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伦敦歌剧院巡演在马赛很受瞩目。
《哈姆雷特》原著为莎士比亚所作,讲述了丹麦王子向篡位娶母的叔叔复仇的故事,虽然是英国家喻户晓的经典情节,但是编曲是时下几位当红的音乐家,强强联合,一经推出就在伦敦引起热潮,大获成功。
为了防止马车被堵在路上,市长府订的出门时间比较早。
克莉丝换好衣服从内卧出来,看到男仆后顿了顿,才道:“你还是换一件外套吧。”
爱德蒙正在打领结,闻言愣了一下。
“这样不得体吗。”
是太得体了。
市长府的男仆都统一着装,色调是灰色的,逃犯先生自己把话圆的很好,为了保护小主人的行李,所以自己的东西全部遗失了,于是总管给他照着市长府的仆从规制发了两套。
得知晚上要陪克莉丝去剧院,他特意向水房管事(每天早上都要打交道,现在已经十分相熟)借了一件穿得出去的黑色外套。
这时候他穿上了,克莉丝才发现,男仆非常适合黑色,这个颜色本就显身材,借来的衣服并不合身,将他严丝合缝包裹着,肤白发长,反衬得禁欲又贵气。
反正就是不像一个男仆。
既然克莉丝发话了,爱德蒙也没多说,重新将男仆的外套给套上了。
临出门前,看到马车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克莉丝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市长夫人:“您的外甥不去吗。”
来市长府这么久了,她还真没见过这位据说会在半夜出来瞎晃的人。虽然有之前每晚溜出去不在房间的原因,不过最近几天不去码头了,克莉丝想起这一茬,夜里有意等过一次,也没有听到过市长夫人说的响动。
市长夫人无奈说:“这孩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热闹,人多了就会紧张,他不会去的。”
看出夫妻俩都对此很头疼,克莉丝干脆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如果看薰衣草最好去哪里。
著名的普罗旺斯其实是法国的一个大区,马赛则是普罗旺斯的城市。七月是薰衣草和向日葵开得最好的时候,现在六月,烟草走私的案子差不多了结,已经可以开始做计划了。
还愿意出去游览看花田,那看来是从先前的伤心里走出来了。市长想着,长松一口气,热情同她介绍起来。
市长的包厢并不是剧场内最好的位置,但是也已经足够清净,至少比还在入座嗡嗡说着话的座位席要好多了。
坐了没多久,台上传出一阵乐声,幕布拉开了。
因为技术限制,这个年头的舞台特效很一般,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人身上,演员的基本功都很扎实,所以每次看的感觉都不一样。
其实在去年在伦敦时,克莉丝已经陪哈洛德看过这出戏,票还是她那位和大小姐私奔的声音老师帮忙弄到的。这次有了更好的位置,重新再听就有侧重点一些,自己喜欢的唱段过去后,克莉丝把观剧望远镜从舞台上移开了。
借着包厢的帷幔阻挡,克莉丝把望远镜的视野停在了对面包厢里。
虽然这样偷看很不礼貌,但是对方在入场时盯着他们的包厢看了这么久,没理由不回敬一下。
对面包厢里并排坐着两个男人,身后是一众仆从簇拥着,其中一位正替另一个点烟,一面说着什么,很快就有烟雾从包厢里逸出来。
被点烟的人身形很眼熟。
第一幕在哈姆雷特的宣誓后结束,幕间休息的时候,市长包厢的门果然被敲响了。
“议员先生和桑切兹先生要来拜访您。”市长的仆从走过去低声询问了几句,回来后道。
听到这个名字后,年轻人和他的贴身男仆心里都警觉起来。
市长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点头同意了。
不一会,议员便走了进来,桑切兹落后半步,脸上堆满了笑容,似乎对议员十分恭敬。
两个人先依次问候了女主人,市长夫人见机带着女仆出去,找相熟的贵妇聊天,给男人们腾出位置。
市长站起身请他们坐下,主动开口向议员介绍克莉丝,成功拦死了议员要介绍桑切兹的话。
克莉丝向议员颔首,这时候将他们对上了号,很快反应过来,刚刚在包厢里,是议员在给桑切兹点烟。
议员和市长又彼此寒暄一阵后,四个人坐下了,议员借着位置便利,正好坐在市长和克莉丝中间。于是他带来的人也就顺势坐在了克莉丝旁边。
“先生。您今天不是应该去巴黎了吗。”市长问。
“是啊,可是我前些日子遭遇了打劫。现在整个人还惊魂未定呐,所以我将行程延迟了。”
“在我的城市里?!”
“是的,在您的城市里,而且就在那条街上。”
市长虽然对议员没什么好感,自己的城市却十分挂怀,急切问:“具体是哪条街?我会替您向警察局长关照这件事的。”
议员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用一种中年男人才有的油滑腔调说:“当然是我没法去报警的那条街了,您知道,我马上又要参加竞选啦。”
“噢。”市长面露尴尬,“那么您向我描述一下这位劫匪的样子,我会叫警卫队的人注意一下的,您被抢走了什么?”
“一些信。”
男仆镇定将一杯柠檬水递给小班纳特先生,杯子中的水面非常平稳。
“信?”市长惊愕反问。
议员借机细细打量他,“那都是很重要的文件,我正准备呈给国王。”
“至于那个劫匪,我实在没办法描述出来,那天起了非常大的雾,一点月光都没有,屋里的灯也被他熄了,不过他告诉我,他是一个海盗。”
市长纳罕说:“您可让我太惊讶了,为什么一个海盗竟然不要钱财,还偷走您的文件呢。”
这位市长颇有才干,深受爱戴,不过城府并不深。看他这副样子不似作假,的确不知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过了一会,下一幕要开始的铃声响了,他们随便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向市长告辞。
临走前,桑切兹突然问克莉丝:“您是英国人,那么您认识拜伦勋爵吗?”
“当然认识。”
克莉丝耸肩,说的都是大实话:“他这种大诗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呢。可惜他并不认识我。”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市长却没将这次拜访放在心上,而且最终也没和桑切兹对上话,觉得十分顺利,所以只当做是奇事听过了。
新的一幕开演,奥菲利娅上台时,克莉丝将望远镜对准了对面的包厢。
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
被他们这么一搅,克莉丝也没了心思听戏,这一幕唱完后,等市长和妻子聊天的时候,她趁机走出包厢透气。
也就是说,现在她被怀疑了。而且还是帮那个老狐狸顶他的黑锅。
克莉丝并不意外,毕竟桑切兹有渠道获知军|火船会抵港,帮他捎烟草,还短时间内集合起来那么多走|私贩子,连议员都对他唯命是从,势力一定不小。
所以知道她最近夜里出现在红|灯区,怀疑到自己头上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一个会偷议员文件的海盗……
这个人设怎么这么眼熟呢。
下一秒,克莉丝就在长廊里看到了那位自称海盗的政|治犯。
结果她还没问,对方先开口了。
“您决定去游览薰衣草花田了吗?”
克莉丝点头,语气轻快说:“来一趟普罗旺斯,不去看看好像有点可惜。所以等我生日后我们就出发。”
在荒岛上,他就计划要跟着年轻人一起去意大利再分开。而一开始呆在马赛,爱德蒙也并不觉得日子难熬,相反,他认为这是个机会,先看看父亲和梅塞苔丝,等自己找到宝藏,就回来带着他们过好日子。
结果这些天,坏消息接连不断传来,所有熟悉的街道都有自己和他们的回忆,呆在马赛的每一天则成了煎熬。
现在听到小班纳特先生的旅行计划时,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爱德蒙看向舞台,突然问:“您能告诉我,这出戏的结局是什么吗?”
英国人的回答很简扼:“都死了。”
唐泰斯轻轻吐出一口气,苦笑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在狱里,即使是被告知宝藏后,他想到更多的也是获得自由,然后重新过上好日子。
人生前面的十八年里,他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更不可能突然放下对平静生活的渴望。
可是现在,得到所有坏消息后,爱德蒙心里那点对生活唯一的期待都熄灭了,心里那个有着幸福圆脸的年轻人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彻底死去了。
他还能做什么呢。
两个人沉默的间隙,远处舞台上响起了哈姆雷特的声音。
[啊!复仇!——嗨,我真是个蠢才!我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鞭策我复仇,我这做儿子的却只会用空言发发牢骚!呸!呸!活动起来吧,我的脑筋!]
唐泰斯:“……”
现在他知道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