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九月,邓名才无可奈何地承认李国英在重庆附近根本没有什么军屯。这时明军前锋发现了沿江而下的清军援军,为首的正是王进宝。见到明军的部队后,清军迅速下船转为步行,从嘉陵江的另一侧向着重庆进发。仅仅一天之后,明军就发现清军后方还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军旗,显然是汉八旗的监军部队。
孙思克带着部队撤退向保宁,沿途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装备,付出了丢弃全部牲口和残余无甲汉兵的代价,总算是把八旗兵基本完好地保住了。遇到王进宝乘船而来的部队后,孙思克的汉八旗得到了补给和修养的机会。孙思克让袁佳文弼带上几百个状态尚可的八旗兵作为监军,跟在返回重庆的前锋部队后面,如果王进宝能立功的话,孙思克和袁佳文弼也可以分一份功劳。
“孙思克和赵良栋手下大约有一万五千披甲兵,其中半数都是新兵,最精锐的部分是赵良栋的亲兵和他们带来的边兵。现在赵良栋还没有到,孙思克身边兵马的战斗力应该较差。”邓名从俘虏口中已经了解到李国英此次出兵的全部情况,现在既然见到了孙思克,那邓名就明白重庆城里前些日子确实很空虚,明军错失了攻打重庆的机会:“现在如果渡过嘉陵江去打重庆,就可能在顿兵城下的时候背后遭到王进宝的攻击,太危险了。嗯,如果我们能抢在赵良栋赶到以前先打垮了王进宝,然后再去打重庆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邓名的见解并没有得到赵天霸和周开荒的附和,他们两个人都表情严肃,听完邓名的话后赵天霸甚至微微摇头。
七千明军战兵,加上一千多水手和一万余民夫,这就是邓名手头的全部实力。这两万人沿着嘉陵江铺开,并没有攥成拳头。今天讨论下一步的战略,但负责后军的李星汉却无法及时赶来,必须要守在江口确保明军的退路。
虽然屡屡催促,任堂那边也全力配合,但派来的三千援兵刚刚在江口附近开始下船,完成收拢也需要一些时间。
明军的运力不足、兵力不够,随着大批的俘虏被运回叙州,明军也必须从前线调回大批民夫,以防聚集在叙州的俘虏出现骚动。为此邓名还下令成都再紧急动员一批部队,不是奔赴前线而是到叙州镇守以防万一,同时接受那部分给成都的人力。大量的俘虏和民夫都要乘船逆流而上,而且时间还很紧,这几乎占用了明军全部的运力,剩下的一些运力还要用来维持邓名所部的补给,所以明军的机动能力大大下降了。
以明军目前的状态,就算王进宝的援军不到,只要重庆认真防守,明军的攻势也会相当乏力。
“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会一下子获得这么多的俘虏。我军本来的设想是保障两万左右军队的机动,因为战事紧急,一下子动员了五万人,再加上七万多俘虏。我们的船只如果是供两万人快速移动,支援作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现在是十二万人,自然行动起来就和蜗牛一样了,何况还要不停地从后方运输粮食。幸好我们在叙州存了一些粮食,要是全都要从成都运来的话,现在船就更不够用了,大军肯定会被钉在地上一动都动不了。”赵天霸知道邓名有些不甘心,也隐隐觉得要不是他前日过分小心,说不定还能在重庆城下捞到好处。现在邓名因为不甘心而挖空心思地琢磨补救办法——而这个办法赵天霸认为是不存在的,他不希望看见邓名因为后悔之前的失误而冒险:“到处都是船只紧张,部队动不起来只能和清军一样走山路,现在渡江去和王进宝打太勉强了。就算他肯出来交战,就算能击退他,到时候能不能及时退回去攻下重庆呢?要是赵良栋也马上到了怎么办?”
邓名轻轻地叹了口气,对面王进宝的先头部队看起来并不多,可能只有三、四千披甲兵,邓名面对李国英的大军都毫无畏惧,现在却被这么少的敌军牵制得难以回旋,实在是有些不甘心:“李国英的主力都被轻易地打垮了,要是能拿下王进宝和赵良栋,这重庆就是我们的囊中物了。”
“提督太贪心了。”赵天霸笑起来。
此战由于孙思克的胡乱指挥,使得李国英空有大军却完全发挥不出力量来,川西明军在战场上的伤亡都加起来也就只有二百而已,却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仅就青壮劳动力来说,以前两次下江南,用时将近两年,获得的人口都没有这次不到一个月内获得的多。
“嗯,你说得对,”邓名想了想,也微笑起来:“让我想起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周开荒立刻来了精神。
“有两个朋友去别人家吃请,其中一个吃得实在太多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只能挺着肚子走。迎面一阵风吹来,把他的帽子吹掉了。这人试了半天,怎么也弯不下腰去,幸好这时他朋友跟上来了,他就招呼朋友帮他捡一下帽子;而他的朋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昂首而去。”
“哦,为什么?”周开荒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个帽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家伙只好一路踢着帽子回家了。”邓名答道:“第二天他就质问他的朋友为什么不帮他把帽子捡起来,他朋友说:‘你弯不下腰,我也一样啊。’这人又问,为什么当时不告诉他,朋友回答说:‘我嘴里含了个丸子呐。’说不了话啊。”
“肉丸子吧?”周开荒点点头:“换我也不吐。”
“嗯,我感觉赵少校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以我的饭量,一个馒头不在话下,可是现在已经两桶面条下肚了,只能踢着帽子回家了,”在赵天霸的劝说下,邓名放弃了继续作战的念头,他自嘲地说道:“王进宝就是那个丸子,我们就算含得进嘴,也咽不下去了。”
“提督明白就好了。”赵天霸听完故事就一直在笑:“这次李国英动员十几万大军,别说甘肃、陕西,即使山西恐怕也是元气大伤,他得好好养一阵伤了。”
“重庆终究是心腹大患,”邓名现在对重庆的战略价值有了新的评价,认为清军对长江航运的威胁远在之前的想象之上:“我们先退兵吧,别把赵良栋的大军等来了。不过等我们消化完了这次的战果,一定要再来重庆。”
“这点提督完全可以放心,我们恢复得肯定要比李国英快得多,我们安置好俘虏就能再次出兵,可是他想再凑十万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周开荒信心十足地说道。
“这次就是让赵兄失望了。”邓名带着些歉意对赵天霸说道:“眼看赵良栋就要来了,却没有机会让赵兄报仇。”
上次邓名去江南的时候赵天霸留守,和李星汉两人辛苦练兵。他一直记得上次被赵良栋包围的耻辱,所以这次出征前后多次对邓名说,若是赵良栋不来便罢,若是来了一定要让他亲手报这一箭之仇。
“无妨,我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不过提督真的打算安置好俘虏后就再来重庆吗?”赵天霸又提出一个疑问:“重庆没有一年时间是别想再发起大规模进攻了,可是重庆终归是块硬骨头,不围攻个一年半载,恐怕也很难打下吧?而叙州在这次战后又多了三、四万个光棍。”
“嗯。”邓名低沉地应了一声,无言以对。叙州本来有两万七千青年男子,五千青年女子;完成俘虏安置后就会有五万多青年男子,而女子数量不变。这种男女比例无疑是极其危险的,足以引发巨大的社会问题。而成都也就是看起来稍好,比例不这么悬殊,但找不到配偶的青年男子其实比叙州还要多得多。
叙州无论是工人还是农民,他们在有了一些积蓄或是自己的土地后,就会急着建立家庭,拥有孩子和继承人。和邓名前世不同,前世的人有更多的精神寄托,而且人均寿命长,三十多岁未婚未嫁的人有的是。但明末完全不同,百姓对自己的预期寿命要短得多,他们在有了养家的能力后迫切地想成家。而这种想法也是官府鼓励的,拥有稳定家庭和财产的国民才是国家坚强的支柱。
“事事忧人啊。”邓名想起成都的粮价、行走在钢丝绳上的工业和金融业,忍不住轻声叹道:“凭着叙州这种男女比例,我要是有老婆的人,我绝对不愿意服兵役,不会跟着远征,就呆在家里好好看着婆娘,免得被人偷走了,就是每天离家久一些都不放心。”
“正是,我们有一些军官也已经成亲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这些军官们迟早宁可退役也不肯随军了。”赵天霸补充道:“幸好提督没有成亲,大家怨气还小些。提督定下规矩不许纳妾,这样也不至于民怨。”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过要是不去湖广买些……不,招募些姑娘回来,再怎么不许纳妾也没用,没法均得了。”邓名越想越是头疼。在男丁问题上,成都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可男丁需要成家;官府需要粮食、所以鼓励垦荒,而工厂也需要人手;战略上,重庆如鲠在喉,可是拿下它对解决川西愈演愈烈的各种矛盾却没有什么帮助。商人、工人和农民都更希望向富庶的东南进攻:“赶快把这仗结束了吧,回叙州的路上我们好好想想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