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临思言不动声色,海老先生也只是浅笑:“我此番在天涉要多留些时日,若公主殿下不嫌弃,日后定着人再多送些。”
临思言生性不爱绕来绕去,直接道:“老先生如此大费周章,不知道前来所为何事?”
“我来此数月,因与天涉皇室的一点故交,赴过几场宴饮,这中都才俊差不多已识遍。唯独仍未得幸与公主殿下一见。年关将近,走动拜访正逢其时。”海彦不疾不徐道,“故而连番冒昧,不请自来。”
临思言冷淡一笑,她可不信这套说辞:“我是虽是天霁公主,在这天涉中都并无立锥之地。您何必费心结交?”
“实不相瞒,老夫曾经也是天霁人,与殿下同在异乡为客,不揣冒昧,猜想或许会投契些。”
这倒是让临思言有些意想不到了,眼前的这位海老先生,居然是天霁人?那他又是为何流落到了天涉?
要知道,不只是临思言的母皇——如今天霁的女皇陛下对天霁的男人管控严格,历代天霁女帝都是如此。
天霁曾经还有一条法规:偷逃叛离出国者,尤其是男子,是会被抓回天霁直接处死的。
只是因为男人们一旦走出了天霁国,去到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以男子为尊的。
但凡这些叛逃者把这些男人也可以当家作主的思想带回天霁,那天霁的政局必将大乱。
临思言看着眼前这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他是天霁人,但已经逃到了天涉,按说已经不想再和天霁的一切有所牵扯了才是,此刻来找自己又是何意?
“只如此而已?”临思言不动声色,并不准备过多地去询问眼前这个老人。
“五公主如此聪颖,自然知道我不是只是因为这个前来拜访。”
一个仍谨慎审视,另一个貌似坦荡泰然,实则另有居心。
数月以来,临思言应付过太多无端访客。那些人要么对她心存羞辱,要么身怀叵测想借拉拢谋私。面上各个言辞堂皇,内里哪一个干干净净?
“既然是海老先生先找到的我,还请直说吧。”临思言斟上了一杯茶,似乎海彦再不说话,她就直接送客了。
海彦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道是自己失算了。
原本他在来前还打探过,得知临思言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时,他还松了一口气。小女孩嘛,心智未开,只怕是自己故弄玄虚一番就沉不住气了。
可是他的确没想到,临思言是这样的沉着冷静,两次把他拒之门外不说,如今在自己面前也丝毫都不露怯。
对自己抛出的这个“自己曾经是天霁国的人”的诱饵,也丝毫不上钩。
看来外界对这个公主弱质女流之辈的评价多少是带着些个人色彩的,他如今一见,临思言比之她的祖母先辈遑不多让,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是高兴,这就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
临思言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在天霁时,她尚且都厌烦勾心斗角,如今身在天涉,更不想无端被乱流裹挟。
海彦笑了笑,终于道:“五公主可知道,天涉摄政王慕无渊一开始只是先帝一个不得宠的妃子所生?”
临思言皱了皱眉,这个事她倒是并不清楚:“海老先生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便是在我的栽培下,才得了先皇的青睐。”海彦说出这话时,眼中有了许些骄傲自得。
“慕无渊一开始是被封到了北地,虽有实际职务,但天涉治下北州辖地比之其他州郡甚小,土壤不宜种植,又远濒海域,商贸发展也受限。”
“一无强邻要塞、二无沃土富产,只是个次等州府。他手下既无兵权可仗,亦无税赋积财。慕无渊在这个位子上,再如何兢兢业业也难显功劳,五公主就不想知道,慕无渊怎么得了先帝青眼?”
临思言略沉吟后道:“北地地处边疆,虽然苦寒,但确是个与满朝将官结缘的位置,尤其便于在四境较低位阶上安插人手。况且,只要在边疆得了功绩,便可留居京中。如此迁调,海老先生,果然是好手段。”
“想不到五公主殿下殿下远离中枢多年,不党不私,盘点起朝局却仍有如此见识。”
海彦随手整平膝上衣褶,浅笑坦言:“天涉尚武,历代帝王尤重把持诸将。护军将军之职虽无盛权,却也不想任用外臣。慕无渊这样勤恳又无显赫外戚的办事王爷,正合适。”
临思言冷笑:“海老先生,实际怕是谋士吧?”
海彦笑而默认,云淡风轻道出个中因缘:“约莫五年前,慕无渊到了我所隐居的离北之地,随后再三登门拜我出山相助。”
“果然如此……”临思言将此番话揣摩再三,不免眉目紧锁,疑虑更甚:“海老先生能将慕无渊推到今天的位置上,想必不凡。只是你既扶保他,费心结交于我又是何意?”
“老夫真正想辅佐的其实是您,五公主殿下。”
“辅佐我?”临思言一时啼笑皆非,“天涉皇位与我何干?”
“这中都城中御座当然与殿下无干。但老夫所指,是天霁国中那一个。”
海彦一语如平地风雷,只消三分气力,却显十分郑重,隐含万钧之托。
“你想扶植我回天霁夺嫡?”临思言先是一愣,听罢却嗤笑,“你可知道我自幼无宠,这十余年更为母皇厌弃?即便如今我人在天涉,也断无可能与我三皇姐争辉。更何况我已入质天涉,在母皇眼里不过一枚弃子。皇位于我无异于天上星辰。”
海彦且听且点头,待临思言说完却又摇头:“确实。若没有天霁天涉一战横生变故,公主殿下身在天霁,又有苏家子和顾家子的加持,夺嫡之事老夫自有万全打算。”
“如今这情形却是要走一步看一步、好好从头筹谋了——但也绝非毫无转圜余地。”
“你早有打算扶我上位?”临思言听出他未尽之意,惊诧之余又察觉到他刚刚语中提到的二人,他如今一个天涉人居然还能对天霁的政局如此了解!
自己身边居然不知道何时也被他摸得清清楚楚——对面此人看似无害,背后能量却令人不寒而栗,“你究竟是什么人?!”
海彦郑重起身揖手深躬,稳稳重施一礼:“天涉离北国师,海彦。”