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少年两个字里颤了三个音,似乎已被吓得六神无主。
“你从哪里来?”
林稚水随口报了个地名。
这弱态取悦了枭鸟,它桀桀地笑了两声,爪子故意翕张,将爪钩多次刺入拔|出肩膀肉。“小子。”声色如砂割嗓子,“我问,你答,回答得好,我就放了你。”
可看他眼中窥着人肉的垂涎,分明只是骗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有没有经过骊山?”
林稚水轻轻点头,嗫嗫嚅嚅:“有、有的。”
腥风扑将过来,林稚水只眼一花,整个人就被扑到地上,枭鸟尖锐的爪子扣着他的肩膀,戳出好几个血洞。
林稚水一敛眉,心说:沾了人血的地方,容易露馅,得把爪子剁了。
表面上,少年却是惊叫:“妖怪!”哆嗦着身子,手脚乱挥,如同被翻过来腹部朝上的乌龟。
功劳,是陷阱里最大的“诱”。
阮小七笑得直打跌:“混小子是嫌弃你我老呢!”
郭靖仍在劝他:“林兄弟,我来做诱饵吧,你没打熬过筋骨,也没练过外功,万一出了事……”
林稚水手上拎着树藤,藤下是捆作一堆的老鼠,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仿佛是普通的捕鼠人,不小心在哪条沟里摔了,满身狼藉不说,还伤了腿。
林稚水懵了懵,细想之后,“一位字为贯中的罗姓学子写的,他的文章如今找不到了,我只隐约记得里面一些句子。”
吴用点了点头。他没看过《三国演义》,自然也没办法从这句话里联想到“火烧连船”,得到解答后,再无追问的心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林稚水低声。
“不行,郭大侠,想要诱之以利,人肉是利,鼠肉是利,我这张年轻,容易让人和妖升起轻视之心的脸,是‘诱’,更何况,看我背对的方向,有七八分能肯定是从始皇陵那道来的。枭鸟轻视我年纪,才会过来捕我,想要从我嘴里撬出一些消息,贪下这份功劳。”
林稚水开玩笑:“胡说,肉嫩有嫩的妙处,肉老,吃起来也颇有嚼劲,哪里嫌弃了。”
老鼠依然吱吱吱叫唤,仿佛遇上了天敌,慌乱无比,好几次爪子都要把少年裤腿撕开,在肉上划出两三道血痕。
少年才走小半里路,便被夜视力极强的枭鸟发现了。它脑袋转过270度,眼朝后,身朝前,黑夜里莹着绿光的眸子幽幽盯着人族少年,视线在他脸蛋和手里提的老鼠上各停了两三个呼吸。
林稚水恍若未觉,抖了抖手里吱吱叫的老鼠,自言自语:“别闹,小东西们,我家县令腹中积水,大夫说了,要肥鼠做药材,剥皮细切,煮粥喝下去就可以治。你们可值十两赏银呢。”
林稚水继续趴着装死尸——趁着换班会出现的一盏茶空置时间,林稚水给身体补充过水分,也胡乱吃了点东西,此时不至于饿得没力气。
到了晚上,林稚水从地上爬起来,坦然走进那只会抓老鼠的枭鸟的巡逻范围,尽管身上还滴着脏水,月光中,稍显稚气的面容一览无遗。
“骊山有没有异动?”
林稚水半垂眼:“有!”
枭鸟顿时全副心神放在了林稚水身上,连周围都不警戒了,脑袋微微前倾:“什么?”
“我看到了始皇帝……”
枭鸟瞪着大眼睛,爪子都不自觉地舒开,把肩膀伤口撑大。
“在练兵……”
少年的声音不再颤抖,他抬起眼,眼底仿佛亮着常年不息的火光。
“杀妖!”
枭鸟浑身的毛倒竖,如遭雷击,此时此刻,它才意识到不对——深夜,独行人,带着它爱吃的食物,是陷……
身后伸来一双手,疾似闪电,飞快地捏着它的翅膀往后一拉,一折,咔嚓两声,翅膀就软了下来。
其他地方也是一搭一拉,只听得一声声骨脆。
枭鸟浑身软下来,也不过三个呼吸。
爪子离了林稚水的肩膀,林稚水从地上飞快爬起来,“郭大侠,您的分筋错骨手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郭靖一笑:“随我二师父学的,手熟而已,林兄弟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林稚水讶异:“不需要拜师吗?”
郭靖道:“不碍事,我师父的分筋错骨手是他自行悟出来的,我教你的,是精于此术的名家们总结出来的基础,便是精通穴道,关节,骨骼,手法快捷,便可不伤性命,断人骨骼。”
郭靖当然不清楚枭鸟的关节穴道,可骨头摸出来不难,他们也不打算留这鸟妖一命。
林稚水:“多谢郭大侠,等回去了,我买几十斤羊骨,慢慢练!”
现在,得先处理妖族。
林稚水带着被卸了下巴与全身骨头的枭鸟,去了稍远的地方。
“郭大侠,您还记得白雕身上伤口的形状吗?”
郭靖点了点头。
在林稚水的指挥下,模仿了金雕的爪击,在枭鸟身上划道,却并不致死。
随即,林稚水拎起树枝,手腕一动,刺穿枭鸟喉骨,又用石头砸糊了面貌,割了双足,羽毛下的肉又用石头二次刮伤。
那块沾了血迹的石头留在原地,又留下金雕的羽毛。林稚水又拎着枭鸟尸体,回到他被枭鸟攻击的地方,把它弃尸草丛。
“走!回金光县!”少年哼着小曲,转身就走。
阮小七:“这样就行了?”
“对,这样就行了。”
“不是说不止杀一只妖吗?”阮小七对着枭鸟尸体隔空点了三下,“一!二?三?我数来数去,都只有一个啊!”
哪怕被阮小七开过玩笑,吴用依然改不掉谋士那种不说人话的习惯:“七郎莫急,需知,聪明人反而容易被自身的思维误导,那妖皇,能瞒住自己重伤多年,是个如假包换的聪明人。”
阮小七撇嘴:“军师说的聪明人,也包括自己吗?”
吴用笑了笑,“当然,也包括我。”
阮小七怔了怔,想到征妖军时的损兵折将,军师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兄弟们的接连死亡,最后以上吊自杀收场,便说不出来话,视野里忽然有些模糊,轻别过头去。
林稚水看过这个世界的《水浒传》,因着世界不同,征辽国、征方腊的战役,被作者写成杀妖斩怪。梁山好汉们文中杀妖,出了书籍,现实中也杀妖,当年也是一帮令妖族闻风丧胆的煞星。
少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别担心,我多多少少也算半个聪明人,负负得正!”
被林稚水的玩笑话逗到了,吴用捋了捋胡子:“这负负得正,我大致懂你的意思,可又是哪儿看来的?”
他开口后,诡异的气氛便也恢复了正常,林稚水一回生二回熟,此时脸都没多红一寸,道:“一本名为新华字典的奇书。”
“新者,新生也;华者,华夏也。”吴用略一思索,“这奇书,是否出自于华夏新生之时?”
林稚水:“……”
吴用继续自语:“新生……便是此前遭受破灭,国家更替?不,无论何种更替,只要仍是华夏之人所掌,便谈不上‘破灭’。”
林稚水:“……”
等、等等!
吴用:“难道是过去某一段妖族压制了人族的历史?这倒是有可能,我记得……”
林稚水:“咳!”声音之大,引来吴用侧目。
林稚水:“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新,取木也;华,荣也。说不准是编辑的作者于春季,草木欣欣向荣之时写成,就选了这个名字呢?”
吴用若有所思:“倒也不无可能。”
林稚水瞧瞧天色,似乎真的很担忧:“我得走快些,天亮之前离开,光是身上涂腐汁,也不一定能防住妖族——包待制,您发现的小路是这条吗?”
包公看了一眼:“不错。”
吴用便也不去管奇书作者的背景了——主要是,没亲眼见过内容,对此并非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亦专心致志查看周围,以免林稚水跑路时被逮到。
等到了清晨时,他们又走出了近二十里,算算时间,该是妖族换班的时候了,斥候暂时不会放眼远处,郭靖从文字世界出来,背起林稚水,提气轻身,一息之间便转出五十来尺。
吴用赞道:“可轻松赶上战马,轻功之力,真是当世无双的利器。”
阮小七接口:“是啊,可惜我等不能学。”
林稚水也很可惜。
什么分筋错骨手,铁砂掌,这些外功倒还可以练,只要注意着别用力过猛,而内力总纲都是作者自己编的,如果能练,作者早就先练了。
根据他们和郭靖分析,约莫是哪个世界就有哪个世界的规则,吴用也试过在林稚水的世界里写文章,写出来的却只有“文采灵气”的“灵气”,而非能引动天道的灵气。
一盏茶之内,郭靖奔出了二十里地,妖族无法循着味道追来,如此才算安全了。
林稚水让郭靖先回去文字世界。
轻功耗费郭靖的内力,而郭靖的内力,又由林稚水的灵力作为供源,以防碰到事儿,林稚水没了灵力,任人宰割,他只能由轻功切换成双腿跑路了。
阮小七:“林兄弟,这都跑出来了,你有时间没有,跟我说说,你和军师用了什么计?”
林稚水路过水源,艰难地侧开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跳进去,将身上脏物洗刷干净。
远远离开那条银带子,林稚水与阮小七开起玩笑:“七哥怎不问加亮先生,他才是主谋。”
阮小七挥挥手:“不问不问,他老喜欢藏着掖着话,不痛快,林兄弟,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林稚水转上一条小径,在酸臭的空气里,细细与他说来:“这计谋,说复杂,也不复杂……”
一盏茶的换班时间,一只枭鸟失踪了,随后,在它负责巡逻的区域里发现了枭鸟被割去双足,浑身伤痕的尸体。
这事惊动了妖皇。
“嬴政?”他一惊,又立刻否决了,“不,不是他。”
他们斗了不少年头,嬴政那人走的煌煌霸道,会视情况而定玩偷袭,会用剑割头去足,却绝没那个闲心,糟蹋尸体。
枭鸟尸体呈到妖皇面前,妖族没有仵作,根本辨认不出来枭鸟死亡的时间,只能猜测是昨日晚间换班,至今晨早间换班。
妖皇离开皇座,亲自翻看枭鸟的尸体,看着看着,眼眸就慢慢眯成竖瞳。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妖卒,淡淡道:“去发现尸体的地方。”
“有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有就是,聪明人,总愿意更相信自己找出来的线索。”林稚水弯了弯唇角。“如加亮先生所言,妖皇,绝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哦,聪明妖。”
“线索?”阮小七试图让自己脑筋动起来,“你是说,金雕羽毛?可那玩意离尸体至少有二里地……”
林稚水补充:“晚上吹风,如果吹走了羽毛,可不止二里地了。”
阮小七茫然:“那究竟是什么线索?”
林稚水笑道:“你仔细想想,我在那具尸体上,先做了什么,后做了什么?”
“先划了伤口,再戳穿喉咙,还把那张鸟脸砸得血肉模糊,割了它沾有你血迹的双脚,最后还用石头把鸟身也刮得满是伤口。”
“那我最先划的伤口,为什么要那么划?”
这一个是林稚水与郭靖商讨过的,阮小七不假思索:“模仿金雕爪……”他瞪了眼睛,缓慢地吐出剩余那个字,“……击。”
“对,模仿金雕。”林稚水脚步不停,纵然走着从未铺修过的小路,也能走得稳稳当当。“模仿完之后,我用其他伤口掩盖,如果是你,在发现层层伤口下,一丝微弱的,没有精妙眼力看不出来的爪钩伤势,你会怎么想。”
阮小七:“……”他猜了个七七八八,声音里不免|流露出些许“脑子好使的人就是心脏”的悚然:“我会想,幸好我眼尖,发现了不对,若是旁人,恐怕早以为它是撞上了敌人,力战至死。”
而因为是自己判断出来的,多少也信个七八分。
妖皇到了枭鸟尸体发现之地,踱了一圈,冷笑:“尔等就是如此查检的?”
周围妖兵顿时跪了一地。
妖皇一看也知他们没动脑子,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发怒。“尔等脑里所塞尽是肌肉?此地连飞溅的血迹也无,一看便知枭甲并非亡于此,还不快去找!把他巡逻的地界,都找一遍!”
妖兵们叩首:“谨遵皇令!”
林稚水热得身上宛若冒了蒸汽,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汗,顺着记忆里的路,钻出矮坡,又自错综复杂的林道里挑了一条,身形慢慢隐进蒙着晨雾的森林中。
“我特意没有让那块地滴有枭鸟的血,妖皇若能看出伤口的隐秘,必然能发现尸体所在地不对,就会去找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找到后,只会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并且暗地里,为自己的观察细微,不被迷雾遮盖所自豪。”
妖兵们在两里地外,找到了一块背后有血渍的石头,与枭鸟尸身上的血味道相似,报与妖皇听。
而又有妖兵,在毫不相干的地方,找到了一根金雕羽毛。
妖皇拈着那根羽毛,脸色阴郁。低声吩咐近卫,唤来所有金雕,又抓来许多未开灵智的飞禽,命令他们在飞禽扬空时,以爪子攻击。
林稚水靠住灌木丛,稍做休憩。
“爪钩,看着就像是和鸟类起了冲突,普通的鸟又难以伤害妖族。他的手下如果在附近找到了那根金雕羽毛——王者多疑,别说一二里地,哪怕十里地,他也容易多想。”
阮小七追问:“想什么?”
林稚水望着蓊蓊郁郁的树冠,微微眯起的眼眸里,亮着浮光:“想他们是不是有旧怨,趁此机会嫁祸于外人。”
阮小七:“那若是平时无所交集呢?”
林稚水“噗”地笑出声,“有了这个怀疑,你信不信,平时无所交集,就会变成他们暗中早有交恶。若平时问上一句吃饭了吗,也能猜测成是用吃饭暗喻要杀掉对方,先入为主罢了。”
吴用幽幽补上一句:“何况,这是在始皇陵前。不论真假,总归死了一个,倒不如用来立个规矩。”
通过爪伤,妖皇找到了那只金雕,开门见山:“你与枭甲有何矛盾?”
金雕诧异:“回陛下,小雕与他并未有交集。”
妖皇却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左右何在,拿下他,斩首示众!”
金雕扬起双翅,背部惊成一弯弓弦,“陛下,饶命!小雕犯了何……”
左右扑将上来两三个,拿住金雕,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当下斩掉雕首,血液溅出,带着热浪迎面。
妖皇屹然不动,血液喷涌,停在他一尺之外。黄袍依旧整齐洁净,投射的阴影静静覆盖地面血液。
不管是真是假,在嬴政坟前让他丢脸,那就该去死!如若是假的,那就当下属自愿为主君面子贡献生命,并作为其余妖的警告罢。
“传令下去!”妖皇嗓音寒凉,“再有妖胆敢借机内斗,夷三族!”
“此计为借刀杀人。”林稚水慢悠悠地走着山道,慢悠悠地讲解:“计谋用了,能否成功,且看天命在谁。”
正如诸葛亮百般谋划的北伐第一战,那时候,陇山周边的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已投靠了诸葛亮,只要马谡守住街亭,切断关中对陇右的支援,诸葛亮就能有时间攻陷上邽与冀县,回援街亭。
也就是说,马谡能守住街亭,诸葛亮就赢了。
而街亭,真的很好守。
好守到什么地步呢?东汉时期,刘秀的人占了那时候还叫略阳的街亭,守城的人两千,攻城的人几万,两边对打了好几个月。
然而,就这么个飞龙骑脸的局面,愣是输了。
因为马谡扔了街亭不守,想要诱骗敌军进山,将他们全部歼灭——然后自己被歼了。
“我也不清楚能不能算计到妖皇,总归,杀一个妖,那也不亏了。”
少年手搭凉棚,看向前方人族城池,笑容一下轻松许多,“等会儿买匹马,一天后就能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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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吴用:“这话是哪来的典故,我怎么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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