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易站在麦根路对面的公寓窗口前站了一会儿了,对于对面的那幢白色的花园别墅新搬来的住户,他这两天偶尔站在窗前看到过一眼。
是一户普通的人家,人员简单,只有一个年轻女人和几个佣工,既然不是交际花,那么有能力住一幢花园别墅的,不是外室就是私生女了。
让阎易觉得有点意思的,是偶尔看到那个年轻女人对着她的那只宠物狗喜欢自言自语,一边在花盆里摆弄石头,一边表情生动的和她的宠物狗说话。
嗯,那看来是个私生女了,还是属于那种脑子有点问题的,阎易觉得男人不会想要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做外室。
即使这个女人有几分别致的风姿,不像她的长相给人带来的文卷气,反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淡仙气,说不上来是什么,仿佛她整个是不属于这里的一样。
这让阎易很没有好感,不过是一个尸位素餐的女子罢了,这种气质实在是和她的地位不相符。
反正他是不喜欢这种过于……素。
对,就是素的女人,看着就像是被风干的茶菊,清香却没有朝力。
当然这只是这个女人外表给人的感觉,实际上还是个行动有些异常的女人……
那就更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阎易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思考一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他想也许死他太累了,就正好看到了,转换一下脑力。
门响了几声,阎易从窗户边走到了室内,“进来”,他的声音远远超出他现在年纪应该有的活波洋溢,显得沉稳扎实,伴随着冷酷。
这种冷酷是血腥战场的伴生物,让人从心内就会有本能的疏远和害怕。
副官进来敬礼:“六少,大帅已经知道您回来了,并且……”
阎易拿起书桌上的一把勃朗宁手枪,在拿着雪白的布擦拭,“并且什么?”
副官皱了下脸,并且什么,您难道还不知道!
“并且对您的决定很不满”。
“哦”。阎易点点头,知道副官说的他爹的不满,这个词用的是多么的含蓄。
“夫人病了,家里的管家正好到对面的人家里去请医生”。
“六少要不要问一下”。
阎易把枪放下,大步往外走。
“我娘生什么病?什么时候的事?”
边走边问。
“是咳疾,开始的时候,也不常咳嗽,只是近来越发的看着不好,听说,这几天已经咳嗽的睡不着觉”。
阎易霍然转身,看着他,眼神低沉威压。
“听说?”
“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只是没报到我这?”
副官有些压力。
磕绊着道:“是大帅的吩咐,他怕您分心,不能好好的在辽城处理军务”。
阎易看他一会儿,在副官额头上忍不住开始冒汗的时候,又大步快速的朝外走了。
副官松口气,赶紧跟着。
“家里的其他人都安分吗?”
副官思考了一会儿就知道六少是在问什么。
小心翼翼的道:“这个六少可以放心,夫人年纪大了,并且有您这么一个儿子在,她们自己又不争气,即使没有夫人出手,也都是没有福运的,有六少在,就是给她们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
副官没说,其实是,犯不上。
阎易冷哼一声;“那可说不准,保不准就有一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就想着这么做,别人也不会知道”。
阎易没想到家里请的医生正是对面那个看着脑子不清楚的女人。
看着管家脸色有点奇怪。
管家也不知道怎么在这碰到六少了,恭敬着答:“是沈家的堂少爷,先前的时候去家里拜访,然后顺口说了夫人的病情,初开始,夫人其他人也都没放在心上,后来没想到竟然一一的应验了,夫人这才让小的过来请人”。
“堂少爷?”
管家看到自家少帅表情有点奇怪,挑着眉又问了一遍。
还是赶紧答道:“是的,说是沈家大小姐隔房的堂哥”。
这么一句话,说完,看到自己家少帅的脸色更精彩了。
阎易想的是,那女人该不会是沈素宜本人吧?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如果不是她本人,也没必要对外人以男装示人。
对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阎易是一点想理会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现在,她要去医治自己母亲,并且奇奇怪怪的,阎易不放心。
“你回去复命,我去请她,一会带回去”。
管家有点奇怪,少帅竟然要亲自去请人。
不过想来,既然是夫人生病了,少帅去请人,也是应当的。
“是。”
阎易穿了一件普通的灰色长衫,一件黑帽檐的普通帽子,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
和时下那些文士或者卿客亦或者就是杀手青帮之流的打扮没什么不一样。
按响了门铃,然后看到那个脸圆的像是桃子的女佣睁着两只圆的像是桃子的眼珠欢欣鼓舞的去通知他们大小姐去了。
阎易冷笑一下,也许她等的就是阎家人找她。
还有不知道她这男装是为什么,连家里的佣工都知道,嘴里直喊大小姐,她还一副自欺欺人的打扮做什么。
苏筠出来,穿的仍然是一件男装,这次是比较平常的工人夹克服戴着灰色斜毡帽,带着德国风。
本来瘦削的身体显得挺高挑的,此时和高大的阎易站在一块就显得矮小了。
苏筠出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他的黑色圆帽檐遮住了眼睛,苏筠只看到他略微带着青茬胡须的坚毅下巴和铁硬的脸部线条。
忍不住心猛地一跳。
待看到他抬起眼睛时,这砰砰跳的心就落回了地上。
还有点想笑。
淘淘说,这个人和唐亦东很像。
是有三分像,就像是没烤熟的唐亦东。
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烤熟这个词。
总之,就是他的眼睛里也有唐亦东的铁血,但是又带着这个时代军阀的骁勇和些微的奸枭。
还有两分没有磨定性的顽劣感,又不知道怎么会用顽劣这个词,就是觉得这个人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沉稳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年纪轻吧,大概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阎易看到她出来,连医药箱都没带。
嘴角就带了嘲讽:“沈大小姐这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不要去给家母看病了,我实在是不放心”。
苏筠楞了下,没想到这个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阎家的人不知道就行了。
想来看着这人这么顽劣的样子,大概也是不屑于告诉他家里人的。
斜了眼他:“你是医生还是我医生。我要不要请教一下你,该怎么给人看病?”
阎易被噎了下,看着苏筠,有点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真是看起来是一回事,真等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亏他还以为她是风干的茶菊没有半分火力的样子,这哪是没有火力,这分明是火力太强了,是晒干的朝天椒还差不多。
阎易甩手离开;“那就拜托沈小姐了”。
苏筠看着他的背影,就噗嗤一声笑了。
到了阎府,苏筠被请去甄馥畹的卧室看病,阎易则是直接被阎金山给叫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苏筠从甄馥畹的卧室出来,路过香厅的楼下,就听到楼上的书房有什么砸倒的声音。
苏筠朝四周看了看,都没有人,因为阎夫人生病,其他人都小心翼翼的,这请了苏筠来,其他人都怕打扰给夫人治病,因此都退下去了。
于是苏筠就走上了几步楼梯。
暗红花纹的英式风格的地毯上,没有半丝声音来。
苏筠站在那,把神识又放远了一点,去听。
“你给我说话!说话!”
“谁同意你那么做的!”
“我阎家拿出五十万的兵力打下了东十三省,难道就是给他郑某人打的不成!”
“我跟你说,我不准,不同意!”
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砸碎不知道是花瓶还是瓷器杯子的声音。
苏筠想着,这位阎大帅爱砸东西的毛病真是不好,落进地毯里多难打扫啊。
“父亲”。
她听到阎易那有些赌气又耐着心的解释:“郑校长的那篇告同胞书,字字血泪,我读之触动颇深,有我们阎家第一个回应,接下来其他的几家,郑校长的军校生也好一一的攻破拿下,没有牺牲小我哪里有大我,还有,这不是给郑校长的,这是整个国民的大事”。
“爹,您现在已经不是那坐拥着几个山头的人物了,您是一方诸侯,您考虑得为这个天下的百姓民众们考虑,您难道不想百千年后历史上有您浓墨重彩的一趣÷阁?”
“还有我这么做,也是因为东瀛野心时时不安分,为了团结应对外敌,这是必须的啊,爹!”
苏筠听到阎易声情并茂的劝他爹。
阎金山好长时间没说话。
苏筠以为他被劝服了。
阎易说的也对,苏筠想着满目疮痍的大地,被战火烧遍五洲,流离失所的普通民众,求望无门的麻木眼珠。
都在苏筠的眼前晃来晃去。
苏筠正在走神,又是一声“砰”的一声碎瓷片声,接着就是接连的皮鞭声。
“啪啪”。钝响。
苏筠一惊,想着这老军阀不会这么野蛮吧。
然后就听到远处的脚步匆匆声。
苏筠赶紧退了下去。
看到刚才刚病好休息的阎夫人还有几个姨太太闻讯赶来。
阎夫人哭天抢地的跑上楼去。
“老爷!您也是打死了他,那就连我一起打死吧,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把我们娘俩一起打死吧!”
还有几个姨太太矫揉造作的嘤嘤哭声,喊着:“老爷,不要啊!”
“老爷,不可啊!”
可能到底是姨太太的哭声管用,听到那老大帅气喘吁吁的呼气声,扔了鞭子下了楼来。
苏筠没想到上次见到还一副文质彬彬和气样子的阎金山,现在看来竟然脸上如冒着黑气的狰狞土匪似的。
他下了楼来,就去吼着自己的副官,抓紧时间去处理现在的事情。
“立即给我发通电文,就说之前事情全都是六少少不更事,喝醉了酒的醉话,不算数,我们阎家要做什么,都不需要那帮军校生插手”。
副官的表情很为难。
“大帅,恐怕晚了”。
他手上拿着份报纸。
阎金山一把夺了过来,然后把报纸撕的粉碎。
“郑老贼!这是着急要坐实,偏偏就他满口的大义!他那么有大义,那让他自己带人去打,来夺我阎家的江山,他是找死!”
副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大帅,眼下该怎么办?”
“少帅把话都发通电了,现在收回来,以后少帅还如何治军?”
苏筠看到阎金山满脸阴沉风雨的跟将领们走了。
五姨太楚芝匆匆忙忙的从楼上下来,“还好,沈先生你还没走,快跟我来,我们家小六这身上伤的太重了,别回头在溃烂了,要是化脓这天气这么热可怎么好”。
苏筠跟着她去了阎易的卧室。
屋里坐了一帮女人。
苏筠拿出医疗绷带,对她们道:“都先出去吧”。
众人依依不舍的看着,抬着脚步出去了。
阎易趴在床|上,背上的鞭痕像是七纵八斜的蜘蛛网。
火辣辣的冒着血。
他的侧脸冰冷坚硬,趴在床|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愣着干什么,过来给我上药”。
苏筠听到他不耐烦的话。
“看到了吧,阎家男人都是粗鲁的野兽,你上次见到我爹的时候,他是不是挺斯文的?”
“所以不让你嫁给我,也是对你好”。
“我要是生气起来,也是会这么抽人的”。
“当初我跟你的婚约,就是这老头订的,我在北平上学,一点都不知情,他为什么要跟你订婚约,我不说你也知道。”
“你只要知道他是一个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没有道德没有国家大义的混蛋就行了”。
“所以,我跟你的婚约是吹定了,至于你还愿不愿意拿你们沈家的钱来给自己找保护伞,那就看你自己的决定”。
“不过我需要跟你说个明白话,你就是拿出钱来,也不一定能给你保护,因为我要把阎家的军队都调到东北去,顾不上苏城伤上海这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