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初醒来的时候,裴梁城已经不见了,空旷的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她一人,她有些慌张的从一旁摸了手机给他打电话,嘟了两声,那边却挂断了。
她心里一颤,有些慌乱,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挂她电话。
心中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好预感。
又打了一遍,却还是和刚刚一样。
她忽然反应过来,也对啊,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打电话又有什么用呢?
她打开微信,给他发消息。
【晚安:城城你人呢,怎么我一醒你就不见啦?】
【晚安:这段时间要暂停下来,不能拍戏了,但我刚刚问过医生,嗓子没事,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失声只是暂时的。】
【晚安:我脖子也没事,就是纱布有些勒的慌,但其实上了药之后已经不怎么疼了,也不会留疤的,你不要太担心了呀。】
【晚安:我想你,你去哪了。】
【晚安:想见你,我去找你好不好。】
【晚安:我看到戒指了,很好看,我很喜欢,你快点回来和我求婚吧,说不定我看你长的好看,沉迷你的美色,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呢?】
【晚安:结婚的话,还要挑个日子回家去偷户口本呢。】
【晚安:城城,导演放了我好多天的假,接下来我也不用拍戏了,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还记得前一段时间我们说的要出去玩吗,趁着这段日子我们出国旅游怎么样?】
【晚安:对了,你还答应我要陪我回高中学校走一走的,我也好久都没有回过育德了。】
……
她发了很久很久,打字打的手都有些累了,那边却一条都没有回。
她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看了半响,又落下泪来,明明他都要跟自己求婚了,就连戒指都准备好了。
甚至在半夜趁着她睡觉,偷偷戴在了自己的手上,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她知道他心里过不了那道坎,知道他觉得伤害到了自己,知道他心里比谁都难受,她都知道。
可是她会陪他慢慢一起变好,她说过的啊。
恍恍然然的,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她抱着他,对他说,就算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下……
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她哭,他不让她走,两人都红了眼眶,她说她累了,她不要他了。
一些片段如潮水般争先恐后的涌入她的脑海中,她恍恍然然的,似乎想起来了。
校园里,她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模样,被他拒绝了也并不气馁,反而更加殷勤。
后来两人终于在一起,每天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的模样,一一在她脑子里闪过。
最后,片段定格在她被纪家带走,她虽然同他吵架了,表面上说着不要他了,可她说的都是气话,她爱他啊,她怎么能走,她说过要陪他的。
可一向高傲的纪母哭着求她,让她先回去一段时间,等双方都冷静了之后再见面,她想了又想,最终答应回了纪家。
回到家里之后,纪家却根本就没有让她再回去的打算,给她办好了手续,又骗着将她迅速送到美国,找人看着她。
她不能回国,也没办法联系上他,每天都郁郁寡欢,最后竟被检测出轻度抑郁症,没办法,那些人对她进行了催眠。
她终于忘记他,再也不记得了。
记得所有的人和事,唯独,不记得关于他的。
纪念初抬手捂着脑袋,脸上流露出些许痛苦的神情,头疼的像是快要炸开,将手机放在一旁,头低下来埋进被子里,无力的哭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在这个时候,她居然想起来了。
可他却走了,她找不到他了。
纪念初越哭越凶,怎么办,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城城,你到底去哪了……
裴梁城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着走着,走了很远很远,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最终在一个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颤抖着手点了根烟,这病,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一直以为,不管他怎么疯,只要不会伤害到她就好,他都无所谓,可到最终,他还是失算了。
手机一直在震,他掏出来看到她发来的微信消息,一条一条的读,一字一字的念,每读一条心里就跟着颤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拥有这样美好的她?是他不配。
是他对不起她,他自己一个人在深渊就好,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是他的错。
裴梁城双手捂住脸庞,身体微微颤抖着,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他真的知道错了,放过她吧,这些,就都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好不好。
别再伤害她了。
纪念初一个人在病房里躺了一整天,这期间来看她的人不少,不过因为没多少人知道,基本上都是剧组的人。
到了傍晚,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于冉这时候也从拍戏的剧组里赶了过来,就连许久不见的大老板景费这次都露了面,齐齐聚在她的病房里。
纪念初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们,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然后摆摆手,示意不能说话。
又在手机上打字跟他们大致的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只不过省去了他们从前就认识的那一段经历。
只浅浅的描述了一下裴梁城精神上的问题,以及昨晚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于冉就不用说了,至于大老板,也算是她信任的人,所以她也并不怎么担心。
两人听完,心思都有些沉重,于冉眼眶迅速红了一圈,情绪差到极点,“这都叫什么事啊,我一收到你的消息就立即和导演请了假,大老远赶过来,你们剧组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
纪念初点头,又在手机上蹭蹭的打字,打完了递给她。
[嗯,被她们撞了个正着,不过我跟他们已经解释了,脖子上的伤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被耳机线缠住了弄的,嗓子是因为下午出去唱歌,再加上晚上吵了架,所以就吼成这样了。]
景费突然在一旁没头脑的问了句,“那他们信了吗?”
纪念初摇摇头,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了几个字。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信,不过他们信不信,我也不在乎。]
景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纪念初此刻的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心酸,怎么可能信?
这么拙劣的谎言,说出来鬼信。
大家都是在演艺圈混迹了那么多年的人,又不傻,那脖子上的伤怎么看都不是耳机线缠的,至于嗓子,唱唱歌吵吵架就能导致失声,那更不可能了。
肯定会觉得他们是吵架了所以导致这样的结果。
只是谁能想到裴二少会有这样的经历呢,好好的一个天之骄子,怎么会有精神上的问题……比他这个常年需要伪装性别的人还惨。
不过只要这剧组的人不傻,就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情给泄露出去,毕竟此事传出去了,对这个剧组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带来无限的弊端,裴家想要踩死他们更是分分钟的事。
于冉又问,“那医生有没有说你的嗓子什么时候好?”
[最短半个月,长的话一两个月。]
景费在一旁接了话,问她:“那脖子呢?”
[脖子比较麻烦,至于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医生交代了这段时间只能吃流食。]
三人面面相觑,于冉沉默片刻,从一旁的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出来,慢慢的削,又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递给她。
却突然她又想起来,她不能吃,只好将苹果片递进自己的嘴里。
纪念初看着景费若有所思的模样,淡淡的笑了笑,给他发了个微信。
【晚安:大老板,景老太太回来了吗,你这段日子还好吧?】
景费低头,看过了她的消息后,抽了抽嘴角,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明明是面对面,可现在居然还要靠微信聊天,也是苦了纪念初这小妖精了。
“我没事,你就别担心我了。”他不在意的摆摆手,一脸云淡风轻。
于冉其实从进门就很想问她,怎么没有看到裴律师的人,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又去了哪里。
可她不敢问,就连口都不敢开。
眼尖的瞟到纪念初手上的戒指,她心中猛地一震,最终还是犹豫着开了口,“这戒指……”
纪念初缓缓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在手机上打字。
[他本来准备和我求婚了。]
她打出这几个字,递给两人看。
也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于冉的点,她一下子扔了手中的苹果片,掩唇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到最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妆都哭花了。
纪念初见她这个样子,也愣愣的坐在病床上,没有说话,她不是不想哭,是因为白天哭的太多,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
景费面对于冉的泣不成声,面色有些怅然,从一旁抽了纸巾递给她,低声安慰着,“别哭了,没事的。”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两个人,为什么非要这样……”于冉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身子发颤,“念初,你不要太担心,他那么爱你,肯定会回来的。”
景费也低低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他人生不长不短快要三十年,头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来,过好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小时候被逼迫从一个女孩子伪装男孩的时候,他没有觉得难,从小在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下生存,没有一丁点自由,他没有觉得难,从大学毕业就被迫进入环宇娱乐,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没有觉得难。
可是今天纪念初和裴二少的事,让他觉得,人生真难啊。
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个笑话活跃一下病房里的气氛,可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倒是一旁的于冉擦了擦眼泪,主动问起他来,“诶,大老板,说说你吧,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最近跟乔影帝怎么样,追到人家了吗?”
他一愣,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
于冉还红着眼眶,但这并不阻碍她翻白眼,“你那点小心思,难道现在还有哪个傻.逼没看出来?”
“……好吧”
景费摊摊手,“我已经表白了,但是他拒绝我了。”
两人皆是一愣,没想到他进展这么快,居然就已经告白了,连忙追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他说他不喜欢男人,就这么简单。”景费一提到这个就有点生气,面容紧绷起来,“但是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拒绝我的吗?”
“他居然到现在都以为我是因为想把他从天信挖到环宇,所以才去追他。”
“搞得现在我只要一去天信,或者是一去他剧组那里探班,都会被他经纪人和公司的人避如蛇蝎一样。”
“他经纪人甚至私下联系过我,义正言辞的告诉我,即使他从天信离开,也不会去环宇的。”
“………”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说不定私底下都在传,环宇的老板疯了,为了挖走死对头天信的门面招牌,居然亲自下场追人。”于冉丝毫不给面子的笑出声,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景费,只是这一拍却不小心差点拍到他胸前。
景费连忙起身往后退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她,“你想干嘛?”
于冉无语,双手举起来,认真的道:“放心,我还没到那个饥不择食的程度。”
纪念初眼神复杂的看着景费,其实他完全可以坦白自己的身份啊,说不定,乔影帝眼睛一瞎,就答应了呢?
他们走了很久,纪念初又给裴梁城打了个电话,那头这下直接关机了,她给他发的微信,他更是一条也没有回。
杳无音讯。
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再过一会儿,家里该知道了吧,本来他们就已经对裴梁城很不满了,倘若知道了自己这样子的真相,会更加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吧。
裴梁城一个人在外面酒店住了三天,然后回了裴家本家。
这还是他从美国回来后,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他缓缓走进别墅院子里,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差不多快要有四五年没来过这里了,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很陌生。
从前院子里种的一些花儿,现在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建起来的一些不知品种的树丛。
在他记忆中大概三四岁的样子,那时候母亲还在,没有人逼她,她没有自杀,裴峰似乎那时候也还很爱她。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脾气很好,在他仅存的不多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发过火,她在院子里种满了好多花花草草,无聊了就会每天抱着他教他认这些花草的品种,会给他做很多好吃的甜点,教他识字唱歌。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的,她脸上再没了笑脸,再也不会抱着他教他唱歌,也不会再弄那些花草了,更不会给他做吃的,她每天都要一个人在房间里坐很久。
他就算饿极了,去找母亲要吃的,她也不会理他,成天神情恍恍惚惚的。
再后来,她有天突然抱着自己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具体说的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破天荒的,那一晚她抱着他睡,他心里很开心,久违的,终于又能享受到母亲的怀抱,他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味,睡的很沉,甚至还做了个好梦。
可是第二天,她就自杀了。
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躺在那堆玫瑰花从里,浑身是血。
那一片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将她温柔美丽的脸庞衬的血红。
裴家的人很冷漠,左右她只是个从偏远小乡村嫁进来女人,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
若不是裴峰非要娶她,就连裴家大门都进不来,没有人感到怜惜,就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再后来,裴峰又娶了一个女人进家门,这次终于是个门当户对的人。
可是那女人似乎特别怕他,但背地里又总会偷偷扔掉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说是晦气,还爱在裴峰面前告他的状,说他看起来阴森森的,可后来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
再后来,徐汐苑来了,她是个很洒脱的女人,也不做作,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
她跟别的女人也很不一样,从来不缠着裴峰,也不在乎他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似乎这一切都跟她全然没有关系,就像只为了应付一个形式。
可唯一不好的就是她不能生孩子,有身体上的一些问题,裴家的人知道后,对她很是不满,可是又碍于徐家的势力太大,没办法,只能强忍下来。
徐汐苑和裴峰两人没有丝毫的感情,各玩各的,除却一些必要维持亲密的场合,比陌生人还不如,兴许正是因为这样,两人名义上的关系倒也维持了很多年,直至今天。
裴峰除了名义上有他一个儿子,也再没有别的子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汐苑自己不会有孩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直以来都对他还不错,说下来,徐汐苑比裴峰这个亲爹对他还要好上几分。
他和裴峰,从小到大,就没说过几句话,父子之间见面后更是尴尬的要命。
裴梁城站在门口,久久的都没有进门,还是一个佣人从里面打开了门,见到他吓了一跳,“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佣人的脸很面生,他面色冷淡,“我是裴梁城。”
“是二少爷吗?”那佣人一愣,惊讶的问,打量了一眼裴梁城,随即飞奔进了宅子中。
她也在这家做了三四年工了,却从来没见过传闻中的二少爷,也不知道今日怎么的,居然突然回来了?
不一会儿,徐汐苑推门走了出来,见到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将他拉了进去。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爸他不在家,我约了纪太太,这会刚好要去见她了。”徐汐苑坐在沙发上,端起了桌上的茶,小酌一口,又轻轻放下,举止优雅,神态自若。
裴梁城低着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淡淡的道,“不用去了。”
“啊?”徐汐苑一愣,转过头来愕然的看着他。
只见后者却神色冷淡,眉宇间满是阴郁,她意识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发病,伤害到她了。”他低低的道。
徐汐苑闻言手中正要拿挎包的动作一顿,意外的挑挑眉,“那她现在怎么样,严重吗?”
“我不知道,但她不能开口说话了。”
裴梁城摇头,眉宇间满是痛苦的神色,一句话说得异常艰难,“趁她没醒我就走了,我甚至不敢去问医生她到底情况怎么样,是我对不起她。”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回国后,强忍着没有去找她,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是会好一点。”
徐汐苑在半空中伸出去的手顿了下,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她摸到那手,很凉,凉的刺骨,她淡淡的笑了笑,低声问道,“所以你心里愧疚对不对?”
“你觉得是你自己伤害了她,是你对不起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现在也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她淡淡的说着,又问他,“她恢复当年的记忆了吗,或者说,她知道你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吗?”
裴梁城点头,声音微哑,“她知道,但当年的事暂时还没想起来。”
“但她知道一些,是我告诉她的。”
徐汐苑闻言又笑了起来,朝站在不远处的佣人招了招手,“给二少爷泡杯茶来,不要用老叶,用上次我刚带回来的新叶。”
“是。”那佣人偷偷的看了两眼裴梁城,很快低着身子应声走了出去。
徐汐苑又将自己脖子上的丝巾重新系好,转过身来,冲着他温柔的笑,“她既然都知道你有这方面的问题,并且知道了当年的事,却依然一直陪在你身边,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你问我当初回国没有找她的话,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不知道,也没办法回答你。”
“但是我知道的是,要么你就不应该回国找她,让她一个人逍遥自在,就像这四年来一样,把你忘的干干净净。”
“可你已经回国找了她,这是无论如何都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选择爱她,你把她拉上这条路,然后你就不要她了,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出了事,是要一起面对的,而不是像你这样,一味地逃避,你这样只会造成两个人的痛苦。”
裴梁城沉默了,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着,他也没有接。
徐汐苑语重心长的说完,拍了拍继子的肩膀,“接吧。”
“至于病情,我和她都会陪着你,陪着你慢慢变好,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总有一天会好的。”
“况且她心里这么记挂你,一直跟你打电话,足以说明她对你的真心,我们都相信你,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裴梁城这下沉默了更久,佣人泡好的茶都已经冷掉了,他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凉透的茶。
他怕什么?
他怕的是再伤害到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最终,他颤着手,掏出手机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