,会害怕夏穆若急着开快车过来也出事。
“夏哥,我……刚刚是随便说的,我已经出院了。”
“你个臭小子!我都急死了你还随便说?你到底在哪里?”夏穆厉声骂,但语气显然缓和了下来,似是相信了韩育陵伤势确实不重。
“我有认识的人在这里,现在准备到他家去,我一会儿把地址传简讯给你,你先上往南的国道,走一百公里,然后顺着z市的路线走。”
“好,我等你的简讯,午饭吃了没?”夏穆已启动了车子。
“吃了,夏哥,你一个人来吗?”
“你想得美!我先去接绍宗。”
“啊?不要啦!你让宗哥帮我在公司看着,要是有什么急事……”
“没有任何急事比你急,还有,你伤得不重实在太好了,皮给我绷紧,这回我不会再纵你!”
夏穆说完便即刻挂电话,韩育陵拿着话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警告,夏穆说的皮……是哪里的皮……
韩育陵把话筒盖上,情不自禁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摸摸自己的臀侧。
“好了吗?那我们回病房等吧。”秋姨上前来抓着韩育陵的轮椅把手。
“秋姨。”韩育陵抬头问:“我……能不能到府上打扰一阵子?”
“当然行!”秋姨爽朗地道:“我早想邀你到家里坐一坐,医院就是不舒服啊,而且那些护士……”秋姨弯下腰凑到韩育陵耳边悄声说:“真的都色迷迷地盯着你瞧,我还以为那猴子乱说呢,我都不敢离开你太远,还是把你带回家让我自己享用吧。”
秋姨说完便欢喜地哼着曲把韩育陵推到医院柜台办手续。
韩育陵即尴尬又无奈。他现在可以肯定,叶雅琪的烦人功力,都是后天养成……
乘计程车到叶雅琪老家,只经过了二十几分钟的路程。
秋姨一路上问了rth的比赛过程,她说她没看过这节目,只听街坊说是歌唱比赛,这话题韩育陵可自在了,巨细糜移地讲解了比赛过程,也说叶雅琪若成功进入半决赛,公司定会花心思培养他。
秋姨听完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韩育陵便主动告诉他,叶雅琪初赛的表现很出色,现阶段来说,他只要维持目前的水平就能进入半决赛。
秋姨虽豪迈地笑着说韩育陵太客气,过奖了,可韩育陵还是看得出她的自豪神采。
天下父母,都会为孩子的优秀感到自豪。
韩育陵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父亲。
曾经。
叶雅琪的家是栋旧式的小平房,内有一厅一房和一件浴室,厨房只用半面墙隔开,两个人住还是略有点狭小,不过屋里收拾得整齐明亮,基本的家具、电器、摆设和家居物品多数都很旧,但都很干净。
秋姨在住家对面的邮政局工作,她已请了一天的假,她把韩育陵先安置在客厅,说要到邮局去找同事借用手机。
韩育陵见客厅角落有台旧款的桌面电脑,也有接上电话线的路由器,问明了是有网络,但秋姨并没使用过,都是猴子在用,韩育陵便说不需要借手机了,他可以用电邮把地址寄给夏穆。
韩育陵启动电脑,电脑桌面是叶雅琪和他的快闪舞蹈团员的合照。连上网络,即时通便自动登陆,韩育陵不去理会,当把自己的电邮寄出去后,他看见即时通弹出有人上线的讯号,那人的用户名韩育陵认得,就是于守恩。
韩育陵禁不住好奇,叶雅琪和于守恩不晓得还有没有来往?
“我想处理些工作上的事,能不能让我多用一会儿?”韩育陵问站在身边的秋姨。
“可以,你自便,我给你切些水果,饭团的陷料还有呢,要吃吗?”
“那就麻烦你了。”韩育陵说道。
当秋姨到厨房里忙碌,韩育陵便点开即时通,搜查叶雅琪和于守恩的聊天纪录,他们最后的聊天纪录已经好几个月以前,看内容似乎仍然是情侣关系,或许那之后便只用手机联系。
韩育陵快速地浏览两人的聊天纪录,偷窥的欲望总是很难抑制。
韩育陵意外地发现叶雅琪和于守恩聊的大多数都不是开心的事,于守恩大部分时候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聆听叶雅琪的诉苦,再给予情人式的安慰和兄长般的辅导。
原来,叶雅琪的性向曾带给他很沉重的苦恼。
叶雅琪说他曾和同学组团唱歌,不唱了竟是因为他对团中鼓手的暗恋情愫被人发现,因对方无法接受而自此连朋友也做不成。这件事传开后,有不认识的学长暗示他打个炮,他因拒绝而被那人羞辱,结果上演了一场群架,叶雅琪差点被学校开除,这些往事给他留下的阴影,似乎是直到向于守恩倾诉之后才疏解。
韩育陵理解了叶雅琪为何如此袒护于守恩,虽然于守恩根本没有认真和叶雅琪交往,可历练毕竟比叶雅琪多,他在叶雅琪最彷徨的时候出现,简简单单的一些安慰和鼓励就足以帮助叶雅琪勇敢地接受自己。
或许也是因为那猴子天生头脑简单吧。
韩育陵没找到任何露骨的照片出现在聊天纪录,开始有点罪恶感,便不再阅读聊天内容,关了即时通,点开浏览器去查股票和货币指数,并同时察看电邮,邮箱照旧有百来封公事相关的未读邮件,他点开标注了‘紧急’的邮件,逐一阅读和回复。
秋姨把水果和饭团都准备好了,放在客厅,见韩育陵全神贯注便没打扰他,韩育陵后知后觉这样颇失礼,便匆匆关了电脑,推着轮椅回到客厅中央。
秋姨积极地打开话匣子,尽数儿子从小到大的爆笑糗事,最惹韩育陵发噱的就是小猴子三岁时误认别人是妈妈,回错家,还因为别人家有只很好玩的狗便赖着不肯走,被他父亲扛肩膀上带走时,他还嚷嚷有坏人抓他。
“这孩子从小就让人头疼,老是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秋姨说道,并拿了本旧相簿放到韩育陵腿上。
韩育陵翻开来看,第一张便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叶雅琪长得像爸爸。
“我丈夫死得早,我一个人没能力让他念有名的学校,他学历就这样,吃亏了些,老师,请你帮我好好教他,社会上工作,不能总那么自以为是,比他有本事的人多着。”秋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文凭不过是张纸,我公司不看重这些,态度决定一切,雅琪的态度胜过很多人,他不会吃亏,假以时日必会很优秀。”
“哎,老师你这是场面话,学历怎会不重要?出国念过大学的孩子总是见多识广嘛!”
“这么说的话,那我得向雅琪学习了。”韩育陵笑着看看面带不解的秋姨,接道:“我高中没毕业,雅琪的学历比我还高。”
韩育陵见秋姨尴尬地哑口无言,便指着一张叶雅琪大约五六岁的单人照,问道:“这张他在干什么?怎么穿大人的衣服?”
“这个啊……”秋姨看了看照片,“那是他爸爸的衣服。”
秋姨顿了顿,脸上浮现怀念的表情,缓缓道:“那年我丈夫过世,难过……是一定的,在孩子面前我不敢哭,有一晚我偷偷在厨房哭,被他看见了,他问我哭什么,我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说是因为没有了他爸爸,我活不下去,于是他啊,就去翻了他爸爸的衣服来穿,站在我面前,学他爸爸说话,要我别哭,再哭就不帮我洗衣服!”
秋姨站起来模仿小小猴子那时候的动作和语气,然后愣了下,随即歪着脖子看向韩育陵,自豪地道:“老师你说得没错,我儿子真的很优秀,我差点给忘了啊!”
“没有他,我根本过不了那段痛苦的时候。”秋姨坐下来,眼泛着泪光,嘴角却上扬,散发着正面力量,“当初一想到我丈夫,就会心痛得没办法呼吸,逼自己忘记,逼自己别去想,可是我那儿子不厌其烦地模仿他爸爸,问我爸爸是不是这样说话,是不是这样走路,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的,让我更没办法忘记这个人,可不知不觉地,我还是忘了些什么,不是忘了我丈夫,而是忘了失去他的痛楚,我曾经拥有过他,是事实,他走了,也是事实,我无论忘记他,还是记得他,事实都不会改变,但是忘记痛苦,就可以改变很多事。”
秋姨拭了拭眼泪,不好意思地道:“哎!让老师见笑了!我只有小学文凭,学历比老师低,还在这儿说什么道理呢!哈哈!”
韩育陵低头看叶雅琪模仿爸爸的照片,心里,想到了自己身边那几名重要的人,他的四位干爹。
干爹们把他当珍宝一样捧在手心疼爱,是因为知道他拥有过的疼爱太少,知道他痛苦是因为小时候吃太多不合理的苦,于是便很努力地补偿给他,给他疼爱,不舍得他吃苦。他们的存在,就像帮助母亲克服丧夫之痛的叶雅琪,对症下药。
秋姨没有辜负儿子的帮助,用她自身的理解,接受并消化了痛苦。
但是韩育陵却妄想着可以再一次借由生理上的伤害强硬地把痛苦的记忆消除。
“我想雅琪之所以优秀,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韩育陵把页数不多的相簿翻完,最后一页是叶雅琪的高中毕业照,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有个儿子。”韩育陵把相簿还给秋姨,秋姨现出了讶异神色。
“我希望他能像雅琪一样,常常给人带来欢乐,不过现在的我,根本不是一个好榜样,秋姨,我得向你学习。”
“老师,你的儿子一定很可爱吧!”秋姨眼里闪烁着期盼神色。
“嗯,和你儿子比,略胜一筹。”
“口说无凭!”
“我把照片存在网络上了,看一看?”韩育陵唇角上扬,自豪地,骄傲地。
芦绍宗和夏穆一路飞驰而来,但因不熟悉小路,两小时后才抵达叶雅琪的家。
韩育陵介绍了双方认识,不过暂时没向芦夏二人解释为何会和叶雅琪同行来此。
回程时,芦绍宗极为小心地驾驶,夏穆则在后座照料宝贝,让宝贝舒舒服服地靠在怀里休息。
宝贝伤成这副样子,两位说好要认真起来教训宝贝的干爹都心软了。
“夏哥。”韩育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嗯?”夏穆问,芦绍宗也看向后视镜,并放慢车速。
“我得停止。”
韩育陵没头没问尾地话让干爹摸不着头脑,芦绍宗猜想宝贝是晕车,便把车子靠路边停。
“停了,想吐?”夏穆接过芦绍宗给他递来的纸袋。
“不是。”韩育陵笑了,来回看满脸疑惑和愁云的干爹,接道:“我要停止痛苦。”
“育陵,你别吓宗哥,有什么心事你就说。”芦绍宗眉头紧皱,心疼地抓着韩育陵手臂。
“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说。”韩育陵咬了咬唇,两行泪就滑了下来。
“我很痛苦……”韩育陵哽咽着,把脸埋进夏穆怀里。
“嘘,没事,夏哥疼你,宗哥也疼你,还有封哥,还有你的路哥。”夏穆搂着韩育陵,柔声安慰,和芦绍宗交换了下眼色,彼此都知道对方此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必须停止……停止痛苦……”韩育陵尽情地哭,他已忘记自己最后一次正视驻满了心脏的一个个大窟窿是什么时候,但是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选择逃避以外的第二条路。
这次,他要走另一条路。
这些窟窿,该填平了。
这些痛苦,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