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唐乐山的记忆,邢涟作为一缕神识,只能看,不能干扰。
邢涟也在此刻后知后觉到,唐乐山口中的家乡,并不是停霞城以外的某个地方,而是另一个世界。
画面不停变换,邢涟便安静地做个旁观者。
“小唐哥,你要回城里读书啦!”
乡下的唐乐山是个孩子王,皮肤晒得黝黑,身上带着原始的粗粝感。他站在小院门口,被一群小孩围住,虽不舍,却也看得出激动,不住地瞟向旁边的妈妈,跟小伙伴告别:“我放假还回来!咱们再一起玩呗!”
大人没什么心思等待,唐乐山说完话,就被妈妈扯着上了车,年迈的老太叮嘱了几句,车就开上了土路,小孩子在后面追,唐乐山趴着车窗招手。
这里到处都是邢涟没见过的景象,那移动的铁盒子仿佛是什么仙器,他的视角追随着唐乐山,很快来到了更陌生的地方。
汽车驶进了都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喧嚣的街道车流如织,邢涟看到小小的唐乐山眼里闪着惶恐和兴奋,知道孩子是期待回家了。
然而等唐乐山跟着妈妈第一次进了小区,第一次坐上电梯,第一次进了自己家的门时,刚上小学的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弟弟,从出生,就在父母身边。
“乐山,这是你弟弟。”爸爸牵着弟弟的手,给唐乐山介绍,“以后你们兄弟要和睦相处,你要给你弟弟做榜样。”
唐乐山懵懂地点头,怯生生地去牵了弟弟的手。
父母似乎很高兴,给唐乐山拿出新书包,新文具,给他讲他要去的小学多么好,多么难进。
唐乐山笑着听,对陌生环境的排斥逐渐消融。
只是到了晚上,唐乐山再次无所适从。
家里根本没有他的房间。
“山山,”妈妈说,“爸爸明天还要上班,让他一个人睡,你跟我们睡这个房间吧。”
一共两个卧室,妈妈带唐乐山去了次卧:“弟弟还小,妈妈要陪弟弟睡。屋子现在摆不下第二张床了,你先睡地上,等弟弟大一点,妈妈给你们买上下铺。”
“哦。”唐乐山又开始无措起来,关了灯,妈妈在床上搂着弟弟,他躺在地上的铺盖里,紧紧握着他的新铅笔盒。
画面一转,唐乐山站在学校的操场上。
小小的他孤零零的,仿佛鼓足勇气般,跑到踢足球的同学面前:“我跟你们一起踢球行不行?”
聚成一堆的男孩子“呼啦”跑散,刚刚离唐乐山最近的男生捏着鼻子,嫌弃的扇着风道:“乡巴佬臭死了!离我远点!”
其他小男孩立马欢笑着起哄:“哦哦!乡巴佬!乡巴佬!”
接着场景转换,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人出现。
她笑着跟唐乐山妈妈说:“唐乐山同学没有在市里学过幼小衔接的课程,现在不太能跟上学校的进度,勉强升学的话,对他不太好,影响他打基础,您看是不是考虑让他留级,多学一年,多熟悉一下环境。”
唐乐山垂头丧气地立在妈妈身边,妈妈点头哈腰地跟老师说话,领着唐乐山走出门后,立即换了张脸,厌恶地奚落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请假一趟得扣多少钱?老师让你留级呢!那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就学不好?别人能会就你不会?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笨玩意。”
唐乐山低着头抹眼泪,哽咽地道歉:“对不起妈妈,我会好好学的。”
唐乐山确实开始好好学习了,他拼命背书,拼命做题,只是原来那双脏脏的球鞋,他不肯穿了。
“妈妈,我能要xx的平板鞋吗?”他同学都穿,如果他也穿的话,大家就不会嫌他了吧。
“不用问你妈,你下次考试如果进步二十名,爸爸就给你买!”爸爸答应了唐乐山。
“好!”唐乐山有了动力,更加刻苦读书。
终于,期末考试时,唐乐山进步明显,老师为了鼓励他,给他颁发了奖状。
唐乐山兴高采烈地回家,把奖状给父母看,父母很满意,带着全家出去吃饭,顺便给唐乐山买鞋。
可是进了那家店,唐乐山还没挑好呢,弟弟却突然满地打滚: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买鞋!”
弟弟跟唐乐山差几岁,还在上幼儿园。妈妈急忙去哄,哄着哄着,还是把弟弟要的那双鞋买了。
“乐山啊,”爸爸说道,“爸爸妈妈预算有限,你看你是哥哥,让着弟弟点吧,咱们别买这家了,换个牌子,也一样穿。”
小小的唐乐山不会辩解,他看着弟弟抱走了名牌鞋,虽然失落,却还是乖乖地点头:“好。”
出了门,父母带他去路边,买了双跟刚才那双长得差不多的鞋,邢涟看不出区别,却看得清唐乐山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画面再变,唐乐山长大了一点。
正值盛夏,唐乐山吹着风扇,正在吃雪糕。
邢涟不知道那丝丝冒气的白色方砖是什么,只看到唐乐山的弟弟走上前,盯着雪糕道:“哥哥,我也要吃!”
“不行。”唐乐山拒绝,扭到一边舔方砖。
“哥哥,给我吃一口吧!”弟弟攀着唐乐山的胳膊,不死心地求,“哥哥,就吃一口!”
唐乐山还是不给,并快速吃完自己的。弟弟瞅着,倏地狠狠一跺脚:“我自己拿!”
小孩子很有主意,说完就自己去翻了,唐乐山劝阻了两句,就没再管。
结果当天晚上,弟弟肚子痛了。
“呜呜呜!”弟弟缩在妈妈怀里,边哭边说,“是哥哥给我吃雪糕,吃完我就肚子疼了!”
唐乐山一脸问号,还没等他解释,爸爸就冲到他面前,一巴掌落到他脸上。
“混账!你弟弟那么小!你给他吃冰的!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弟弟!”
【住手!】邢涟跑到唐乐山和爸爸中间,张开双臂,阻止爸爸。
可他的声音没人听见,唐乐山半张脸都肿了,火辣辣得疼起来。他仰着头大喊:
“我没有!”
因为用力,声音都喊劈了。
可爸爸却踢了他一脚:“你还学会顶嘴了你?!”
这下,唐乐山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却紧紧抿着唇,什么都不说。
下一刻,他猛地起身冲向玄关,拎起那双弟弟的名牌鞋,开门扔了出去!
“臭小子你还造反啊!”爸爸顿时怒不可遏,雨点似的巴掌全朝唐乐山招呼过去。
【住手!你想打死他吗!】邢涟徒劳地拦,心口一阵一阵地疼。
画面消失,邢涟又来到新的场景。
唐乐山长大了不少,比这辈子的邢涟还大了一些。
他梳着奇怪的发型,刘海几乎遮着眼睛。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往家走。
“小唐哥,二中的傻逼约咱们明天去网吧,咱是单挑还是群踢?”身边人的头发五颜六色,兴奋地跟唐乐山说话。
“明天再说,走了。”唐乐山告别同伴,拐进自家小区。
一进家门,扑鼻的香气传来,他看到父母迅速收拾着袋子,弟弟被噎得不住喝水。
他们在家吃好吃的,不想让唐乐山看见。
唐乐山果然像没看见似的,径直回了房间。
“唐乐山!你别用我桌子!”弟弟跟着唐乐山跑到房间门口,“我还要看书呢!”
闻言,唐乐山放下书包,转身走到弟弟面前。
接着,他捏出嘴里的口香糖,一下按在弟弟的脑门。
然后“嘭”得关了门。
弟弟“哇”得一声就哭了,妈妈最先发难,扯着嗓子喊:“唐乐山你怎么回事!家里欠你的啊!你摆脸色给谁看!”
爸爸也急了,试图破门未果,拍着门板大骂:“唐乐山!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我看你也别念书了!辍学进厂子去吧!你马上出来给你弟弟道歉!不然我让你好看!”
唐乐山独自坐在屋里,冷笑一下,果断戴上耳机。
画面一转,一家人坐在车上。
唐乐山坐在后座,戴着耳机,还是能听到父母的唠叨。
父亲一边开车,一边说教:“不管你在家怎么闹,出门必须给我收一收。”
母亲接话道:“你爸说的对,你二舅好不容易才联系到的这家学校,你弟只要上了这学校,以后就不成问题了。人家要求家庭成员和睦,你再不乐意,最起码装一装。”
唐乐山还是无动于衷,可是没过多久,父亲突然大叫一声!
“刺啦!”
“砰!”
“哐!”
唐乐山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就头朝下窝在变了形的汽车后座,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他们发生车祸,翻下了隔离带旁的山坳。
“爸、妈。”唐乐山吓懵了,小声地喊出来。
“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爸爸作为主驾,第一个逃出驾驶室,先去救了妈妈,随后两人一起来到后排。
“爸、妈,还有我……”
唐乐山大睁着眼睛,看着父母先去救弟弟,好不容易把哭泣的弟弟拽了出去,就往远处走。
“乐山坚持一下哈!”爸爸说道,“我们马上去叫人来就你!坚持住!”
“爸,别走,妈……”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唐乐山眼里滑落,可他只能目视父母的背影,带着弟弟走远。
“我以后听话,我听话,救救我……”
唐乐山的话音无人听见,只有邢涟急地一直在试图救唐乐山:【我在这里唐乐山!我在这里!】
邢涟空有渡劫期修为,却完全帮不上忙。他无法改变另一个世界过去发生的事,更无法安慰唐乐山。
只能再次徒劳地看着唐乐山,被绝望彻底淹没。
心口好痛,仿佛被人生生捏碎了心脏,邢涟满眼通红,狠狠地看向那远去的几人,只想将对方碎尸万段!
但邢涟没有得到出手的机会。
下个画面,唐乐山伤好,一个膀大腰圆、脸上有疤、长得有点吓人的男人,接唐乐山出院。
“你爸妈,跟你弟,是企图横穿高速公路时出的二次事故。”男人平静道,“你是我救上来的,咱们也算有缘分,你跟我回家吧。”
连环事故屡见不鲜,是他途径现场,发现唐乐山,救出唐乐山,并报了警。
唐乐山被留在车上,阴差阳错躲过一劫,活了下来。
唐乐山的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没有兴趣,不说行,也不是不行。
于是男人带他回了家。
所有的风平浪静,在夜深后打破。唐乐山待到万籁俱寂,才像有了生命力,静静地穿上自己的衣服和鞋,开了门走出去。
他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因为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的归宿。
他的亲戚们在得知父母出事后,全都暗示他家里有难处,不能收留他。
他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早已入土,管不了他。
他只能跟着个陌生人。
唐乐山走了很久,在天光大亮时,被一辆警车追上。
“唐乐山是不是?”穿着警服的叔叔下车,先确认了一下,立刻拿起手机打电话,“老闻,你家那孩子找着了,真能走,再走就上高速了!”
唐乐山就这么被送了回去。
唐乐山又出走过几次,却每次都被找回来。
正是暑假,他也不能去上学。闻叔没办法,就把他带去队里。
“小伙子太瘦了哈!”高个子的叔叔叼着烟,不把唐乐山当外人道,“闻队是不是不给你饭吃啊?”
话音落下,他的烟头就被闻叔扯掉:“背后说我坏话,我看你才是不想吃饭!”
高个叔叔嘻嘻哈哈地跑了,闻叔蒲扇似的大手撸了两把唐乐山脑袋:“反正没什么事,你就跟这帮小崽子一起训练吧!”
唐乐山整天不说话,却也不找麻烦,闻叔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于是唐乐山被迫过上跑操的健康生活。
而大家也很快接受了唐乐山在身边。
“小唐,给哥拿瓶水!”
有时候执行任务很累,任务结束时,队员们都要原地休息一下。每到此时,唐乐山就被他们当成小管家。
“我也要,给我也来一瓶。”
“看小唐这架势,当个后勤也挺好。”
闻叔上去就一巴掌:“瞎扯淡!孩子将来还考大学呢!”
唐乐山每天跟这帮汉子待在一起,久而久之,身上那股阴郁的气息淡了很多,大家拿他说笑,他也能眯着眼跟着笑了。
等到下班,唐乐山跟着闻叔回家。
闻婶因为一场事故导致偏瘫,智力水平也倒退很多。到了家,护工告辞,闻叔先跟闻婶说话:“娟儿,我们爷俩回来了!你今天无聊吗?饿不饿呀?我去给你做饭哈!”
闻叔把闻婶推到电视前,给闻婶开了电视,就去厨房忙活。
每每此时,唐乐山也赶紧跟去厨房帮忙。
闻叔也每次都把他赶出来。
“去去去,一个人能享清福的日子就是当孩子的这几年,你老实待着去,爱干嘛干嘛,用不着你干活儿。”
闻叔不仅不用唐乐山下厨,也不用唐乐山扫地、拖地、洗衣服,唐乐山在自己家里从没享受过的待遇,在闻叔这里,却享受齐了。
唐乐山只好坐到闻婶身边,小声说道:“婶,你要是不爱看,我给你换台。”
唐乐山还是回到学校,继续上学。
好像天塌下来,人也要读书。
但他性格并没有变好,反而独来独往,对谁都爱理不睬。
除了打架。
有个男生踩了他的脚,他让对方道歉,对方不干,他就把人打了一顿。
结果自然是要叫家长,那时唐乐山都上高中了,闻叔过来给对方家长赔礼道歉,把唐乐山领走。
“踩你一下就踩你一下,犯得着打人吗?”闻叔在走廊里问唐乐山。
唐乐山默默用湿巾擦掉鞋面上的脚印,不争辩,不解释。
闻叔像吃了个闭门羹,跟唐乐山下了楼,穿过大操场,出了校门。
“你等会儿。”
门口外,闻叔叫住唐乐山,指着一旁的花坛道,“坐下,咱爷俩唠唠。”
唐乐山听话地坐下。
闻叔随之坐在唐乐山身边。
“说吧,”闻叔道,“我管你,你是不是不服?有什么心里话,你尽管说。”
唐乐山看了看闻叔,半晌,冷着脸说:“你领养我,不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们养老送终吗?你放心,我会的,你不用管我。”
“嘿你个臭小子!”闻叔抬手就要拍唐乐山,意识到对方不是队里的小子,抬起的胳膊一弯,改成搓自己的头。
搓了没两下,闻叔还是气不过,愤愤地说:“你婶这样,以前没你,有我养她,以后有你,也轮不着你,到时候我送她;至于我,我干这行,指不定哪天就没了,队里那么多人,谁不能送我?我用得着你给我送终?”
唐乐山垂眸,一副软硬不吃的态度。闻叔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唐乐山的肩膀:“小山,我管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养老送终,我管你是希望等我们也不在了,你还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唐乐山依旧没有说话,可邢涟分明看见,唐乐山的喉结动了动,敛去神色的眸子里,有光影闪烁。
闻叔也不是总粗声大气的。
因为闻婶哪怕不能动,智商倒退,也还是会发脾气。
发起脾气来,谁都不好使,只能闻叔哄。
邢涟看到膀大腰圆的闻叔戴上假发,涂上红嘴唇、红脸蛋,差点自戳双目。
唐乐山也是一脸没眼看的表情,端着饭碗,看闻叔表演。
“正月里来是新年呐,大年初一头一天……”闻叔开始扭起来。
“哈哈哈!”闻婶顿时哈哈大笑。
“快喂快喂!”闻叔给唐乐山打手势,唐乐山赶紧舀一勺子饭菜,送进闻婶嘴边。
闻婶这才肯吃饭。
等把闻婶喂饱,哄着闻婶睡着后,唐乐山和闻叔才吃饭。
买的烤鸡凉了,闻叔拿去热热,先撕下两个大腿,放进唐乐山碗里。
“你吃吧叔。”唐乐山看上去正常多了,夹起一个鸡腿给闻叔。
闻叔却又给他夹回来:“嗐,这你就不懂了吧?烤鸡的精华是鸡头鸡爪子鸡屁股,你可捞不着。”
唐乐山笑了:“行吧,既然叔你吃了精华,等会儿坐着别动,好好吸收吸收,我去刷碗。”
“不用,”闻叔道,“你咋这么爱劳动呢?挺大个小伙子,没点别的事儿吗?”
闻叔啃着鸡爪子,坏笑着压低声音道:“在学校,有没有偷偷谈恋爱啊?有小对象吗?”
“……”唐乐山五官都拧到一起,声音不自然地拔高,“您说什么呐!好歹是个大人了,害不害臊啊!”
“嘿嘿嘿!”闻叔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指着烤鸡道,“快吃快吃,当我没说,怎么还急了。”
邢涟看着唐乐山,一点点转变。
由于跟救援队队员最熟,闲暇时光,唐乐山就跟这帮汉子一起泡澡。
“闻队,我要告状!”
汉子们冲锋陷阵时是真勇猛,私下里插科打诨时,是真损。
闻叔:“咋了又?”
“小孙太狗了,他对象给他织条围巾,他天天拿我们屋显摆!臭不要脸的,就他有对象!”
“滚犊子啊!闻队,他们还打我呢!他们嫉妒我!”
“少扯淡,”高个子反驳,“你刘哥可马上就脱单了。”
“噗!大马,你那嘴还能更大点吗?八字还没一撇呢!”
“行啦!”还是闻叔出面镇场,“思想报告都写了吗?一天天的,没个正事儿。”
“是是是,还是你家小唐有正事。”
话题忽然转到唐乐山身上,唐乐山浸在水里,被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盯得他往下沉了沉,只勉强露出鼻尖。
“小唐今年得了个全市三好学生吧?”
“谁说不是呢!孩子真厉害,真给大伙儿争光!”
“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是闻队家孩子。”
“咋的,我们都不是亲叔啊?咱们乐山以后可是要有大出息的,是吧乐山!”
唐乐山:……
不想说话,并摇了摇头。
“小唐,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吧?想过以后干什么吗?”
唐乐山觉得高考还远,根本没想过。
倒是大人愿意琢磨,有人笑道:“干脆来咱们救援队,继承老闻的衣钵!”
大家一致觉得是个好主意,闻叔让他们闭嘴,别胡说。
唐乐山听着,却从水里浮起来,正儿八经地问:“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啊?为什么救人?”
话音落下,本以为会听到什么大道理,可场面沉静片刻,大家却一起笑了。
“哈哈哈哈哈!”
唐乐山:“???”
“为了工资呗!”有人说,“还能为了什么?”
这下唐乐山迷茫了:“为了几千块工资卖命,不值得啊!”
“哈哈哈哈!”大家当他小孩子,抱团笑了起来。闻叔则“啪”得拍了他一下,粗枝大叶道:“行了别想了,因为老子善良!”
可善良的人也会遭遇不测。
眼看着就要结婚的小孙,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身亡。
告别会上,小孙的家属哭成泪人,左邻右舍和听闻事故的热心网友赶来祭奠,媒体也争相报导。
唐乐山跟闻叔一起参加葬礼,心里堵得难受。
“叔。”
往回走时,唐乐山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还是感觉不值得,为什么要做个善良的人呢,好人不长命啊,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照顾。”
他在网上看了,很多人都在说着“英雄走好”,可这些惋惜的祝福中,却也夹着那么一两句碍眼的评论。
“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有什么可惜的。”
唐乐山觉得愤怒,觉得不对。
闻叔沉默着,一向不抽烟不喝酒的他,这天却连着抽了好几根烟,不停从口鼻喷出白烟。
他没有马上回答唐乐山,而是走了一会儿,等一根烟抽完,他才扔了烟头,搂过唐乐山肩膀。
重重捏了捏。
“因为这个世界啊,是由善良的人们撑起来的。”
闻叔难得给唐乐山讲道理,所以显得格外语重心长。他顿了一下,又说:“我们活在世上,总有比赚钱,更有意义的事情。我个人认为啊,我们肩头的这份责任,就是这个意义。我们的社会,也需要这个意义。”
唐乐山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再问。
后来的唐乐山,顺其自然的,也成了救援队的一员。
大到洪水火灾,小到生活琐碎,总有唐乐山的身影。
连邻居家小猫困在树上喵喵叫,也是唐乐山帮忙救下来的。
工作的时光中,唐乐山和闻叔送走了闻婶,闻叔也光荣退休,唐乐山晋升为唐队,生活趋于平淡。
闻叔开始花式催婚。
“老大不小了,你找个对象啊。”闻叔没事就问唐乐山。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找对象干嘛呀?”唐乐山哭笑不得,“不想找。”
“你不找对象,难道打一辈子光棍?”闻叔苦口婆心,“这人呐,总得有个家啊。”
“哎呀我的叔,”唐乐山开始犯浑了,“要不这样,您呢,抓紧时间找个老伴儿,让日子精彩起来,省着看我心烦。”
“这小混蛋!”闻叔气急,拿起拖鞋就抽唐乐山。
唐乐山上窜下跳地躲,更加卖力的劝道:“咱楼下不是有个跳广场舞的队伍吗?您就混进去多观察,争取早日绽放第二春!”
闻叔的老花镜好悬被气掉,唐乐山却笑嘻嘻地给闻叔端水果。他脸上的笑容那么真切,是邢涟最熟悉的模样。
邢涟看着,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甚至想上手摸一摸唐乐山的脸。
这会儿他是青年的姿态,站在唐乐山身前,发现自己竟然比唐乐山高上一些。
画面继续转变。
闻叔没了。
唐乐山作为养子,给闻叔置办身后事。闻叔是睡梦中去的,没遭罪。
救援队的队员已经换了一茬,比唐乐山小一些,叫唐乐山“唐队”。大家神色凝重,纷纷安慰唐乐山。
“别一个个哭丧着脸,”唐乐山笑着,语气轻松道,“我叔这是去另一个世界跟我婶团聚去了!两口子分别这些年,不得让人好好说说话吗。”
大家点着头,尽量配合着唐乐山笑,结果一个个笑得比哭还难看。
律师来了,告诉唐乐山,闻叔临终前正好做过遗嘱公证,把房产和存款都留给唐乐山。
闻家亲戚也没反对,催着唐乐山签了字。
等到葬礼结束,唐乐山独自回到空房子。
很讽刺,他亲生爹妈的房子没分给他,倒是半路认识的闻叔,给了他所有。
家里空荡荡的,寂静得可怕。唐乐山一个人煮了面,吃了两口,就倒了。
然后他大扫除,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接着脱光了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洗澡。
温热的水流打在唐乐山头上,也许是刺激到了眼睛,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唐乐山试图控制,他仰起头,用力瞪眼睛,可泪水却越流越多,跟坏了的水龙头似的。
“唔!”
唐乐山狠狠咬着自己的拳头,可肩膀还是剧烈地抖动起来,让他站立不稳,靠着墙边滑落。
【唐乐山,别哭了。】
邢涟心疼极了,两辈子加一起,都没这么难受过,仿佛五脏六腑都碎成了渣。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断给唐乐山擦眼泪。
唐乐山还是感受不到他,独自坐在地上,把脸深埋进臂弯。
【唐乐山。】
邢涟从背后抱住唐乐山,想把人永远拥在怀中。
唐乐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每个人都知道,唐队不爱回家,除了上班,就是健身。
后勤的大姐看不下去,要给唐乐山介绍对象。
结果一连几个,都无疾而终。
“什么意思?”唐乐山问,“我怎么‘一看就花心’了?”
他留着寸头,五官棱角分明,还是有股粗粝感,却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听说对方看到他照片嫌他太帅不肯见,唐乐山啼笑皆非。
“这个……”大姐左右看看唐乐山,“你问问他们。”
队员们疯狂点头:
“唐队,你看你长得这么英武帅气,你说没谈过恋爱,谁信啊?”
“可不就是呢,你要是化化妆,换身衣服,都能直接去当明星了。”
“主要是唐队看起来还有点坏坏的,就,不太像好人,像渣男。”
唐乐山:“……”
“滚蛋!”唐乐山白了一眼,“我母胎solo这么大,连个做渣男的机会都没有,滚滚滚。”
“哈哈哈哈!”大家一阵嬉笑,唐乐山找不到对象,成了全队上下最有趣的梗。
日子平淡如水地过,场景再变,是浓烟滚滚的仓房,和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
“撤退,我自己进去。”唐乐山沉重地下达命令。
“唐队!”副队长不肯走,“这里随时有爆炸的可能,你不要涉险!”
“我马上,”唐乐山固执道,“应该只剩最后一个了,他家人还在等他回家,我再试一次。你们先撤,快!”
唐乐山一向稳重,执行任务从不贪功冒进,队员们点点头,先撤出去了。
他就近打开一扇门,体力有限,他也就只能再搜索一个房间,如果还找不到,只能暂时撤退。
可就在他进入房间,寻觅无果准备走时,耳边却“轰”得一声,地动山摇,眼前全是炙热的光!
【唐乐山!】
邢涟吓了一跳,用力抱紧唐乐山,然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唐乐山生前最后的景象。
刺眼的橙色慢慢退去,世界变成了一片白。
唐乐山身上没有穿防护服,而是简单的t恤和长裤。
从远处,缓缓走来两个人。
“小山!”
闻叔笑逐颜开地跟唐乐山打招呼。
“叔!”唐乐山见到闻叔并不意外似的,还跟闻叔旁边的女人打招呼,“婶,你好啦。”
闻婶秀发披肩,唇角含笑,脸色健康又润泽。
“是啊小山,”闻婶温柔地说道,“我们来接你了。”
闻叔也笑眯眯的:“小山,我们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没有疾病,没有疼痛,人人幸福美满,是个极乐之地。”
邢涟马上明白了什么,大声对唐乐山喊话:
【唐乐山!别去!】
唐乐山却说:“是吗?这么好啊?”
“对呀。”闻叔对唐乐山招手,“走吧,你婶婶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快跟我们走吧。”
【唐乐山,不要!】
邢涟急死了,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焦急万分,他看着唐乐山抬脚走向闻叔,跟闻叔和闻叔往白茫茫的深处走去。
【唐乐山,别去!你不能去!你回来!你回来唐乐山!求求你回来!!!】
邢涟快疯了,如果唐乐山就此走了,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瞬间,唐乐山像听到了他的呼喊般,忽然驻足。
“不行啊叔,”唐乐山眨着眼睛道,“我不能跟你们走,阿涟还在等我。”
邢涟一下愣住。
闻叔和闻婶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闻叔诧异:“谁是阿涟?”
唐乐山神色茫然,思考了一会儿,才眉开眼笑道:“阿涟是个好孩子,他一个人在修真界不行的,师尊不靠谱,其他师兄弟跟他也不亲,我走了没人保护他,我得回去找他。”
邢涟震惊地瞪大眼睛,水雾渐渐蒙住了红血丝。
他看着唐乐山的眼神逐渐清明,之后他眼前一黑,被弹出了识海。
窗外的银杏黄了,金色的叶片飘进窗子,轻轻落在唐乐山手背上。
唐乐山浑身也发出淡金色的光芒,柔柔地罩住他,让他看起来如梦似幻,恍若谪仙。
道心生,金丹成。
唐乐山竟然突破筑基,进入了金丹期。
那本该结丹时降下的天雷,只在上空盘旋了片刻,落下了一团五彩祥云,就无声散去了。
然后,唐乐山睁开眼睛。
邢涟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唐乐山。
跟他从前以为的不同,唐乐山确实不是烂好人。
唐乐山的善良,从来不是天性,而是选择。
是尝过世态炎凉,依旧愿意以诚待人的态度;
是自己受过磨难,就希望别人不再受苦的品格。
而他邢涟,何德何能,能成为唐乐山的道心。
“你醒了。”
邢涟开口,嗓音嘶哑,语气珍重,缓缓吐出两个字:
“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正月里来是新年呐,大年初一头一天——取自二人转经典曲目《小拜年》
ps:不要难受,要记得咱是甜文!甜文!所有的遗憾都会被弥补!主角只会狠狠幸福!现在是师兄,以后……啊哈!
感谢在2021-08-0907:38:53~2021-08-1007:1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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