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食档时,几个职员装扮的人已经吃完结账走人,就剩下这父子俩一人一碗面地吃着。
中年男子脸上带着一层厚厚的红藓,这是海边人常年吹海风所留下的特有标记,身前那碗面倒还剩了大半碗,显然是没什么兴致吃。
对面的孩子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破破烂烂满是油渍的校服,乱蓬蓬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纠缠着,显然好久没有洗头了。孩子一双大眼睛泛着黯淡的死气,身体更是瘦得吓人,骨骼几乎要挣破皮肤,活像一张人皮披在骷髅身上。
孩子捧着比脸还大的汤碗,把残汤舔得干干净净,咂巴咂巴嘴,一脸的满足:“爸爸,我还想吃一碗章鱼烧。”
爸爸不耐烦地把面前的大半碗面往孩子面前一摔,汤油溅了半桌,拍着孩子脑袋骂道:“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又不会赚钱!你要是女孩,我还指望着你将来做个应召拍个av赚钱,偏偏是个男孩,养着有什么用!”
孩子猝不及防,被爸爸一巴掌拍得半边脸浸入半烫的面汤里,我看着都觉得疼。
奇怪的是孩子抬起头,脸上满是油汤,眉毛上沾着一根酱菜,却像是觉不出疼,可怜巴巴地望着爸爸:“自从妈妈死后,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料理了。爸爸,我真的好想吃一碗章鱼烧。”
爸爸勃然大怒:“把这半碗面吃完就回家!别想什么章鱼烧了!要不是邻居告诉我你天天在沟里抠螺吃丢了我的脸,我根本不会带你来这里吃饭!”
孩子撇了撇嘴,似乎想哭,却又直勾勾地盯着半碗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对于失去母爱没有父爱的他来说,爸爸能够带他吃一碗面,已经是很卑微的幸福了。
我看得心头火起,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打那个男人一顿?只能解决我的愤怒,对孩子来说,却于事无补,回到家中,他还会得到更狠的毒打。
当我们能不满足于现状,想尽办法透支钱财购入代表虚荣的奢饰品;当我们对着一桌美食大流口水山吃海喝却剩下大半桌;当我们为了什么情调走进咖啡屋点一杯昂贵的果子狸咖啡(猫屎咖啡)只为了获得所谓的蓬勃快感(据说猫屎咖啡可以激发强烈的快感,故受到热恋男女、情人间的追捧。印尼巴厘岛所猫屎咖啡达到了五百美元一公斤,在美国更是被炒到了一千一百美元的天价)时,可曾想到,有个孩子,仅仅为了一份章鱼烧,被父亲喝来斥去!
我掏出钱:“再来一份章鱼烧,给那个孩子。”
老爷子把钱往回一堆:“鸟山君,一郎这碗章鱼烧算我送的吧。”
“嘿嘿……”鸟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拎着一郎的脖颈,对着后脑勺用力拍下,“那还不如把章鱼烧换成钱送给我啊。”
一郎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被父亲拍得一大口面全吐在碗里,脖子里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爸爸,面不能吃了。”一郎木然地抬起头,眼中的死气更浓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就回家吧。”鸟山踹了一郎一脚,从兜里掏出一把满是鱼腥味的钞票,手指蘸着吐沫数了几张,扔到桌上。
我目送父子俩掀开厚厚的布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唉!一郎的最后一顿饭也不让吃饱,死后会下地狱的。”老爷子叹了口气,将面装进随携食盒里,“你的面好了。”
我想到一郎眼中的死气,追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哦!”老爷子突然醒悟过来,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这句奇怪的话让我疑惑不已,我拎着食盒,出门上车,正好看到父子俩坐上一辆送鱼的小货车,慢吞吞开走。
手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忘在月饼的病房了,我估摸了一下时间,还是踩下油门,跟着小货车出了城。
静冈县东临太平洋,渔业资源丰富,不但盛产鲣鱼、金枪鱼、鳗鱼等海鱼,淡水养殖产业也很发达,也是全日本最大的淡水鱼产地。静冈县周边许多村落,都以捕鱼为主业。
跟着小货车没有多久的时间,就来到了一处淡水湖边。我把车远远地停在树林里,徒步走进,隔着草丛望去。
鸟山从厢货里拖出一面大网,对着一郎训斥了几句,又打了他几个耳光,才拉着锚绳,把距离湖边三四米的渔船拖到岸边,摇摇晃晃上了船。一郎擦了擦鼻血,跟着鸟山到了船上,笨拙地解着网子。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一郎远远看去,动作异常僵硬,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垂到网子里。
鸟山大概是觉得一郎动作太慢,骂了几句,又对着他的脑袋狠狠拍了一下。
“咕咚”,一郎失去重心,摔倒在船上再没起来。不过我好像看到,一郎的脑袋和他的身体分离了!
忽然,鸟山一声惨叫,胡乱地挥着双手,向后退去,却被船栏绊倒,仰面摔进船舱。一大片黑色的东西从船舱中跃起,涌向鸟山摔倒的位置。鸟山立起上身拼命地撕扯着衣服,隐约能看到他的皮肤上面有东西在不停蠕动,随着他挣扎得越来越激烈,扯动了网子缠住身体。鸟山猛地站起,在网子里胡乱挣脱,却越缠越紧,直挺挺又摔进船舱。
船体震荡,激起大片水花,终于恢复平静,随着湖面轻微摇摆,荡漾着一道道波纹,父子俩再没有起来。谁能想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穿过草丛跑向那艘小船。
距离越来越近,依稀能看到船舱里有东西在窜动。当跑到岸边,彻底看清楚船里的景象时,我根本无法承受的视觉恐惧让我再也忍受不了,背过身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