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虑祸(1 / 1)

月色有些凉,映得靠近窗台的几簇树枝丫也带了几分寂寥。

安婧纤手轻抚着手中的白玉茶杯口,怔怔的目光落在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面前的晚膳是撤了又上,上了又撤,雅儿都不知道让慕容家别院的丫鬟帮忙来回热了多少回了,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一会,亦未曾见安婧动过分毫。

雅儿这心里苦啊,以前是伺候自家小小姐一个人,如今小小姐有对象了,她又得担心自家小小姐的心上人穿得暖不暖,吃得饱不饱,谁让这位将军府二小姐清丽出尘气若幽兰,向来独来独往惯了,出了府丫鬟都不沾身的,她不帮忙照看着点,谁还能帮忙照看呢,唉,她这果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在雅儿眼中,这二小姐现在寂然的背影,一下子就跟自家小小姐那会在若灵坊深院中苦等二小姐的背影重叠在一起了。

她心想,现在的小鬼头都是怎的了,一个个都有情饮水饱了?

“二小姐,您多少先吃点吧,公子她去了老祖宗处,她俩祖孙情深,又许多年未见了,兴许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讲,没准就留在那边用膳了,您又何必等她呢?一会她回来,若是看到您滴米未沾,可又得与您闹了。”雅儿费劲口舌地继续劝道,这回是把安乐也搬出来了,就指望安婧能给几分面子吃上两口。

要知道安乐自打拔云山事件以来,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为了让安婧的身子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单薄,在吃的方面可算是费尽心思,后来终于在俩人住乐府中的那段时日,她让醉仙阁的师傅们大显身手,弄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和药膳,好不容易才给安婧身上多添了几两肉。

故而,若是让安乐知道安婧今天为了等她,连饭都不吃,肯定得闹腾的。

雅儿不知道安婧怕不怕安乐闹腾,她自己倒是挺怕的,毕竟安乐每回都紧张兮兮地拽着她叨叨絮絮,说又惹她家二姐生气了,连连追问她该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为了照顾你这个小鬼头,她的青春年华都喂了狗了好吧,对象都没得一个,怎么知道如何帮你哄心尖人,早知道如此,你当初不要闹不就完事了!

对于安乐的各种喂狗粮式闹腾,雅儿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所以从日常小事上杜绝安乐安婧这俩人互相折磨的一切可能,也是雅儿如今的必修课之一。

雅儿心里几分无奈,偷偷给自个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从当初百般阻拦自家小小姐和二小姐的感情,到如今成了维护这二人恩爱世界的‘老妈子’,鬼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雅儿虽是丫鬟身份,但是她是慕容家的人,又是亲手呵护着安乐长大的,所以在安婧眼中,她的地位和看着自己长大的兰姨一般,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位长辈。

所以雅儿的劝慰,安婧是做不到置之不闻的。

只是,她心中满是对安乐此去的担心,着实令她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她是听说过这位慕容老家主的,据说这也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大人物,手段绝不亚于她的外祖父,不然想当年也不至于让外祖父吃了闷亏,她的外祖父麾下能人众多,要说天下间最有可能突破这娄岚族人的八卦之象这道防线之人,她的外祖父绝对能够算得上是其中一位,并且会是翘楚。所以单靠这道诡异的八卦之象防线,想要拦住自家外祖父对不死人秘籍的势在必得,是不太理想的,偏生这位慕容老太太就是拦住了,并且当年还让外祖父折损了不少得力之将,而且让外祖父记恨这么多年,可见这位慕容老太太绝不是什么徒有虚名之人。

对于慕容老太太,她的脑海中早已勾勒出一位居高临下傲睨自若的老太太形象。

这样的人物,对亲情又会有几分看重呢……

安婧不由眸色黯然。

安乐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所以安婧不忍说,她看得出来,慕容家虽然给了安乐少家主的身份,但也不过是血缘的羁绊使然。虽然慕容家的情报组织确实落到了安乐手中,也被她转化成了能力更为出色的‘影’,但也不过仅此而已。她猜测慕容家之所以会给安乐开放情报组织这一块的权限,完全是因为慕容嫔如当年死得蹊跷,慕容家不甘心,遂才让慕容家的情报组织跟随在安乐身边,明面上是听从安乐的调遣,事实上依旧在为慕容家打探当年慕容嫔如如何玉损消香一事。

在很早的时候,她便从外祖父的故事中得知那个在国难面前毫不识大体的慕容家乃娄岚族后人,她亦听闻过娄岚族人向来护短,但令她疑惑的是,哪怕慕容家怀疑慕容嫔如的死是她娘亲所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他们却也只恨得咬牙切齿,并未见出手。

如今细想来,他们怕只是想寻求一个爆发点罢了。

毕竟她了解到的娄岚族人,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经归隐于山林,传闻他们不会主动惹事,但亦不会怕事,他们那诡秘的驭毒之术世代相传,各种折磨人的手段无不令人闻风丧胆,以及他们居住之地数百年前设下的登峰造极的护山之阵,几乎让他们的存在毫无顾忌,若真的动起手来,他们进可杀敌万千,退可固若金汤,以上种种传闻,包括她小的时候,从外祖父口中听到的那个故事,故事中心狠手辣的娄岚族人们,都不像是会和你讲道理的人,所以她并不是很能理解慕容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蛰伏的缘由。

但待她到了这娄岚族人的地盘,了解那个护山之阵的故事后,便觉一切明了,也终于有些理解慕容家为何能忍让到至今亦未对邢府下手了。

早在数百年前,娄岚族人就吃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苦头了,且不说他们身上有没有宝物,单是他们这一身令人闻风丧胆的本事也足够招人嫉恨了。这慕容家并非怕事,而是他们身为娄岚族的后裔以及族中名声鼎沸的世家,为人处事无疑是十分及格的,约莫在他们心中,他们先是娄岚族人,尔后才是慕容家人,所以他们应该是十分爱惜其他族人的存在,事事以娄岚族的大体为先。所以在面对阜云国几大势力中赫赫有名的将军府和权势滔天的邢府的挑衅,哪怕隔着血海深仇,亦未见意气用事,慕容家想对她们这两家下手,求的是出师有名,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寻找那所谓的几近渺茫的证据,不然哪怕慕容家的历史底蕴再悠长,也会担心堵不住悠悠众口,恐再次给娄岚族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灭顶之灾。

安婧认为如果慕容家打的是此等的主意,怕是很难成事了,只因慕容嫔如身死已是十几多年前之事,如今捕风捉影还可行,若真想要找到真凭实据,怕就真的是难于登天了,毕竟当年那件事不管是何人所为,对方的手段无疑是十分高明的,做得是滴水不漏,所以哪怕是收集得了一手好情报的‘影’,如今亦无从查起了,便只能一直留在安乐身边,供这位少家主‘驱使’。

安婧何以会有如此大胆的猜测?

只因除此之外,慕容家便什么也没有给安乐,似乎十几年来亦从不曾按照对待一位少家主的标准栽培过她,所以要说这位慕容老太太十几年来都不欲见安乐一面,其实却在心中对安乐这个外孙女依旧抱有几分情义,安婧是万万不信的。

倘若一切都如她所想,那么她的安乐未免太过可怜了。

她可以感觉到慕容家隐隐对将军府的敌意,但她想不通是为何,据说当年之事发生时,爹爹还在沙场上为阜云国抛头颅洒热血,爹爹和姨娘相见的时间并不多,包括姨娘诞下安乐之时,爹爹人都未及返程,按理说姨娘的死也不该怀疑到爹爹头上来才对,那么慕容家对将军府的敌意又从何而来呢?她思来想去,最后猜测兴许是姨娘做了爹爹的妾这件事并不为慕容家所接受,所以连同安乐,恐怕也并不为慕容老太太所接受的。

并非是她内心太过阴暗,而是有些事情她经历过了,待再次遇到差不多境地的事之时,便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去想,虽她对恍若虚无的亲情早已不抱任何期待,但是面对这种事情的人如今并非是她,而是她一直摆在心中,心心念念想呵护的人儿。

安乐是不一样,安乐于人于事还难得的保留一份赤子之心,也正是这样,她会更容易受伤。

一想到自己心尖上的人原是笑脸盈盈地去讨好一位老人家,却可能会被人冷脸相待,甚至用最尖酸刻薄的话去伤害她时,她就忍不住握拳颤抖。

她不愿看她心碎一地的模样。

可是没办法,因为她是邢傲雪的女儿,而她的娘亲邢傲雪怕是那位老人家此生最记恨的一个人之一,所以她不能与安乐同去,她若同去了,只怕安乐在那位老人家面前的处境更为尴尬。

她的心中明澈似镜,却也因此惹得种种哀愁紧缠心头。

如今在慕容家的地盘,她自然不可免地想到关于慕容家的一些事,特别是这位慕容老太太正是慕容嫔如之母,安乐之外祖母,哪容得了她不去纠葛。

安乐的娘亲慕容嫔如之所以香消玉殒,完全是因为中了‘三槿竹钩’这味奇毒,她不知道雅儿是否已经把这个情报告知慕容老太太,如果已经告知的话,慕容家只需稍加打探,便知这三槿竹钩只生长于火闫国的蜂花谷之中,而蜂花谷如今的谷主是何人,更是不言而喻。

蜂花谷如今的谷主,乃她的舅舅——邢邵青。

她其实怕,怕最后终于被慕容家抓到了这一条线索,然后顺藤摸瓜发现当年的一切都是邢府或者她娘亲所为。

她与安乐这段感情本就不被世人所待见,可她无怨无悔,但她怕的,她怕安乐会因此退缩,会离她而去,这段感情本就是她的一厢情愿开始的,加上她还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过往,她们经历了那么多,终于苦尽甘来,承认了彼此,却因牵扯了不死人这种诡秘,如今危机四伏,是前有虎豹,后有恶狼,性命岌岌可危。

她们二人背后的邢府、将军府、慕容家除了隔着血海深仇,各方势力、各种利益牵扯又如何说得清道得明?

这一切,都令她们的前路依旧渺茫,让她如何能不患得患失呢?

她心里的那个少女,是那么渴望亲情的一个人儿啊,若是她被慕容家以亲情名义俘虏了,最后离她而去……

安婧眸中盛满了哀伤,一想到那种可能,便觉得自己恍若一下子被推入黑暗的万丈深渊,身子忍不住轻颤起来。

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粉身碎骨,而是那种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无望。

而安乐,恰好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缕阳光!

是她,让八岁的她眼中从此有了星辰。

是她,让曾经处身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她,感受到这个世界原来并没有那么多黑暗。

她喜欢那个少女还很小的时候,因为害怕她娘亲,明明不想搭理她这个二姐,却因为忍不住的心软,而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小碎步。

她喜欢那个少女还很小的时候,偷偷爬窗给她送药的小身影,然后别扭地于她说是路过。

她喜欢那个少女明明讨厌麻烦,却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身前为她遮挡风雨的假装无奈。

她喜欢那个少女心中终于有了她,时常捧着手中各种稀罕物件,满眼讨好,向她邀功的得意模样。

她是这样润物无声,一步步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直至有一天,让她的心中有了一份不一样的悸动。

她的心只有一个啊,若是有人走进了她的心房,那便是她新的心脏,一颗只为特定之人跳动的心,只在特定之人身旁方能保持鲜活的心,如何还能算是她的心呢?

她岂能放任她离去?

回过神来,看到雅儿还眼巴巴地盼着她能吃上两口饭,好让她有个交代。

只是她不知,心中哀愁千转百回的她,早就被复杂的思绪填饱了肚子。

安婧轻叹一声,微不可闻,声音不温不火,“抱歉,枉费了您一片心意,只是我确是没有什么胃口,您帮忙让人把这些撤下去罢。”

她只想静静地等待安乐回来,若她放在心尖上好好呵护的那个人哪怕表现出一分吞声忍泪的模样,她绝不介意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安婧下定决心后,眸色不由一凛,杀机骤现!

一直待在一旁的雅儿,敏锐如她,自然没有错过气质清绝的安婧眸色一瞬间闪过的狠绝,心中不由而然地便是咯噔一下,一下子便回想起了过去被邢傲雪阴影支配的恐惧,整个人霎时如坠冰窟之中。

尽管那抹狠绝稍纵即逝,很快被收敛了回去。但是雅儿坚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个二小姐向来冷清,无论何时看上去,似乎都与世无争,竟让她一时忘记邢傲雪这个女人是她的娘亲,所谓龙生龙凤生凤,邢傲雪这种狠心肠的女人难道就真的能生出个与她迥然不同的女儿?

不,恐怕不……

一个人如果是真的性子冷清,又何故会陡现杀气?

她是武功差劲不错,但她不是傻,一个人的情绪波动她还是能够分辨得清的。

她自信方才并没有什么越轨之举,绝不至于让人突生变故。

那么,自然是这位二小姐方才突然思及什么,才陡然起的变化了。

一个人陡生杀机不是什么错,错就错在这个人是邢傲雪的女儿,是邢府的接班人,单凭这两点,便足够令她想起许多不好的往事……

比如邢府十几二十年来,都对慕容家有着强大的执念这件事,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大部分原因正是因为娄岚族人这个护山之阵足够易守难攻,最后才能击退邢府对不死人秘籍暂时的空想。

可是如今……她们竟然光明正大地把一个邢府的接班人引进了八卦之象!

不知道雅儿最后是想到了什么,陡然冷汗涔涔,满脸惊恐之色,有些艰难地倒退了两步。

雅儿此时的情绪变化,安婧自然也是察觉到的,她方才也是怕身上的气场把这位长辈吓着了,所以才把外露的杀气飞快地收敛了起来,但是她没想到对方对气息的接收是如此敏锐,哪怕是稍纵即逝的杀气也能捕抓个正着。

虽然她是有些心情不佳,但是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个模样吧。

安婧抬眸看向雅儿,几分担心几分歉意,“方才我思绪颇乱,遂有些难以自禁,可是有吓着您?”

雅儿看向那气质清冷不凡的美人儿,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她讶异一瞥的狠绝。

沉重的打量,不过几秒,却让人恍若隔世。

雅儿复杂的目光最后落在安婧的脸上,轻轻摇摇头。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哪怕你不再浇水,它也会仗着点点雨露很快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不管是自己仅凭一抹异样的情绪而轻易去对一个人产生了判断,还是因为她心中按捺不住各种的荒唐猜测,雅儿此刻都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泰然站在这位二小姐身旁了。

“我……我想出去找找我们公子,毕竟现时天都黑了,她再不回来,怕可就看不清路了。”雅儿强颜欢笑,却不知她这副表情落在安婧眼中,笑比哭更为难看。

雅儿提起裙摆,转身便落荒而逃。

紧盯着那道逃跑的倩影,安婧不由眉头轻蹙,眸色深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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