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纳一家又在浪博恩呆了几天才离开。
加德纳舅舅临走前还特意把克莉丝叫到一边,说乡下到底不比伦敦,人们多保守封闭,嘱咐她在家收敛一些。
他不知其中真相,一直以为是班纳特先生对幼子溺爱过度,所以不舍他远走,当初自己随心举动,竟然致使一对父子闹了几年别扭,虽然克里斯常说没有自己他也会出走,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加德纳先生知道姐夫虽然性子保守,但能与自己姐姐这样的人过这么多年,脾气已经不能更好了。反而这些年因为都在伦敦,与外甥走动得近了,恐怕这小子才是执拗固执的那一个,所以这些日子有意为克莉丝说好话,诸如她在伦敦时多么省心,成绩如何优异。
倒是误打误撞让班纳特先生安心不少。
舅舅做到这个份上,实在难得。
克莉丝前天去取报纸时,就无意间碰到他拿自己离家闯伦敦的经历和父亲说,并表示“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到班纳特先生听内弟一口一个“男孩”便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这时候再听加德纳先生啰嗦,实在感动又好笑,于是乖巧应了。
客人离开后,浪博恩又回归了平静的日常生活。
没有互联网,人们对信息的交流还依赖口耳相传,中间不免有失真的地方,附近的人们见莉迪亚好端端在家里,还成天没心没肺到处撒欢,竟然暂时也被唬住了,觉得那可能只是谣言。
小少爷隔了四年又回来,什么规制都要多添一个人,浪博恩的仆从们一开始不免有些忙乱。
可能是因为在城里上学,凡事自己做顺手了的原因,他对一些贴身小事都亲力亲为,不论男仆还是女仆都不得他的心,需要的东西送到他卧室外的小客厅就好。
好在他生活规律,像是在怀表上刻好了一样,半个月后,仆役们很快就适应了,也都放了心。
这位未来的继承人虽然洁癖了些,怪习惯多了点,总的来说是位和气的小绅士。
克莉丝并不知道这些私下的讨论,她正忙着折腾威克姆,每天晨跑的路线也从自家围场变成了往返麦里屯的克拉克书店,将那里当做办公点收发信件处理伦敦的事情,再借一本小说回来,不仅看,还是为了打掩护。
“网”全撒下去的那天,已经是九月份了,克莉丝正好借到《鲁宾逊漂流记》,刚到家就收到了哈洛德和家庭教师的信。
家庭教师在她刚回浪博恩的时候就来过一封快信,先对她不能跟去旅游表示了遗憾,得知她已经回家,因而提出会在法国之行结束后顺路来浪博恩拜访。
这次她用愉快的语气在信中说,因为一些小小的变故,他们要改时间出发了,可能在明年二月才要去法国,到时候克莉丝如果还在浪博恩,他们可以先来拜访,之后直接带她一起去法国。
‘到时候我们会呆上很久。我记得你的理论考试结束了?这个年纪去大学还有些早,中间空出的这段时间,如果你有游学旅行意向,爱德华恰好在那边认识不少人。期待你的回信。’
克莉丝看到这里,几乎是迫不及待拆了哈洛德的信。
虽然心中很有底气,但是有了游学旅行的砝码加重,成绩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哈洛德比她大两岁,也参加了这次考试,他先在信里得意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拉丁文成绩比她好,最后才写了她的成绩。
本来之前在俱乐部沟通时,她的意向是历史学,结果出乎克莉丝意料,最后成绩里,代数名次居然是最高的。
不过全都顺利通过了。
克莉丝长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管家走进来,对她说卢卡斯家的男孩子们来邀请她去打鸟。
卢卡斯家虽然有个前任国王授予的爵士爵位,原先却是生意人,没有积攒足够的钱财,并没有置办土地,既然来邀请她去打鸟,当然是要在浪博恩玩的意思,克莉丝按规矩要去请示她爸。
去问班纳特先生时,他又坐在书房。克莉丝先说了等会去打猎,又急急忙忙表明了游学的意向。
父亲听到后面才从书里抬头,看向终于有点孩子样的“儿子”,面上浮起一丝惊讶。想到她自小就被迫懂事,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才露出一些本性来。
到底是自己倾注了最多心血和担心的孩子,班纳特先生放下眼镜,长叹了一声。
他看向她,语气复杂道:“你们年轻人怎么玩都好,我就不搀和了。”
克莉丝一愣,瞬间明白他顾及着有管家在一边,表面是说打鸟,其实是指自己这四年通过了,忍不住露出衷心的笑容。
“谢谢,爸爸。”
班纳特先生是一个生性懒散的人,甚至还有些拖延症,连家事都懒得管,更别说自家产业。不是大事他极少过问,多交给男管家处理,所以浪博恩的收成虽然一般,佃农却过得很自由快活。
打猎的是两家的小少爷,班纳特先生不来,那些佃户们也就都不好意思过来,干脆打发自家孩子作陪,都嘱咐他们机灵一些,小主人是从城里念书回来的,与其他乡绅家的公子哥和民兵团那些红制服都不同,不要什么样的粗话都往他面前说。
于是,上辈子没机会,现在克莉丝切实体会了一把入城青年返乡的心情。
都是年轻人,还处在迅哥儿和闰土能当好朋友的青春年纪,加上克莉丝并没太大架子,很快气氛就热起来,都七嘴八舌好奇问她伦敦什么样。
哈福德郡离大伦敦近,所以不算十分闭塞,老人安土重迁,年轻人却对大都市很是向往。
克莉丝只简单说:“空气不大好。”
虽然这些孩子留在浪博恩也是被她这个地主“剥削”,但是换到伦敦,他们同样只能在资本家的血汗工厂打工。这年头可没什么劳动法,被压榨劳动力还是小事,不小心被机器绞断了手,再回来连田都没得种。
克莉丝虽然不太低调,但是也都刻意在照顾这个时代人们的接受程度,尽力不做超出时代规则的事,至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件不合常理的选择,就是把莉迪亚带了回来。
她自认为没有马克思的境界和本事,把他们和佣人们看做自家祖传员工后,良心也过得去了。
再人道一些,就尽最大努力在浪博恩增产减税,让这些佃户好过一点。
等附近的猎户也到后,打鸟活动就开始了。
因为其他人年纪比较小,克莉丝没有骑马,干脆也不带枪,任由那些男孩们和猎户追赶捕猎,她只同卢卡斯家年纪最大的查理聊天,偶尔问一句这一片是谁家佃户租的。
查理年纪大了,也瞧不上他们抓些小麻雀和野鸡,他是个憋不住话的少年,克莉丝没费功夫就听到了她大姐的情史。
毕竟她妈和卢卡斯太太是八卦同盟。这两个人偶尔在心里互相较个劲,多数时候一起碎嘴,表面姐妹当得十分愉快,情报共享。克莉丝从班纳特太太那里撬不出来的话,在这里终于得到了新进展。
克莉丝也才知道,今年一月,简还去舅舅家治疗“失恋”了。
简的性子柔顺体贴,大概是想到那时候她忙着考前复习,所以没有告诉自己。
克莉丝拧眉,“宾利……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
查理说:“他是去年九月搬来的,租了尼日斐花园。”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一边的猎犬也都大声吠叫起来。
一只兀鹫正在高耸的树冠里扑腾。
猎户吃惊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只的鹫。”
有孩子叫道:“就是它,吃了我的小羊。”
猎户便冲着那个方向放了几枪,只是树冠太过繁密,并没有瞄准,兀鹫听了枪响,竟然也毫不害怕,继续往里扎。
克莉丝也好奇它在那里做什么,将手杖抛给那个孩子,一把拿过最近的双铳猎|枪,用肩抵住木托,笔直站定,瞄准树梢,拉保险,扣扳机。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兀鹫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这才不自然拍着翅膀飞远了。
人类对动物的喜恶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看外表,兀鹫的卖相实在一般,看到它被击中,年轻人们爆出一阵欢呼。
等她拿回手杖,那个孩子已经小跑过去,动作敏捷蹿上了树,像是猴子一样在枝干中穿行,不一会就抱下来了一只鸟窝。
因为给小羊报仇成功,他对克莉丝瞬间信服起来,欢喜捧到她跟前。
猎户在一边翻检了一遍窝里的干潮度,“难怪那个兀鹫怎么都赶不走,这窝已经被遗弃了。”
克莉丝脱了手套,好奇伸出手。
鸟窝里是一只幼鹰,绒毛还没褪尽,像是感觉到温暖,瑟缩着朝她掌心里靠。
克莉丝好奇问:“这个大小能养活吗。”
猎户点头:“当然,从小养才亲近人,看这个样子过两年就能跟着一起打狐狸了。”
狐狸天冷了找不到食物会偷吃家禽,所以每年入冬前都要打狐狸,大多数狗不如狐狸聪明,如果有一只猎鹰,就非常方便了。
想想以后左牵黄右擎苍,突然觉得乡下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了这个意外收获,打到的斑鸠和野鸡也足够了,一行人准备返程时,猎犬又开始朝林地的方向叫起来。
不一会,有两位绅士骑着马从林地里出来了。
查理啊了一声。
“宾利先生居然回来了。”
克莉丝凝目看过去:“哪一个?”
查理压低声飞快道:“和善的那一个,另一个比较吓人的是他的朋友,达西先生。”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这边,因为认出卢卡斯家的孩子,所以下马过来打招呼。
查理作为最大的,担起了介绍克莉丝的职责。
他刚说完班纳特这个姓,两位男士几乎同时直直看向了她。
表情和目光,克莉丝都非常熟悉。
和善的宾利先生热情又熟稔冲她微笑:“我可以叫你克里斯吗。”
吓人的达西先生冷静而专注向她点头:“幸会。”
克莉丝:“……”
这两个人绝对都想当她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